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娘闭上书楼门,见外面雨停了,阳光照得院落光堂,这才放下心,见柳嵩已是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全没刚才的强意,晓得他是收敛了歪心思,全当白日被鬼压了一回,赶紧捡了几个香囊膏盒,朝月门那边的主院走去。
柳嵩见她不吭气儿,恐怕她还有郁结,到时想不通又跑去告状,跟在后头叮嘱连连:“那晚的事,姨娘千万给忘了,今儿书楼这回,就当我是鬼遮了眼。”
欢娘见他穷追猛打,晓得这事儿成了他的疙瘩,只怕今后还成了个撇不开的尾巴,偏颈答道:“你我说白了,不过都是寄人篱下,没个底气的闲人。妾身薄命,怕是得在这宅子呆上一世,满身的力气劲头没处用,只得拼了命想法子叫自己过得好,不叫别人迫害自己。舅老爷是个有经纬的大男人,不会一辈子屈居在这宅院,不必为着这院子里的小人小事费心。舅老爷不犯妾身,妾身必然碍不着舅老爷。”
这话将柳嵩听得无言好回,半晌才瞄着这十几岁的小人儿,口气极不是滋味:“我瞧你这造化,郑家怕也是困不住你,你可别妄自菲薄了。”说着已走到月门口,柳嵩眼看她要跨过去,突然一伸臂,将门拦住。
欢娘竖了警戒:“舅老爷又怎了?”
柳嵩就是个裹筋缠肉的纠结肠,对郑家家产有多深的心思,就有多怕险心曝露,思前想后,还是不大放心授人以柄。
若是这欢姨娘跟长相一样软糯糯的,倒也不怕,眼看她先抑后扬,又说出这么一摊子话,分明不是个由人牵鼻子的,如今冒犯了她,又有口实捏了她手里,就怕她今儿说得好好,改明儿变卦了,拿住了自己。
他自己是个藏异心的,看别人,统统觉得肚子里有诡。叫人闭嘴的法子,除了杀人害命,也就是将这人拉到一条绳栓上了。
杀人害命柳嵩就不敢了,只笑道:“欢姨娘说得没错,你我境遇相似,性子也贴合,欢姨娘可有想过同我一样,给自己个儿谋划谋划,攒些私用,以图日后也安心。我是男儿身,到哪儿都好做事,欢姨娘虽是个女子,手足拘束一些,但胆识也不算小,有我响应着,必定也能得些好处。”一来牵制住,二来总还没死绝了心气儿,天长日久的,总还是有些机会。
欢娘嘴上不说,腹内却一动,自己说是安于在郑家当个米虫,半侍半妾、冷冷清清过完下辈子算了,其实又哪儿能没个指望呢?难不成还真想一个人孤零零,每日上香,吃斋,去书楼看看书,循环往复,打发完这一世么?
骨子里,到底有几分不服气啊。可这指望打哪儿来?说穿了头,除了钱,还是钱。
这年头,撑起一个家,自招女婿顶梁的孤寡女子,还是有的,并非她原先认为的,古代女就该窝在内宅不见天日地等死。可对于她这出身,实在难度太高,所以没怎么想过。
连个自由身都没,卖身契还攥在人家手上,还谈什么别的?
可如今柳嵩这么一讲,她倒是悟了。她也明白柳嵩用意不单纯,可书楼这一遭,也算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奔头奔头,不奔哪儿有活头。
想了想,欢娘停住脚步,并不跨过月门去。柳嵩一见有戏,示意她跟自己一齐走到旁边的墙缝边,暗中瞧她行止淡定,经了刚才一番戏弄,也没个恍惚和脸红,说是脸皮厚不知羞的风骚/妇人吧,又不像,更对这瘦马馆出来的添了复杂心情,造次的念头彻底掐成了齑粉。
欢娘看他审视自己,只想速战速决,反倒主动开口:“妾身并没过人长处,又不能出宅,能做得什么?”
柳嵩只想将这小娘子给收服拉拢了,脑子里大略将郑济安名下所涉的生意过了一道,问:“姨娘可会纺纱织布?”
欢娘摇头:“瘦马馆不教这个。”
柳嵩唔一声:“针黹女红可是利索?”
欢娘犹豫:“谈不上。”所以原先给田六姑捞外水,一群帮工中挣得最少,来了这年头七八年,这手上缝缝补补的活计,就是差半口气儿,不如别人穿针引线得龙飞凤舞。
柳嵩拣的这都是堂而皇之能叫她在宅内捞些进项的名目,寡居无事,侍奉家主之余,拾掇拾掇手头活儿,彰显贤惠温柔,偏偏跟她技艺样样儿不对口,倒是有些头疼:“总不能叫你去教小童识字念书罢。”
这般一说,他记起听姐姐讲,这小娘子在瘦马馆似是跟着念过几天书的,脑门儿一拍,转了心思:“我如今给姐夫哥料理香铺,托县里官夫人富太太赏脸,铺子生意算紧俏,铺内香粉膏脂,须记录其中香料名称种类数量,若有常客要求,也得摘抄下来,随货单一道儿送去。这些笔头上的事务,逢了年节旺季,忙不过来,姨娘要是识字,可一试,我到时跟大姐说一说,该是不成问题。”其实哪儿又有忙不过来,不过找个由头。
怎能不试,欢娘连番点头,说起这调脂弄粉的事儿就难不倒几个女子。
二人粗粗合计一番,前后离了月洞门口。欢娘想着能有些进项,这日子渐渐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准,心思扬高了不少,拿着毛掸子走路轻飘飘,不觉透出了几分少女习性。
柳嵩盯着那雪造身子骨猛看会儿,直至拐了弯儿不见了,才从篱笆墙门探出身去,不走两步,只见不远处有个熟悉影子,扒在半截青巍巍的荼蘼架子后头,探头探脑。
虽是郑宅的丫鬟打扮,却是一脸的不安生相,这会儿勾眉溜儿眼的,正朝这边打量得欢。
自己个儿撞上来的!柳嵩眸子一暗,大步过去,拉了那人,几步拽到边上的无人小客厢内,“哐”一声,拉下门闩,又跑去扯紧了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杀她风头
那丫鬟正是郑绣绣身边的腊梅。
门一闭上,柳嵩一把邪火还汹汹积着,话懒得讲,也来不及进去内间,将腊梅推了罗汉矮脚榻上就要办事。
腊梅装模作样儿推了两回,捺不住了,往他裤裆里一掏,掏出来个老相好,握了手上还在急吼跳动,叽叽咕咕地奉承:“舅老爷生得龙腾虎跃的好生精神……看得奴奴一颗心都是噗咚咚得跳,可得怜惜着奴奴……”
这婢子与柳嵩不是一次两次,自然晓得说什么话最能讨他欢心,那儿纵是条两寸蚯蚓,也得睁眼说瞎话给他夸成是个擀面棍。果然,柳嵩一听炽欲大涨,直接扯了腊梅身上的绣蝶鲜色肚兜儿,举起两条腿架了肩上,进巷狂|抽急捣。
腊梅早破过身子,倒也轻车熟路,一具小腰扭得甚美,偶夹时缩,间或说些舅老爷威武、舅老爷雄壮的淫|语浪|话,将身上男子伺候得淋漓畅快。
对垒两刻,云消雨歇,柳嵩舒坦了,将光溜溜的女身推下,记起刚才,斥道:“胆子倒是不小了,盯我的哨!”
腊梅起身给这舅老爷整衣束冠,接口:“奴婢哪敢!只是许多天不见舅老爷,奴婢惦记得慌,今儿难得见家里人不在,又见舅老爷在院子里走动,不自禁跟了上前,这一跟,哪又晓得跟到了东院那边。”
柳嵩晓得这丫头不安于跟自己的露水之情,打从搭上自己,就是想要个名分,皱皱眉,将她又推一把:“什么东院西院的?你这悬乎口气,没事也说得像是有事,我同那新来的小寡娘送点用度,天经地义,正大光明,里头还有韩婆子看着,是怎的还碍了你腊梅姐不成?”
腊梅瞥他颊上那一条女人家指甲划出来的血印子,心里呸一口,嘴巴上却道:“舅老爷这话说的……腊梅今儿什么都没看着,什么都没看着。”想着那日欢娘也是得了自家小姐抬爱,如今竟又被舅老爷瞧上了眼,口中虽没甚,心上却被浇了两勺醋。
柳嵩见腊梅脸色不大好看,从袖口掏出个精致的银香球,捏在指间在她脸孔前故意转了一转绕了个圈儿。
腊梅接过来,见这硬面香囊是镂空罩面,里头层层绕绕,做得十分细密,凑近鼻下,净是幽香,却又适可而止,并不冲鼻,十成十是高人巧匠打造的手艺活儿,晓得不是个便宜货,喜出望外:“这可精贵着吧,舅老爷舍得给了婢子?”
柳嵩有几分得意:“算你识货,这可是过了当朝郡王的手!没什么不舍得,从今往后,这类物事多了去,只要你乖巧听话,好处大大少不了你。这个,就当你上次给我打点妥当了账房那边的事……”
郑家管理账房的赵相公恰是腊梅一名远房伯父,腊梅进郑家做活也是经这赵相公的推引。
柳嵩夜闯库房,就是腊梅将伯父夜间灌了个死醉,偷打了主家重地的锁匙,给了柳嵩。
若被主家知道,就是死路一条,可为讨这舅老爷欢心,腊梅也就豁出去了。在郑家,无非就是个奴儿婢子,毫无出路,年岁久了,做得再好,要么跟着郑绣绣陪嫁出去,要么便是留在郑家,配个小厮,继续为奴为婢,纵出去,还是嫁个门当户对的穷鬼过完下世。
腊梅听柳嵩说完,忖他平头百姓一个,几时能跟皇亲国戚有了干系,当他吹牛屁,却还是将银香球儿认真裹了贴身小衣里,夹在胸脯中央两团雪软当中,当个龙宫夜明珠一般珍惜着,又悄悄望柳嵩一眼,蹙了眉尖提醒:“就当没这打赏,舅老爷吩咐的,婢子也得肝脑涂地。只舅老爷应承过,说是库房那事儿办好了,就拟日子迎腊梅过门,腊梅一个字都没忘,可眼巴巴瞅着呐。”
偷匙一事重大,不搬出这条件,怎能换得到腊梅舍得一身剐给自己办事?
柳嵩当时也就信口一说,甭说瞧不起这低贱粗鄙的内宅丫头,就算有这意思,留在桐城的那母老虎也不得依自己在外头讨小的,这一路来肇县的盘缠和结交人脉的生意本儿,还都是那岳丈家给的呢。
想着,他将腊梅揽了过来,手摸进胸衣内,把玩着打茬过去。
——
再说柳嵩那头,这日跟柳倩娥大致说了叫欢娘帮手铺面的意思。
本来这事儿有些说不过去,颇棘手,却也刚巧叫欢娘碰上了好彩。
郑济安前几日陪霍怀勋下曹家庄时,在水田边摔了一跤,当时不觉什么,回来后一夜之间脚背肿了老高,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地,本就身子骨脆,这一下,虽不曾摔个半死,却也是半死不活了。
铺子那边大半交给成管事与柳嵩交替督促料理,郑济安哪儿还管得着别的,每日挺尸床上,嗷嗷指天怨地大骂霍怀勋都没功夫。
柳倩娥晓得这胞弟怕是于心不死,却拗不过痴缠,无非内宅女眷在屋院里头搭个手的事,又正是家中多事之秋,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提醒柳嵩先别跟姐夫说,免得又叫他多操些心。
柳嵩点头应下,心不在焉接道:“要不要我跟铺头那边打声招呼,去姐夫旁边伺候几日。”
柳倩娥见他漫不经心,哪像是真的关心人,晓得也就是个客气话,摆摆手:“歇了几日,敷了几记膏药,也能下床走动了,就是心情不好才不愿意出门罢了,不中用哇,跌一跤,把一点儿男人劲都跌没了。你将外务给他打理好就得了,用不着去当孝子,”顿了一顿,语气变了:“再说了,伺候的人多着呢,有人贴着像膏药,扒都难得扒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郑家夫人!”
柳嵩晓得这姐姐又来精神了,也就陪着笑道:“姐夫摔跤这机会,可别好事了那高姨娘。她会做样子,大姐就算懒得做,也得交给别人去做,杀她风头。”
柳倩娥当然明白弟弟说的别人是谁,颇有些烦:“你不知道,那妙姐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上回我叫老爷去她那边儿过夜,老爷难得听了我的,当天回家就去了,结果第二日又转去了瑞雪院。我一问妙姐身边伺候的鸽儿,她说妙姐还是跟往日一样,做事笨手笨脚,浑浑噩噩,五六岁的娃娃都不如,老爷去了,连给他摘个帽子脱个衣服都是蹑手缩脚,捧个茶摔了,泼了人一身,老爷说了两句,声音大了些,她硬是吓得躲墙角不出来了……你说说,我要是个男人,我也是喜欢不起来哇,更何况我家这老头子尝惯了高翠翠那狐媚子劲儿!”
柳嵩声音压低,一笑:“姐姐当初选了这名小姨娘进门,不就是看中她像个五六岁的娃娃么,现在又怪什么烂泥扶不上墙。”
当初柳倩娥给郑济安主动买妾,一是迫不得已为承继香火,二来也是为打压高翠翠,可又怎会真心给自己多安个锋芒盛的敌手。
挑那些粗丑的,显得自己居心不好,又压不住姨娘,郑济安更不会瞧得起。
刚好从桐城返乡路上,人牙子来信儿,说临近的乡下闹了一场瘟疫,一个私塾先生家里人都快死绝户了,剩下一个女儿,实在难得养得起,又不忍心叫她跟着一起饿死,当婢子嫌糟蹋了,只四处打听,想托付个清白好人家当妾,又说那女孩儿长得倒是不错,白白净净,秀秀气气,不像那些个乡下大脚粗丫头。
柳倩娥将人拉来一瞧,乐了。确实标致年青,还识字,爹爹更是个秀才,不胜过高姨娘百倍?最可心儿的是,妙姐的漂亮,难够得上威胁,估计是乡下人,憨厚老实,像个鹅似的,缩成一团儿,话都不敢多说,正合自己拿捏。
谁想接回来才知,这妙姐竟是过了头的痴,完全吃不住那老头子,别说代自己应付高姨娘了。
听了柳嵩话,柳倩娥面色一讪:“是,我是满意她性子才领回来,可,可这也太傻气了啊!我买个柿子还能吃呢!说她有病吧,她能吃能睡!说她是个白痴吧,看着也不像哇,还会画画写字呢!唉,总归是我看走了眼儿。”说是如此,还是叹一声:“我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一边儿得防着贱人,一边还得教个傻子!倒霉。”亲自领着焦婆子,去了西边小院儿那头亲自调/教妙姐,打算叫她换下高姨娘,去侍奉养伤的郑济安。
——
柳嵩这边打了招呼,也就从郑家香铺内遣人先带些简单的笔头事情回宅内,转给欢娘手上。
中间总得有个交手人,韩婆子懒惰,又是个老油条,脾性掐不准,欢娘想了想,怕她懈怠或者污了自己钱银,递个信儿过去,叫袅烟帮忙着两边传送着。
袅烟是关不住的人,一听能时时出门放风,欢喜还来不及,忙不迭应下。
这时代办公自然没有高科技,但每一担进出的库存货物却还是得真刀实枪地明白记录,尤其是郑家的香粉铺,比上不足,却也总算这一带同行里的龙头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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