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了。
吃完晚饭,安顿好笼子里头的郭靖和小龙女,卷起草席被子和尿桶跑到生产队里。伸手拉了拉电源开头,5W的电灯泡骤然亮起。微红的光茫像黄昏的余辉一般懒散地洒在地面上。铺上草席,我们心情豁然开朗。
“咱俩就靠这边睡,三根他们睡那边。”我说。
我和尿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说说笑笑。不一会儿,瘪三来了,满嘴油光。
尿桶情不自禁地问:“又啃窝窝头了?”
瘪三连连点头。尿桶伤神。“我要是你瘪三的一半就好咯!”
瘪三也铺上了他的草席,与我们连接在一起。失德和三根随后也顺序到来,相继铺好草席睡在同一张大床上。十只眼睛一齐盯着上方的瓦片,心里头一块一块地将瓦片数数。心脏着实不安稳,兴奋地跳动,宛如草地上乱蹦的野兔。
有股异味。三根跳起来,问这是啥一股味道。我也纳闷,这分明是一股最熟悉的陌生的味道。瘪三斜着嘴角笑了笑,尿桶悲叹:“中了奖的父亲的孩子就不一样!”
我问:“咋不一样了?”
“放的屁都是窝窝头的味儿。”
失德辗转过身来,虎头虎脑的,对瘪三道:“你再放一个解解馋,行不?”
瘪三运足了内气,“不行,还是放不出来。”瘪三深感内疚。我们失望。在失望中大家一同缄默了许久。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好笑故事。一整个晚上都在兴奋中度过。也不知翻了几次身才得以入眠。
白天我是第一个醒来的。从兴奋的梦境中醒过来。
我轻轻爬起来。三根又在睡兔子觉。我再看看其他人,失德他妈的竟也会睡兔子觉。同三根一个样,人是沉睡了的,双眼却是睁开了的,仿佛在提防着谁谁的举动。我摇醒尿桶。
“轻点,不然就看不到了。”我小声说。
“看啥?”
“失德也会睡兔子觉,看。”我把尿桶拉到失德旁侧,问:“是不?”
“是。的确是兔子觉。”
屋外的酸梅树上又站满了歌唱的小鸟。夏季未央,夏末的清风一丝一丝的。它们拂过我的脸蛋,我赶忙加速呼吸。吸入这新鲜自然的气体。失德他爸急匆匆走到生产队,一进屋里就朝失德屁股上丢下一巴掌。
“上课了。快回去吃饭上课!”
失德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三根和瘪三被惊醒,擦拭掉眼角边的眼屎,相继蹑手蹑脚地回家吃早饭去了。
三根是一个不易合群的家伙。有时特霸道。仗着他那三脚猫功夫动不动给我们使眼色。我讨厌这一类的人。趁着三根被他妈叫回去问事的机会,我从床上爬起,把瘪三和尿桶招呼过来,失德也闻声赶来。
“过来,过来,有点事要和大家商讨商讨。”
大伙靠拢过来,我下床把木门关上,又爬回床上。“再靠拢紧一点。”
失德说:“看你屎霸这副德性,说吧,又出啥坏主意整谁哪?”
“瞧你说的,把我屎霸说得那么伟大。今天不和你吵,说正事。”我说。
尿桶白了一眼失德说:“失德你他妈的别打岔,听屎霸说!”
我用双手把瘪三他们的脑袋拉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点。我小声严肃地说出了我宏伟的计划。滔滔不绝。失德听了喜笑颜开。其他人也陆续点头。我激动地双手一拍,说:“OK,事情就这么定了。”
从床底下抽出三根的木剑,我指使瘪三说:“扔到角落那儿去,用东西掩盖上。”尿桶很快找来了细长白色的尼龙绳。“待会你负责绑小鸡鸡。”我说。失德过来问我:“待会我要干什么?”我说:“待会你见机行事。听说你会什么来着?”
“我会使飞机腿。”
“正好,万一三根使他的飞毛腿你就使出你的飞机腿。正好克克他。我来当总指挥,你们掩护我。好了,准备装睡,瘪三,把灯泡电源关掉!”
关了电灯泡,屋里漆黑一片。我们四个静静地躺在床上。大家都把眼睛闭上了,就等着三根回来。少顷,三根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摸索到了灯泡开关。一拉,5W灯泡再次亮起。光线刺入我们的瞳孔,格外难受。但还是要忍着。邱少云都能忍着烈火的燃烧,这一点刺眼的光线我们也照样能挺过去。过了几分钟,光线就不那么刺眼了。三根从怀里攥出本小书,小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人物。形态各异。书的封面上写着《金刚经大全》。
怪不得最近三根如此嚣张,殊不知他正在练金刚经。三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口气,左手拿书,右手比划着动作,步伐时而倾斜,时而端正。各有所异。乱中平稳,稳中更稳。我们眯着眼睛。偷偷目睹三根的一举一动,三根却全然不知。他又翻了几页的《金刚经大全》。三根瞬时盘腿而坐,《金刚经大全》则放在地上。书上的人物画栩栩如生。小人物双掌合闭,三根也跟着双掌合闭。
过了些许时间,三根轻轻合上了《金刚经大全》,揣入怀里,神秘兮兮地默笑。接着三根拉了一下开关,5W灯泡刹那间熄灭。完全凭着感觉,三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缓缓躺下,双手压在腹部上,正好对《金刚经大全》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凌晨,我们四个还没有入睡。我们进行了计划中的第一步。试探。三根果然入睡了。第二,第三,接下去的步骤我们按序进行着。
我轻轻拿开三根的手,一连几次,一把他的手拿开,它就会自动地放回去。好不容易才将他的手拿开,一抽出《金刚经大全》,他的手又放回去了。
“书我先拿着等会再看。尿桶,上来把三根裤子脱了。”我小声说。
尿桶笨手笨脚脱了一天方将三根的裤子脱到腿部。我说够了。尿桶取出尼龙绳,打了个活结。三根的小鸡鸡直直的勃起,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他那勃起的小鸡鸡。小鸡鸡更勃了,更硬了。我向尿桶打了个OK的手势,尿桶小心翼翼地把尼龙绳往三根的小鸡鸡上套。最后我让尿桶把活结改成了死结。
瘪三和失德此时已拿一个大瓜瓢舀了满满的一瓢水,爬上木门,将瓜瓢放在门楣上,尿桶把尼龙绳拉到门楣上,又绑住了瓜瓢。
一切战斗准备工作完成。
“你能保证三更三根起床拉尿不?”
“没问题。这几天他到了三更准会起床拉尿,我观察过了。瘪三你去把三根的裤子给他穿好,不要让他有所发觉。大家等着看戏吧。”我说。
失德这人小心眼,说:“不行!”
我说:“咋不行?”
“《金刚经大全》你不能把它独吞了,咱现在就看《金刚经大全》。”
“黑灯瞎火的看啥?你失德一开灯三根保证第一时间苏醒。”
看瘪三那鬼样也想把《金刚经大全》吞了。只是敢想不敢言。想法全写在脸上了。虽是黑暗无边,但我照旧能感觉得到,瘪三憋不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那咋办?把书撕了分了吧。”
数了数《金刚经大全》一共有十四页,除去两页封面,有人物的共有十二页。我拣了四页人物比较多的,撕了下来,揣进口袋里,其余的递给他们分了。
“喏,你们拿去分吧,小声点。”我说。
剩余的《金刚经大全》很快地被尿桶他们瓜分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暗自欣喜。这时,三根翻了个身,我们被吓得气也不敢喘,悄无声息地爬回床上装睡,脑子里就想着两件事。三根三更出去拉尿中计会落下个咋下场。其二,金刚经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是否像电视里的那样威力无比,一掌碎天下。
想着想着,时间流去了一大截。夜色更浓重。伸手不见双掌,两眼睁着闭着都一样。啥也看不清。睁着眼还觉得眼花缭乱,一团团黑点在你的视线内晃来摇去。忽地,感觉床上有动静,侧耳聆听,是从三根的位置上传出来的。我戳了一下尿桶,尿桶立刻清醒,就不知瘪三和失德睡着了没有。
时机算是到了,我摒住呼吸,但心跳却在加速。我在期待着,紧张地期待,不免有些害怕。三根睡眼蒙胧,困意浓重地从床上爬起,摸索地爬下床去,一步一步凭直觉往前走。他每迈出一步,我的心越是紧张。时间一秒一秒地……
“啊!”三根的惊叫声和瓜瓢下落液体四溅的声音一齐响起。我的精心计划终于被爆发了。我敢对着天发誓,即使已入睡的失德和瘪三此刻也会被惊醒,且立马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压抑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想方设法该如何假装从容地睡眠,当作啥事也没发生。同时也要时刻提防着三根的暴力袭击。
所有的一切都归入短暂的死寂。一束刺眼的光线射入我们的视网膜。接着我们的头顶上空像是下了沙粒似的雨水。我用手往脸上一抹才发现这不是雨水,正是地上的泥土。床上其余的人都挣扎着站起来。灯光下,看见三根全身水淋淋,两腿之间的小鸡鸡还被尼龙绳套着,把小鸡鸡勒得通红通红。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三根气得满脸通红,嘴唇颤抖,撩开草席。正想拔出木剑,却发现木剑不见了。幸好我想到了这一点,把木剑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三根发狠,又抓了几把泥土,精准地扔向我们。我伶俐地背过身去,泥尘落在我的背上,手上。眼睛半点损伤也没有。瘪三这傻帽关键时刻不会应付,被三根扔了一脸的泥土。三根要爬上床与我们撕打,没想到尼龙绳被卡在门楣上,拉住三根的小鸡鸡不让他越雷池半步。三根减疼,骂粗话,咬紧牙关,两眼冒火。忽然间,三根俯下身去,松开牙关,一口咬住尼龙绳,试图把尼龙绳扯断。因为我们打的是死结,短时间内是无法打开的。更何况又经过他这般挣扎,死结肯定会变得坚不可摧了。
我说:“快跑!”
我们跳下床,鞋子也顾不上穿,夺门而出。外面他妈的竟出现了微亮的月光。这条件对我们不利,跑着跑着,三根精灵地抄小路赶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条干木柴。三根体力好,又灵活,极快拦去了我们的去路。我扬起双臂,喊道:“停!”其他人等停了下来,但由于惯性的作用,还是向前冲了几米。
“你他妈的屎霸,你有种出来单挑!”
“你才他妈的,你以为我傻帽呀。四对一,上!”
我一喊上,三根挥起干柴四处乱打。尿桶的后背被他击了一棍,疼得尿桶眼泪都出来了。关键时刻还得看失德。失德抓住三根手中的干木柴,死命不放手。我扑上去勒住他的腰,瘪三抱住三根的脚跟,一拉,三根倒地。尿桶怒气未消,跳到三根的身上,把三根当马骑。三根拼了命地喊,挣扎。
“咋样处置,接下去?”众人把目光一齐投向我。我一时感到至尊的光荣。
我右手一挥,说:“三根,如今世势已变,这江湖的天下你所占的份量已足够的低微了。尿桶他表哥的生物书上写有一句话: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今天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之前的生活方式已无法适应这个社会。你若要适应这个社会,不做一个被淘汰的,你目前只有一个选择……”我顿了顿,咽了口口水。
“说吧屎霸,别让三根揪心!”
“只有一个选择。只有一个,记住了,这个选择就是,你以后啥事都得听我的。”
三根不答应,啐了口痰,骂道:“我操你妈的屎霸,士可杀不可辱!”
我说:“瞧你这狗娘养的。你一说话就乱操,也不看看你的小鸡鸡都红肿了。”我看了看三根的小鸡鸡,死结仍未解开,把小鸡鸡勒得红红的。分明是发肿了。像个葫芦。“再说一遍,你依不依?”
“不依!”语气坚决,斩钉截铁。
我说:“失德,你们爱如何处置就如何置吧。让三根认识认识江湖的面目。”
尿桶抓住三根的双耳,阴险地说:“三根,见没见过扭油门?”言毕,尿桶把三根的耳朵使劲地当油门使,扭到三根的耳朵发烫。三根一声不吭。瘪三扭了一把三根的肚子。三根还是不吭一声。最后失德往三根的头上浇了一脬尿,三根哭了。肉体的疼痛无法促使三根哭泣,一脬尿却让他悲痛欲绝,生不如死。三根停止了挣扎。我顷刻间感觉到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觉得我是一个小人,做了件江湖上最令人耻辱的事。尿桶爬起来离开三根的身上。瘪三抱着三根双腿的手也松开了。失德也站到一旁去。包括我。面对眼前泣不成声的鬼见愁三根,我也措手无策。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四页《金刚经大全》放在三根的手旁。书页上的小人物仍栩栩如生。我似乎看到微明的夜色下的小人物在左右跳跃。尿桶,失德和瘪三也不约而同地拿出身上藏着的《金刚经大全》放在三根的手旁。
我们之间相互对视,缄默。三根照旧躺在原地。我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瘪三打了个哈欠。我发觉我半点困意也没有,眼皮眨也不眨。最终,我还是决定走回生产队。
回到生产队,我和尿桶重新整理了床铺,把床上的泥土扫得一干二净。三根睡的那块地方,我刻意精心地为他整理了一番,把地上的瓜瓢扔到外头去,找出三根的木剑,放到三根睡的那一块位置上去。我坐在床上傻傻地望着灯光微弱的5W灯泡。心里愧疚。
“要不要去跟三根道声对不起?”尿桶隐隐约约地说。
瘪三说:“该咋出口?”
我不再说话,一整夜,灯泡不间断地亮着。三根一整夜都没回来。等到尿桶他们睡熟了,我偷偷爬下床去,穿好了拖鞋,迈着轻微的脚步走出生产队。
夜色已不再那么黑,我的视线又被拉长了一截。三根坐在一颗圆石上。被尿液泡过的长发杂乱无章。此时,这个鬼见愁显现出的更多的是落拓的一面。三根兴许是睡着了,静静地坐着,宛如一尊塑像。我情不自禁地向三根走去。走到他的跟前,三根抬起头,继续沉默。
“还生气吗?”
三根无语。
“那你打我一下吧,我保证不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