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一个叫仓庚的小山村。 王老倌背着沉重的背篓,艰难地爬上山来。背篓里装着从山下小镇里籴来的糯米,他把背篓放在屋檐下的高台阶上,早已汗流浃背了。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他不停地叹息着。这连猿猴都爬不上来的峭壁,他不知道自己和这里的祖辈们,是如何生活在这只有贫穷和崇山峻岭的大山里的。从电视里看到外面多彩的世界,他连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后代离开这里。他深爱这里的山山水水,可是这里太贫穷啦。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王大柱拖着不会动的下身,吃力地扒在窗台上,看着年逾六旬的老父,心里象刀割一样,他再也不愿意继续拖累这个辛劳了大半生的老人,可自己连自杀的能力也没有,还得白吃饭而啥活也干不了。老婆婆端上煮熟的芋头和糯米饭,还有咸鱼,王二柱买了啤酒,把哥哥抱在竹椅上,有生以来王老倌第一次喝了啤酒,他觉得啤酒没有自己做的糯米酒好喝,可是他却大口大口的喝,三瓶喝下,眼泪就不由地流出来了,用手擦了又流出来,老婆婆端着半碗糯米饭,早已泣不成声,泪和鼻涕流在碗里,却不放下。呆滞地望着满脸沧桑的老伴儿和命运多舛的两个儿子。
大山的晨雾弥漫在王老倌的堂屋和院子里,远山那边种田人的呼唤回应在崇山峻岭里。王二柱背负着沉重的眷恋和简单的行装,回头翘望着父母兄长和生他养他的故乡,他和寨子里的一个幼时伙伴福田牵着手,大步走下大山。与风景秀丽的南方相比,北方的黄土丘陵区是那麽的荒凉,沟壑纵横的黄土寸草不长,没有水和树,有着和黄土一样的村庄,还有和南方一样朴实的穷苦人,地下却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色乌金。王二柱和他的伙伴来到这个在他的家乡人认为是梦中淘金的地方。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完全是两个天地,狂风卷着黄土和煤面铺天盖地刮来,成群的狼狗见到生人狂吠不停,矿里的老板和手下人满脸的横肉,一点笑容也没有。凡是来这里下井采煤的矿工,必须向相当于“蛇头”的煤矿“黑把头”,交纳一定的“保护费”才能到这里黑矿的井下,干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采煤工作。王二柱和他的伙伴福田在交纳一定数额的保护费后,被安排在这个煤矿的一个井下的采煤小组,当了一名普通的采煤工人。头一年他的年龄仅仅十七岁,他的伙伴福田比他大两岁。吃过矿上食堂里的土豆熬胡萝卜后,他和伙伴福田就被勒令下井干活,黔西北的小伙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更没有见过煤矿的井下是啥样子,当他戴着矿工帽走进黑洞洞的采煤区后,眼前只是一个亮点,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稍微年长的矿工告诉他,说他们在离地上四百多米的地底下时,他的脑子顿时一懵,马上想到旧小说里描写的“阎罗殿”,而他们仅在离十八层地狱咫尺之遥的第十七层。不由地一股恐惧感涌上心头。福田必尽比他老练些,忙拿出还没有用过一次的白毛巾给他把汗擦干净,安慰了几句,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接过毛巾一看,毛巾和四周的煤一样黑。此时,他才看清,四面八方都是黑黑的“岩石”世界,嶙峋的岩壁就是地狱里的鬼怪,只有他和他的伙伴们是有血有肉人,生命在这里是那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太阳和他家乡的太阳一样,暖烘烘地照耀着大地和山河。当他干满一个班时,跨上地面的第一步时,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却眯缝着,看不清地面的景物和他的伙伴福田。当他摘掉矿工帽,把矿灯送进充电室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警棍的人走过来告诉他,说他第一个班就没完成“定额”,下一个班必须把欠下的“定额”补上。否则,他就会被扣掉这个班应得的所有报酬。他一脸茫然,弄不清这个人说话的含义,只知道他这一夜的辛劳白白藏送掉了。他和福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他俩还没有来的及收拾的窑洞。霍师爷听到这里,脸上很是同情,嘴上却问:“为什麽不好好读书?在家乡干一番事业呢?”,王二柱回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读书”是什么概念。他也不知道什么叫“事业”。他只知道家里“穷”,才来这里下窑的。霍师爷见他没有回答,接着问:“当时为什麽不向矿上反映这件事呢?”,王二柱噙着眼里的泪水,嘴唇哆嗦着。霍师爷安慰了他几句,他的情绪稳定下来,继续讲述他的悲惨经历。霍师爷也受到了感染,不停的抽着“中华”,王二柱摸摸兜里,手又拿出来。霍师爷扔给他剩下的半盒“中华”,王二柱苦笑了一下。
王二柱和福田看着熏的黑黑而又狭窄的窑洞,拿来铁锹和稿头整整干了半天,临到晌午,才把两个床板安置停当,从小卖铺买来必须的生活用品,吃过午饭,下井的时间又到了。这个班他们在一个新的采煤区干活,支撑的矿柱还没有弄结实,领班的就强迫他们在那里干活,突然一声“惨”叫,不远处突然出现塌方,一名当地的老工人被压在乱煤的下面,大块的煤滚在一边,人们很快把他从煤下面抛出来,一条腿早已骨折。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儿,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王二柱的汗,比受伤的老汉儿出的还要多。老汉儿慢慢睁开眼,告诉他:“这条腿已经是第三次断啦!”。王二柱心里大吃一惊,心里想着赶快干完两年,积攒几个钱,快快回家,翻盖了新房,和他心爱的阿妹子结婚。然后,厮守他的双亲兄长和家乡的大山,看那云起云散。
从井下上来,太阳就要落山了。王二柱早已习惯了矿工的生活和这里的民俗风情。他虽然勤俭节约,还是勉不了和下井的弟兄们喝几杯。这天,他盘算着明天再干一个班,钱也积攒的够数了,回家的日子指日可待。他约了几个老乡和福田,还叫了矿上的朋友,买了大块的熟肉,白酒啤酒应有尽有,菜也准备的不少,大饼子一大堆。笑声和划拳的呼喊声从窑洞里传出,惊动了四周的下井人。斜对面不说话的“老女人”知道王二柱攒够了钱就要高高兴兴回家了。可是她回不去,泪水含在眼里,心里在默默的为王二柱祝福和祈祷。王二柱听到抽泣声,知道是那个“老女人”难过,大大切了一块肉,拿了几个大饼快快送过去,脚步慢慢走回来,心里酸楚楚的。晚上,他躺在木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对面绳子上挂着的女人内衣*,被风吹的晃来晃去,心里一阵痒痒。他想起了阿妹子那比山里杜鹃,还要美丽的面容,他要重重地买一条纯金项链和漂亮的花衣服送给阿妹子,让林里的鸟儿都为阿妹子歌唱和赞美。也让寨子里的妹子和小伙伴们看看,他王二柱在寨子里也不是孬货,而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他心里盘算着:“要不明天的班不要上啦?”。可是又一想,还是再挣一点回家的路费吧,想着想着,他怀抱着枕头睡着了。霍师爷踱着步子,看看王二柱不说话啦,知道他的故事到达顶峰,后面的事情一定存满了辛酸和凄苦……。
〔待续〕若愚 文稿 2009…7…28
师爷入仕〔第二十三章〕若愚文稿
师爷入仕〔第二十三章〕若愚文稿
晨曦爬出地平线,微弱的光灰蒙蒙。夜班的工友们睡的正香,王二柱却睡不着,今天中班是他最后一次下井作业。他洗漱完就一直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从凌晨就漂落的象鹅毛般的雪片,一直下到现在。王二柱一会儿一会儿爬起来,一次次地站在窗前,眼前只有灰暗灰暗的夜空和漫天飞扬的雪花。突然,沟沿上不远的地方传来女人的哭泣声,还有男童的劝慰声,随之从哭声的方向飘来纷纷的纸钱和袅袅的烟雾,王二柱翻开墙上的日历一看,原来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那一定是孤苦的妻子祭奠她死去的丈夫!”,王二柱这样想,“未谙世事的儿子也一定站在母亲的身边!”。王二柱想到了鬼,他不知道坟丘下的死鬼生前犯下了何种罪孽,却孤零零地躺在这荒凉而远离村庄的地方。他想:“也许是下井的工人死后就地埋在这里的,或者和这个矿有着这样和那样的瓜葛?”。一声“嗷嗷”的呼喊打断王二柱的思绪,下井的时间到了。“老女人”不知为何也早早起来,站在对面和王二柱打着招呼,忧郁而祈盼的眼神凝望着王二柱,把刚洗干净的衣服晾在绳子上。今天是十月初一,也许同是外乡人的原故,都在思念远方的亲人,或者在鬼节的日子里,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压抑的情绪。
高高的井架似乎比往日更可怕,王二柱走过井架的下面时,显的是那样的渺小。冷风吹的那面破旗子“哗啦啦”响。那条狼狗也没有咬,村里的乡医正给那条身材高大的狼狗“诊断”着病情,狼狗有气无力地静静地躺在离井架不远的地方,眼睛盯着来往的下井人,好象仍然在行使着它的“职责”。腆着大肚子的钱正红却站在附近声嘶歇里地大声“咆哮”。一会儿,骂守夜人没有照看好,光顾着喝酒打牌嫖女人。一会儿埋怨狼狗光顾看门不注意身体,拿警棍的人嘴里想为自己辩解,看看钱正红的脸色,嘴里“啰嗦着”不敢出声,走过一边大声喝叱下井的工人。钱正红又气有急,来回踱着步,不停地跺着脚,情急之下,拨通了李生财的电话,问李生财:“该怎么办?。李生财在电话里说:“现在走不开,正开着一个有关煤矿的会议。乡医看不好的话,就让县医院的刘大夫来。若有生命危险就给我打电话,我再忙也要马上过来!”。钱正红说:“你们都不着急,就我一人费心,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放下电话,还骂了声:“狗日的!”。交接班的铃声响过,王二柱和福田互相提携着下了井。立式罐笼一声呼啸,急速下沉到矿井的底部,王二柱往上一瞭,只见一个碗口大小的亮点,象恶鬼的眼睛。
井下依然黑黑的,矿工们刚从阳光下来到地下,一时看不清脚下,就着微弱的矿灯,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就位,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这又是一条新开的巷道,掌子面有四米多高,巨大的蕴藏量把钱正红的贪心推向极端,他把矿工的生命安全早已置之脑后,狠不得一夜之间把地下的“黑金”变成钞票,揣进自己的腰包,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他的神仙日子。为了节省开支和掘进的速度和数量,他使用的坑木还是原来的细木料,修窑的工匠们提了多次建议,让矿上换些粗粗的坑木,李生财骂他们多事,不安好心。并且威胁他们说:“再多嘴就开除你们的矿籍,还要扣你们的工钱!”。修窑的工匠们不再言语了,心里恨透了这个没人性而又贪婪的家伙。只好多多费几个铁钉,用心费力而以慰自安。这个新的掌子面是更大的宝库,但是它不欢迎不断来这里盗掘的不速之客。沉重的煤层把细细的支撑柱子压的“嘎吱嘎吱”响,巷顶的煤块不停地往下落。“它不是阿里巴巴梦想的宝库,而是潘多拉的魔鬼盒!”,不知谁还“酸溜溜”地开玩笑,也许这个幽默的人在这里是最有文化的人了。可是,大家都不知道,钱正红这个魔鬼真的引来了比他魔力更大的魔鬼。危险正一步步向他们逼来。王二柱感到头顶上重重的压力和脚下的软弱,恐惧和后怕不时袭扰他的心头。他用力握紧稿头,而握镐头的双手是那麽的无力和酸软。
时间过去几个小时,交接班的时辰马上就要到来。眼前高厚的煤层已是深深的黑洞,王二柱用力把眼前的一块巨石撬开,突然一股黑水涌出,紧接着“哗啦啦”一声闷响,顶端大面积的煤块象天上突然坠落的陨石,猛然间滑下来,王二柱被压在下面,顿时失去了知觉。矿工们淌着黑水,大声的呼叫。那个断腿的老矿工一声喝喊,大家静下来,他指挥着矿工们有序的退到高处,而他和另外三名体壮的矿工则继续留下来,他们先是用锹挖,然后用手刨,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把王二柱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此时,黑水早已淹没了他们采掘的地方。巨大的恐惧感袭扰着这里的每一个矿工的心头。把王二柱救出来后,断腿的老矿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从兜里掏出劣质的卷烟,卷烟早就变成了一把黑黑的泥浆,他扔掉泥浆似的烟,只好也靠在人堆里。矿工们依偎在一个角落里,除了人们心里的惊恐和无奈,还有饥饿和绝望。时间慢慢过去,矿工们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心里的一线希望慢慢淡下来,一个个呆滞的目光豪无目标地张望着。此时,人们想起了福田,一声无力的咳嗽声,把大家的视线引到另一个角落,只见福田从兜里掏出一块饼子,掰下一小块,连忙塞进嘴里,把剩下的饼子很快揣进怀里。
太阳光迷迷蒙蒙照在王二柱的脸上。他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他感觉他还在第十七层“炼狱”里忍受着烈火的熬煎,身旁有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用尖刀剔去他骨头上的肉,他疼的大声尖叫,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张了张嘴,火苗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突然,天上掉下一个葫芦,葫芦里流出绿色的琼浆,他芡芡身子,忙把突如其来的琼浆接在嘴里,然后一股清清的气流传遍全身。他慢慢睁开眼,眼前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不是地狱里的魔鬼,象人间的白衣天使在给他救治溃烂的伤口。他明白了,他是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黑洞洞的巷道和压抑的采煤场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了他受伤前万分危险的那一幕,身上的汗又浸出来,他感到肋下和右腿疼的要命,医生告诉他,说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右腿粉碎性骨折。他突然感到自己的一生彻底完蛋啦,泪水混合着虚汗流下来,无声地望着天花板上落满的苍蝇。转过头,看到“老女人”端着碗,一只手拿着汤勺,把稀稀的奶浆送进他的嘴里,他艰难地咽下一口,似乎有了说话的力气。他想起了福田,问“老女人”:“福田那里去了?”,“老女人”好象不愿意说,而又不得不说的样子。“老女人”告诉他:“出事当天的夜里,福田趁着混乱,卷了你的存款折和值钱的东西偷偷溜走了!。王二柱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简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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