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双桃
【,】
☆、一朝穿越
铮铮亮的午头阳光刀子般照得人毛孔松了又紧。
欢娘被妇人的一只老糙大手拽着,沿着热闹的集市边走,穿着不合尺寸的平底锁线绿萝鞋,一双脚板子被憋得痛痒,半走半停,嘴里哼哼咿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停下来歇脚。
田六姑知道这黄毛丫头不比瘦马馆内其他女娃胆小懦痴,一贯懂得说好话,讨求情,现在见她耍赖,也不稀奇,在瘦马馆做了多年的老人,就算是亲手带大的丫头,骂起来也不留情:“小姐身子丫鬟命,你当你是皇宫里头天子膝下的帝姬王女?不过就是个换钱来使的财货,老身现在是带你去见你日后的衣食父母,可不是去带你去逍遥快活,诸多要求……”
瘦马馆为时下的养妾之所,为达官商贾家中提供妾侍使女,瘦马即是馆内的姑娘,是江南富庶之地瀚川府肇县的一大特色,其中又以常春馆的名声最是出挑。
馆内素来收养穷苦人家六至八岁,面目姣好的女孩,自幼调习各类技艺,包括吹拉弹唱,匀脸梳头,画眉染唇,甚或男女床帏间的奇技淫巧,成人后,被人挑选回府,为侍妾,或者奴婢,命运不济者,则堕入秦楚之地,成为烟花女子。
瘦马之流,顾名思义,以纤瘦为美,被男子骑~跨。
因为在吃食上长年累月的受了克制,不管一张脸儿美不美,瘦马馆姑娘的身材倒是个个养得轻盈,肖似风一吹就要羽化成仙的前朝魏娘娘,加上馆子内有专人教化坐立行走,天资高的瘦马,更是学得很有几分闺秀风范,被当成镇店压箱宝。
这魏娘娘是先帝宫闱中的一名传奇美人,以蛮腰笋臂著称,极擅舞,深宫受宠大半辈子,也是民间一众风流儿郎诗词歌赋中的常客,引无数男子竞折腰,几乎是本朝的指标性美人儿,无奈天妒红颜,三旬开外就过世,不到一载,多病的先帝爷也跟着伤心去了,艳名更是一时无两。
欢娘一直在想,也不知这瘦马馆的开馆祖师爷是不是那名魏娘娘的粉丝,立下了行规,瘦马个个必须按那套杨柳儿身材培养,弄得馆子里的成年姑娘,个个腰细不足一尺七,平胸瘪臀,若是长得好看,配得住苗条身段,也算是个轻灵似仙的清秀佳人,若是长得不好,便成了黄皮寡瘦,摸肉见骨的麻杆子。
欢娘倒是没魏娘娘的楚楚翩姿,相反,再如何饿肚子,也是养得水色淋淋的端丰润,自然就沦为中下品,跟最先被客主挑选的一品瘦马无缘了。
不过这样也好,避免了年龄小小就被人买去当妾当使女,成为男主子信手拈来的宠物,主母横眉冷对的残害对象,家奴排挤嘲笑的谈资,更可悲的是兑入勾栏,成了买春客身下的泻火良器。
十二三岁对于瘦马正是黄金年龄,可禁受男女之事乃至孕育子嗣,却嫌过早。
被带出常春馆的小瘦马们,还没长齐全的身子,承欢无力,玩弄之下,或伤或残或死,或终生难孕,被卖沦落火坑,欢娘听多了,心有余悸。
遇到个有良心的主子还算好,可这世道多半是无道薄幸之人。
前年有个姊妹,年岁刚好,被肇县一名富贾挑去做妾。
一夜下来,也不知那色胚子使出什么邪技,次日那小姊妹被打包送回,气息奄奄,惨不忍睹,两条细腿儿怎么并,都并不拢。
那商人富甲一方,却抠门到可笑,不甘心买了个再用不了的玩宠,竟赖回给了常春馆,要求退货,说馆子以次充好,这瘦马像个豆腐似的,一碰就碎,配不起花费的银子。
做瘦马馆这行生意的,背后岂会无人撑腰?大老板当然不礼让,两方争执一通,闹到了县太爷那头,官司打了几场,两边才各退一步。
可怜了那瘦马,送回馆内,因玩坏了身子,又经这一场风波,再出不了个好价,被移送到了章台之地,供人玩弄。
妾,本就为立女之奴,不值一提。
瘦马出阁,身份比良妾更要低贱一等,通常由侍妾开始,艰难无比。
欢娘躲来躲去,今日,再躲不过了,再过两个月,便得要十四,若再呆下去,下场便是勾栏瓦院了。
做人妾,不好,可总好过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
来了这异世,摊上这么个多舛身份,欢娘学会乐观,也学会了认命。
先不谈日子滋润不滋润,眼睛带色儿,择优而栖,才有好活路。
听田六姑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自己,欢娘展开天生娇嫩的笋尖儿指头,搭在饱满的额前,挡住烈日,嘟噜小嘴儿:
“哎呀好姑奶奶,就算是财货,六姑也得包装得光鲜,才能卖出个好价钱,谁愿意买个缺损货?半价抛售的,别人就算面上高兴地要了,心里头也是瞧不起,奴家是个货物,倒无所谓,可折损的还是您的好名声。”说着将手里的水壶递到妈妈嘴儿边,笑盈盈地讨巧儿:
“妈妈也喝两口,天气热的,妈妈这雪白一张脸蛋,蚊子都舍不得叮,可别捂出了痱子疙瘩,损了美貌。”
这次的主家,是田六姑帮寻到的,欢娘只耳闻是一户郑姓乡绅,家主名济安,原为外地一名地方官员,年岁渐长,长年病病歪歪,请上罢官。
因品阶不高,职衔也不吃重,上头也就很快批了准函,准放回祖籍。
郑济安致仕后,带着一妻一妾,先四下游历了一番,途中又纳了个年方十七的小妾,回了祖地肇县安定下来,居住在东城门牌楼附近荷花巷内的老宅里,平日没事做,打理着城内与县郊乡下的地皮与店铺生意,富足疏散度日。
如今家中常在的主子,也就是郑济安同郑夫人夫妻二人,另外便是两名妾室,余下尽是丫头婆子家丁,暂时并没听到膝下有什么儿女孙辈。
欢娘见六姑不明说,也不穷追猛打地问自己到底是当妾当婢。
她嘴刁心开,可也知道有些事问多了不讨喜,这郑家是殷实之户,人口也不复杂,主家更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浪荡子,罢罢罢,那还有什么问的?也许,这该是目前相对较好的归处。
这桩买卖,前后都是田六姑在交接过手,只有前几日,郑家遣了个婆子来看了一下,把欢娘上下摸了摸,又闭了房门,卸了外衣中裤,瞧了瞧女孩儿家的关键处毫发无损,便打道回府。
田六姑听欢娘夸赞,心软了半分,伸出指头,去戳她娇丽的粉颊:“就你牙尖嘴厉。”伸手出来,佯装要掌嘴,却只用了一两分力气,做个吓唬样子,难得找了个下家,哪儿舍得真的拍出个伤来,又将随时携带的水葫芦往女孩儿手里送,见她拔掉木塞,抱住小嘴,喝得淋漓酣畅,眼神下移,瞧着她一袭青色布裙下面露出的天足,又叹了口气。
从保婴堂抱回这孱弱瘦小的小幼女,如今已近豆蔻之龄,正到了荷花沾露,芙蓉带雨的好时光,生得白皮细肉,一双眼一张嘴都是诗情画意,不笑时也是个笑模样,不像其他抱来的丫头粗黑瘦弱又木气,看得真叫人吃了糖一般的甜,才被冠了个“欢”的名。
这丫头虽然不大符合当下绝品瘦马的标准,可样貌甜娇,加上一副好口齿,脑子也流利,早早寻个主顾,订下个价钱,本来也不在话下,无奈,偏偏就是一双大脚害了事,弄得拖拉到如今,才总算有人看中。
说起这大脚,田六姑就一阵来气儿。
本朝以三寸金莲为美,一双束于鸳鸯小靴内,不见天日的娇纤小足,才受男子宠爱。
欢娘被驵侩与保婴堂的管事人立了买卖手续,抱回瘦马馆时,已经五六岁,按缠足惯例,本来这年岁刚刚好,再迟些就嫌晚了。
偏偏欢娘一回来,发了场热,烧得浑浑噩噩,以前的人事一概不记得了,正在鬼门关儿打转,谁还想到去给她绑脚?再一绑,估计连性命都给整没了。
欢娘被丢在馆内的侧院小屋,给点下人们的万用药,每日送点粗食,半管不管地任其自生自灭,居然也活了下来。
再待管事的发现欢娘病愈,脸上长出些颜色,在一堆丫鬟婆妇堆里择出来,接回了前院,准备将她作为一品高级瘦马培养,头一件事就是找来调教妈妈,扯来一卷白布条,强行束脚。
谁想欢娘骨头已经长硬了,缠上去疼得昏天暗地,夜夜哭得惨无人道,还没好齐全的身子,又发了一场热,妈妈们任由她哭,哪肯卸掉布条。
欢娘受不住剧痛,这回可没上次那般好命,一口气儿没接上来,厥死过去。
再等醒来,活活缠足痛死的苦命小欢娘,芳魂登了极乐,已由现代一抹游魂取代了下半生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生来为妾
常春馆的主事人只当这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指不定得遇个达官贵人,给馆里讨个好彩头,毕竟是生意人,又琢磨这丫头容貌还算美,若没了三寸小足,至多是个贱价货,万一疼死了,那才是真正打了水漂,油星子都捞不着,一权利弊,便勒令调、教妈妈解开绑绳,顺其生长罢了。
只是因为一双大脚,折了身价,再如何貌美,也成不了一等一的高级瘦马,又叫人将欢娘迁到下等厢去。
从此,欢娘便跟着田六姑长大。
田六姑是常春馆的老妈妈,说是老妈妈,却也只刚过三旬,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就是额头上有块指甲壳儿大小的烫疤,毁了容貌,平时总爱用头发挡着。
后来的久年相处中,欢娘才知田六姑原先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大丫头,不知是犯了个什么错事,被主母拎到柴房去施了私刑,又叫人几棍子打了出来,后来流落烟花地时,被常春馆的老板看中她经验丰富,做事麻利,买回来调、教瘦马馆的姑娘。
田六姑向来管理中下等瘦马,院子里的姑娘不是身量不足,就是面容有缺损,素来被别院妈妈嘲笑,故此对这大脚美娇娘,颇是可惜,也当成手头一块招牌,悉心打造。
小欢娘知道在没有出常春馆之前,田六姑是直接上司,得罪不起,倒也乖巧懂事,决不忤逆,当跟个贴心奉承的跟班儿,时日久了,深得这调、教妈妈的宠信同欢心。
平日在馆厢内,一、二品瘦马因为要养着一身好皮肉,不用做粗重力气活,一双手也不能沾阳春水,免得给磨糙了。
中下等瘦马则要分派做些灶房里头的活计,欢娘因得了田六姑的眷顾,拉在身边当心腹,除了些许针黹女工,也就是做些跑腿传话的私活儿。
有田六姑大半时辰护着,欢娘在常春馆的六七年,倒也不算太苦,总比冬天里把手泡到井水里搓衣裳,三伏天里顶着太阳在院子里熬汤药,要幸福得多。
这让她愈发坚信,靠山,很重要,如何选择靠山,叫靠山心甘情愿被自己靠,也是门学问。
此刻,欢娘见田六姑凝视自己裙下的双脚,眼神带着惋惜与嫌弃,像是在看什么蛇虫鼠蚁似的,也知道她心里头的顾虑。
虽然那郑家对于欢娘的天足并没多说什么,可田六姑还是有些紧张,生怕客主见着不喜欢,前几日便开始将欢娘一双早就没了奔头的大脚,用白布缠住,往小靴里头塞,做个样子也好。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定了型的脚,怎么塞也塞不小,又不是泥巴,捏捏就能重新塑了个形。
可也没法子,欢娘这几日都是趁妈妈不察,偷放布条,让脚松口气儿,可今日去见自己的日后的银主,只能强行穿上。
田六姑惋惜嫌弃,打从一睁眼,欢娘知道自己成了瘦马馆的姑娘,何尝又不惋惜,不嫌弃?
惋惜自己怎么死得太不值,嫌弃自己怎么就穿成个这种身份。
穿成个妾室,木已成舟,倒还好说,偏成了个一辈子注定了就得做小伏低的命种,更是糟心。
自幼被训练成一名曲意承欢的合格妾室,待沽而售,成年后成为一个受主奴轻视,连自己儿女都不待见的标准姨娘?
前世她也只是个小老百姓,日日操心房价菜价的小人物,可再怎么,也比注定就生来为妾的瘦马要幸福百倍。
在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古朝旧代活长了,欢娘还没忘记前世那段死亡经历,真真是活到了现世,还啼笑皆非,长叹息都是无力。
那天她跟踪多时不打照面,神出鬼没的未婚夫,见到他搂着个女人出了酒店,耐不住子,上前刮了耳光就大步跑开。
男友是公务员,成年兴致勃勃,处心积虑地亟待升职,那女人是他们局里老大的千金。
男人上前来拉,嘴里还在解释,她一脸的泪,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两人拉拉扯扯,追追打打地就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辆疲劳驾驶的卡车迎面过来,还没反应过来,银光一闪,她只觉身子被未婚夫往人行道上推了一把,可还是慢了一拍……
就此卷了进车轮,此后之痛,如坠炼狱,不欲多言,说多了不是泪,是血。
未婚夫当时几乎跟她贴在一块儿,她不知道,这负心汉是不是也死了。
形势比人强,容不得人活在回忆里。
不管他死了没,她却还得生存。
思绪如山倒,一想,就不知道时辰飞逝了。
不过想想也好,能忘记些脚上的痛楚,不知不觉,欢娘再一抬头,已经进了荷花巷,一座五进绿檐院子伫在眼跟前。
门楣郑字匾牌赫然醒目,门槛前立着个中年妇人,套个雀蓝比甲,略微发福,一脸精明相,俨然管家模样,正是郑府的后院管事婆子,父家姓纪,夫婿则是郑家的成管家,夫妇两人是跟着那郑老爷从外地迁到肇县,主仆情分自然不一般。
成纪氏见着田六姑带着丫头过来,晃着圆润身子上前,打了声招呼,引到侧门进府,到了前院,跨过西边月亮门,入了一间厅厢,有两名妇人已坐在里面,下手边那位年龄稍长,五官秀丽,银盘脸儿,身子丰满,约莫有三十出头了。
坐在主位的年岁浅些,看打扮态势,应该是当家主母,一身绿闪缎子对襟绸衫,一双凤头咀儿翘靴,虽是个奶奶,估摸因春秋不大,五官仍有一股天生的娇艳未泯,又是个爱俏的年龄,整体看来,并无宅院内太太的死板气儿,举手投足,倒有几分妩媚姿态。
听闻那郑老爷今年已是过了四旬的人,这郑夫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居然还是个老夫少妻配。
有这么个年轻妻房,那郑老爷还在一房又一房地往里头纳妾,若非男子好色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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