顺利的不正常。
她抬了眼,目光越过那辆华丽的马车,越过马车内的那个天之骄子,投向远处暗黑的天际,喃喃道:“是啊,的确是用心良苦呢!”只是那用心良苦的人……不是她!
她所追求的,不过是自由和真心,如今,自由已失,真心不再,不,其实她从未真正拥有过自由,那两个月里她所以为的自由,一直都在皇兄的掌控,他不阻止,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而她所追求的真心……更是可笑,一场幻境,罢了。
宗政无忧微微一愣,眼神倏然变得犀利,漫夭立刻回过神来,收敛思绪,笑道:“离王此言差矣,我乃一国公主,既知离王对我无意,便也不愿委曲求全去做那自讨没趣之事。不错,定下半年之期为让离王回心转意确实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我想要多了解那些皇子贵族们,从而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人做我的夫君,毕竟这桩婚姻关系到两国的情谊,总不能因为离王的拒婚而随便选出一人替补吧?那样,我启云国的脸面何存?”
宗政无忧勾唇,似笑非笑道:“看来你认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比人们眼中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子更能增长你们启云国的脸面?”
漫夭讥诮笑道:“非是如此,而是我没得选。离王殿下不是也看到了么,容乐选夫之时,那些皇子贵族们因我容颜丑陋,无不避我如蛇蝎,唯有傅将军不同,我不选他还能选谁?”
她倒是句句在理,令宗政无忧回想起大殿上的情景,漫夭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定,这个时候,她不适合与他说太多话,她必须马上离开他的视线,想到此,便笑道:“怎么,离王殿下后悔了当日的拒婚么?若果真如此,现在反悔……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宗政无忧嗤笑一声,目中充满嘲讽之意,手一扬,车帘便垂了下来,一声“回府”,她心里才算安定了些。
就这样,漫夭逃离了宗政无忧的掌控!一粒散香丸,让一种令他讨厌的脂粉气从骨子里透出来,改变她原先的气息;一颗复声丹,恢复她正常的嗓音,不再低哑;一个身形相似的蒙面舞姬,成功转移了他的视线;一壶陈年佳酿,用他的禁忌,扰乱了他的心绪。每个人的禁忌,必定有其不可触碰的东西。这些是她用来脱身的计谋,在痕香与傅筹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下,堪称完美,但正因他们配合得太过完美,让她感觉到,这一切,都仿佛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般。
前方的华丽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印在她眼中的,仅剩下漆黑的一片。她仰起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上了马车,也消失在这一片暗夜之中。
傅筹走出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贯温和的笑容从唇边隐去。任宗政无忧如何睿智,也断然不会料到他要找的人其实一直就坦然坐在他身边。那个女子,真的是心思缜密,善于运用周边可用的一切,事物、人,还包括人心。空旷的一眼望尽的浴室、碧色不透底的浴池、痕香的形似、太子的色心、宗政无忧的自负,以及他必定的配合……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有一点,她也许不知道,若他准备的那壶酒不是“十里香”,那么想骗过宗政无忧,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傅筹背着手站在台阶之上,目视远方,如同立在高处之人俯视苍穹般的姿态。他微挑了嘴角,轻轻地笑,两日后的婚礼,他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第四十章 向命运低头
夜浓如墨,漫夭回到容乐公主府,在院子里转圈的泠儿立刻迎了上来,叫道:“主子,您终于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了。”
若是往日,漫夭定会迎上她,笑着安慰说她没事,但今日,漫夭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径直回了寝阁,什么也没说。泠儿一愣,连忙跟了上去。萧煞也默默地跟在后头,不紧不慢。
月色清冷,容安阁内灯线昏黄,漫夭对墙而立,留给外面一个清寂孤单的背影。
泠儿走到门口,脚步不自觉的轻缓了许多,心中有些不安。她走到漫夭身后十步远停住,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唤道:“主子?!”
漫夭没有转身,目光直直地望着凉白色的墙壁,半响后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担心我?担心我什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凉凉的,就像这冰冷月色下的一捧水,直沁人心扉。泠儿一愣,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漫夭淡嘲道:“担心我被离王认出来,不能顺利嫁给卫国大将军,致使你们完不成任务是吧?”
泠儿身躯一震,立刻在她身后跪了下去,低了头,再不言声。
漫夭的心一阵阵发冷,他们是她身边最亲近也是最信任的人,三年相处的情谊到底比不过他们对皇兄的忠诚。她转眸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幽幽叹道:“连你们都信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到底还有谁值得我信任?!”
泠儿抬头,目中有泪光闪烁,她咬了咬唇,道:“主子,泠儿永远不会做背叛您的事,只是皇上他……担心您在这里受委屈,所以才……”
“是吗?”她讽笑着截口,转过身看着泠儿,眼中不无自嘲。
泠儿却是对着她清澈的双眼,极认真地点头,道:“是的,主子。皇上本来是要亲自来参加您的婚礼,但是时间赶不及,他说过一阵子就会来看您。皇上是真的很疼您的,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关心过身边的其他人。”
漫夭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将目光放到立在门口的萧煞身上,只见他目光微垂,神色却是坦然。她又转回泠儿这边,淡淡问道:“也包括你吗?泠儿,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宫?跟了皇兄多少年?”她以前从未想过要问这些问题,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贵在真诚,不必像盘查户口般的调查往事。
泠儿答道:“我十岁进宫,当时皇上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那时的我又瘦又小,身子也不好,是别的皇子挑剩下的奴婢,皇上也没嫌弃我,还教我武功,说是为了强身健体。我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五年零七个月,后来被公主选中。”
在说到往事之时,泠儿的声音之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感情,漫夭心中一惊,那么久的相处,她竟没发现泠儿对皇兄异样的情感!异世三年,她虽然行事小心谨慎,但一直当自己是一个外世之人,很多事情,她没有真正用过心。也对,以皇兄的身家条件,别说是一个泠儿,就是整个启云国,有哪个女子不是梦想着能得到这个帝王的爱情?!想到此,漫夭问道:“我选中你的时候,你不怪我吗?”
泠儿点头又摇头道:“刚开始是有一点失落,但是后来跟着主子时间久了,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主子,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主子对待下人像是对自己的朋友一样,我觉得能伺候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说得很真诚,每一个字都像是发自肺腑。漫夭眸光一动,轻轻道:“你起来吧。”
泠儿双眼晶亮,问道:“主子,您不怪我了吗?”
漫夭叹了口气,她能怪她什么呢?泠儿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的事,她不明白一个本不受宠的皇子能打败众多受宠的皇子,继而登上皇帝宝座,这样的人远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漫夭问道:“痕香的身份来历,你们可清楚?”
泠儿摇头道:“以前没见过,她来的时候拿着皇上的手谕,还有信物。”
连泠儿都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漫夭蹙眉,让他们都下去休息。萧煞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夜已经深了,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尽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一晃,她立刻心生警惕,躺下装作熟睡的模样。
来人径直走到床前,低声道:“主子,是我。”
她一愣,立即睁开眼睛,萧煞?!“这么晚了,有事?”
萧煞靠近床边,背对着窗子,月光浅淡,她看不大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凝重的气息,只听他沉缓而郑重地说道:“主子,如果您不想嫁人,属下……愿意带您离开这里。”
漫夭一震,蓦地抬眼看他,她眼中的萧煞,从来都是知道轻重的,他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是此刻,他说她不想嫁人,他就带她离开!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对皇兄的背叛,也意味着他们将会成为两大强国的通缉犯!漫夭缓缓坐起身来,黑暗中,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他漆黑的双眼,沉声道:“萧煞,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煞语气坚定道:“属下很清楚。这是两月前,在来临天国的路上,属下就曾想过的。”
漫夭有些诧异,继而叹了一口气,将身子靠住冰冷的墙壁,方道:“离开?我们能去哪里呢?……成为启云、临天两国的罪人,这天下再大,也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亡命天涯,她更不想连累萧煞。他们武功再高,又怎么敌得过两个国家?
萧煞闻言低下头去,盯着脚底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光芒的地砖,眼光黯然。
漫夭拢了拢身上的锦被,轻声道:“去睡吧。大婚之期就要到了,茶园暂时先这么关着,你跟泠儿这两日也别出门,宗政无忧以前是没留意过你们,他若是起了疑心,任你易容技术再高明,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萧煞见她面色疲惫,曾经明澈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冰,仍然清澈,却不再明亮如初。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漫夭望着他离开时的背影,那样坚毅挺直的脊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下人的模样。
第四十一章 旁观者清
夜凉如水,离王府,无忧阁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
宽敞的大床上,宗政无忧睡得并不安稳,似被梦境困扰着,眉头紧皱。
“父皇,这是什么酒?闻起来好香!”七岁的男孩儿长着一张比女孩儿还美的脸庞,像是仙童一般。他身边的男子冷峻的眉目之中荡漾着专属于慈父的宠溺表情,笑着说道:“这酒叫做‘十里香’。皇儿若是喜欢,明日的晚宴,父皇叫他们多送些来。”
“好,可是……母亲不喜欢我喝酒,我只能喝一点点。父皇,您也少喝一点,不然,母亲更不会理你了。”男孩儿郑重其事道。但他怎么也料不到,就是那么好闻的味道,最终将他以及他最爱的人全都送入了地狱的深渊。
冷峻男子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过了好久,才叹出一口气。
黑夜如同一个幽暗冰冷的地狱深潭般,似要将人吸附进去。沉浸在梦里的宗政无忧眉头皱得更紧了,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画面轮转,那令人神魂具碎的一幕又在上演……
充满浓重药味的屋子,零落散乱着的破碎衣衫,失去理智的男人疯狂索取,身上每一滴汗液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欲望气息,身下之人早已面无人色,纤细的十指抠进了床板,用血淋淋的肤肉宣示着无法纾解的痛苦和绝望,死亡,在无声蔓延……
面色如死灰般的惨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自噩梦中的宗政无忧额角及脸庞滚落下来,溅湿了雪白的床单。
蓦然惊醒,那双漆黑如幽潭般的眸子荡漾着悲绝和痛苦的神色,他闭了眼,平了平喘息,再睁开眼,又是一片清明的冷漠。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窗子吱呀一声被打开,冷风透入,鼓吹着他被冷汗浸湿的中衣,一阵透心的凉。
他吸了一口气,叫道:“冷炎。”
如木头人一般的冷炎立刻出现在他的身后,常年不化的漠然表情在望着窗前颀长的背影时有着一丝动容。主子又做噩梦了!这个噩梦缠绕了他十三年,每每夜半惊醒,他都会打开窗子,在冷风中一身萧瑟凄凉。
宗政无忧没有转身,怔怔地望着窗外暗黑的一处,声音如寒冰砸在石砖上,冷得叫人发颤。“为何这世上还有‘十里香’?你不是说都毁了吗?”
“是的,当年秦家被抄斩之后,酒窖里的酒,一滴不剩。”冷炎说着顿了一下,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思索道:“今日大殿上的‘十里香’闻起来与当日酒窖里的香气似有些不同,好像不是多年的陈酿。”
宗政无忧一怔,旋即回身,眯着眼睛,目中寒光闪耀,道:“你的意思是……秦家落江的那两个孩子没死?速速去查!”
“是。”冷炎应了,欲离去。
“等等。”宗政无忧叫住他,停了一会儿,方道:“将军府那边还是没动静?”
冷炎点头道:“找遍了,不见人。”
宗政无忧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但内心却因那梦境仍然起伏难定,脑子里混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他在窗前来回踱了几步,拧着眉,沉声道:“继续盯紧了将军府。明日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两日,京城里四处都是官兵,从东城到西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了个遍,就连皇宫和太子府,都安排了人去暗中查探,就是不见那人的身影。
外面的绵雨细细碎碎地落,屋里一室的静默。
进来汇报情况的侍卫忐忑不安地伏跪在地上,心被高高悬起,额头抵着地,不敢出气。
宗政无忧捏紧了手,心下一阵阵烦躁,再没有第一日她离开时的那样闲定的心态。
九皇子大步走了进来,没打招呼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一气喝完,重重吐出一口气,方道:“累死我了!七哥,你说这璃月究竟藏到哪里去了?京城大街小巷,房屋茅厕……全都找遍了,这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宗政无忧手握拳抵着唇,蹙眉望着窗外濛濛的雨雾,没吱声。
九皇子见他没反应,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凑近他,面色神秘道:“哎,七哥,你说……这璃月长得那么美,她会不会是仙女下凡?被你伤了心,化作一缕青烟飘然离世,回归她本处……”
他话没说完,宗政无忧一记利光扫来,成功让他住了口。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女子本就是一缕孤魂寄于她人体内,如今突然消失,似从人间蒸发,踪迹全无。他蓦地想起,她离开的那日,傲然冷笑着说:“我知离王殿下你权势滔天,但这世间之事,不会永远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总会有那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