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鼻尖重重地打在旁边陆子周的脸上。她随即横眉立目地骂道:“我们把最珍贵的女孩交给你来教导,你便把他教导成这个样子吗?”陆子周只得跪下,他实在无话可说,便只好低头不语。
赵瑟虽早就料想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却不想祖母大人上来便找陆子周发作,忙插到中间阻道:“今日之事和子周一点儿干系都没有,祖母大人何必迁怒于他?要打打我便是了。”
苑国夫人愈加愤怒,指点赵瑟道:“闭嘴!你可还是我赵家的女儿?跪下!你莫不是为了他才敢当堂据婚?”
赵瑟听芫国夫人这样一骂,便不敢再说,特意避开与陆子周并排的位置下拜。她知道,倘若再在芫国夫人盛怒之下替子周争辩,便是坐实了那罪名,那是要害了子周性命的。
芫国夫人冷哼一声,转而接着问陆子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陆子周想都不想,立即答道:“我不知道。”
这虽然没有十分,至少八分是实话,陆子周说起来并无碍难之处。芫国夫人盯着陆子周看了一会儿,大约有几分相信,便放过此事又换了一问:“那么,瑟儿在婚礼上说答应了别人所以不能成婚,这个别人是谁?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陆子周却是有些迟疑。他当然不吝惜于说谎,然而,依照他的判断,事已至此,仿佛说出来更有利些。然而,赵瑟曾经是那样坚定地反对将十一的事情暴露于阳光之下,他也不希望违背妻子的意愿。芫国夫人的腿遮蔽了陆子周的视线,使他无法看见赵瑟的表情。最终陆子周只能将判断的权利留给赵瑟。他回答道:“我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这是违背夫德的。”
芫国夫人摇了摇头,嗤笑道:“这个夫德你倒是真的很守,妻子不希望你说的你就怎么样都不肯说。既知何为夫德不知何为孝道吗?难怪我家的女孩你教不好!”她转头对自己的丈夫芫国公道:“你问吧。”接着便站远了一些。
芫国公是很儒雅的人,一贯很喜爱陆子周,便又好言劝了一次:“子周,你一直都是识得大局之人。今日之事,我不多说也该知道该是个怎样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倘若还有什么我们不知之事,你说该如何善后?”
陆子周心里一万个同意芫国公的话,但想起当初赵瑟讲述自己与十一情事之时的信任,便觉得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便是要说,也只能是让赵瑟自己说出来。于是,他郑重叩首道:“子周实在无话可说。”
芫国公叹了口气向左右吩咐道:“取家法来吧。”
赵瑟闻言大惊失色,站起来挡在陆子周面前,大声道:“祖父大人,你不能对子周用家法,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的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那么你自己说。”芫国公说。这时候,侍儿已取了长鞭来。芫国公拿在手里,并不急着动手,只看赵瑟。赵瑟摇头,芫国公便一鞭敲在陆子周的肩上,扫出一道血痕。
“不!”赵瑟尖叫着转身抱住陆子周的脖子,留着眼泪叫道:“你们不能这样逼我,不能拿子周来逼我。”
“瑟儿……”陆子周在赵瑟耳边轻叹。
赵瑟心中便升起一阵愤慨,直觉得再也不能这样退让下去。她转身站直对着芫国夫人说:“祖母大人,请不要问了。再等一下,你们不问,我也会说的,我发誓。不要再拿子周来逼我了,你们不能打他,不然我就真的不做赵家的女儿了!”
芫国夫人哼了一声,却也发觉赵瑟眼神不大对劲,不像虚言蒙混。芫国公道:“罢了,却像我们做长辈的要挟于你一样。来人,送陆公子回房,取本夫德给他抄,没我的命令不准出门。带小姐去家庙给列祖列宗请罪。”
侍奴们扶着赵瑟和陆子周去了。芫国夫人与芫国公并排走着。芫国夫人道:“那不肖女的话可不能当真的听。最迟明天,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太气人了,我非少活几年不可!”
“知道。”芫国公道:“我让老三去查。瑟儿身边那么多人跟着,她这个年纪,并不懂得一个密字重要,只要有那么个人,必有蛛丝马迹可寻。傅铁衣那里,要交代也不在今晚,好在他弟弟还在,不管是为了什么,终究大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别急,待有了眉目在做打算。如今只着紧想些应急之策便是了。”
于是芫国夫人便交代了一连串的人名叫管家请来密议,末了,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恼道:“赵箫那家伙呢?今天这日子怎么连面都不曾露一下?又作死吗?多带人立即给我揪回来,不管他正在做什么!”
……
这天夜里,赵瑟坐在家庙的顶楼看星星,陆子周不紧不慢地抄着他烂熟于心的《夫德》,傅铁衣则消磨了意气负手站在终南山的半山腰眺望万家灯火下巍峨雄伟的长安城。
万参将远远地下马拜伏于地,请罪道:“属下无能,无法带回小少爷。”
傅铁衣有些诧异,皱眉道:“难道赵家竟敢扣下阿云,亦或是他病发。”
万参将不敢看傅铁衣的脸色,低首答道:“小少爷说,他已经傢给那女人了,要留在赵家。”
傅铁衣按了按额头,低低道:“阿云他,总是要做得比我彻底……起来吧!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就随他去吧……”
“以后上都的事情,便都听由阿云处置吧!”沉默了一会儿,傅铁衣吩咐。黑暗中有人答应。
傅铁衣最后看了一眼灯火掩映下的长安城,扭转过身体。而这一眼,也就成了傅铁衣与长安城的最后的交集。
阁楼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题目,才想起来原来是某著名色情杂志的大名。
赵瑟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面跪了一会儿,大约也就是刚满一盏茶的时光吧,她便惫懒起来。她是享受惯了的人,跪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只这么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疼不可忍耐,脚也被压得有些发麻。
赵瑟原本也没有如何真心去忏悔的意思,于是便跪得愈加不认真起来,偏转了身体几乎成了侧坐于地板的姿势。家庙的主持祭司轻轻咳嗽了一声,赵瑟置之不理,主持祭祀便吟唱起一种奇怪的调子。吟唱是祭司们说话的方式,发音也和世俗的完全不同,称作吴音,据说听起来宛如仙鹤歌唱的声音。这一切都流传自追寻不到年代的上古时代。除了祭司,只有高贵士族的女孩儿会学一些吴音。赵瑟一直没能从吴音奇怪的语调中扑捉到鹤唳九天的风采,她只能认为它的使用者和跳大神的巫婆神汉们有着共通的智慧,所以一直以来都不肯认真。那么,这一句话,赵瑟也就勉强只能听明白是请她拜祭先祖。
年幼的祭司们围成一圈绕着赵瑟不停的走动,他们手里以相同的节奏摇动着焚香,伴随着摇动发出“嗡嗡”的吟唱。赵瑟抬头看了看祖先的牌位,如果她还想“痛改前非”,做一个听话的好女孩儿的话,她就得把赵氏一族二十九代共计一百八十七名祖先一一拜到。
“这么说起来”赵瑟想,“回头做一个好女儿可太不划算了,又不是向祖先磕几百个头,做过的事情就可以全当没发生过。我还是坚持做我的坏蛋算了。”
赵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转着眼睛四面打量这座承载了赵氏无限骄傲与荣誉的祠堂。很奇怪,现在看起来再也没有亲迎礼前祭告时的无以言表的压力。一切庄严而肃穆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那些牌位尽管被擦拭得不见一星灰尘,那千篇一律的暗红色却怎么瞧怎么都泛着一股陈旧与腐败的征兆。撑起整个殿堂的巨椽漆着轮回往生色彩极为浓重的绘画,却只要侧耳倾听,便能感受到白蚁在其中啃噬木材的沙沙声……
赵瑟索性自己站起来,略微舒展了一下有点儿倦怠的身体。她拨拉开前面正好经过的少年祭司走出人圈。要是再在里面耗一会儿,估计缭绕的烟气能熏晕了她。赵瑟径直走去将大殿一侧排到门口的长长的一列拜垫敛起来,全部堆到墙角。虽然有点难看,可如今也不是讲究的时候,赵瑟便在祭祀们“震惊“的目光中坐了下去。
赵瑟估计,她那祖母大人怎么也要把她在家庙里关个十天半个月的。就算不为搞什么守株待兔的把戏,也不能放她出去让全上都转着圈的看笑话吧?那么既然怎么都出不去,赵瑟自然不愿意再受祭司们的折磨。她忙了一天,又累又饿,心想还是赶紧自己找地歇一下吧,晚上十一来了也好有精神。
祭司们楞了好长时间都没反应不过来。主持祭司哆嗦着嘴唇,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大约是被赵瑟气得不知骂什么好了,连吴音都忘了说。憋得脸都红了又白了两轮,他才猛得爆发出一连串的吴音。话太长,说得又太快,赵瑟只勉强听懂个大概。反正就是说自己把士家门阀的脸都丢尽了的意思呗。
赵瑟心中冷笑:方才当着全上都权贵世家的面,我那么大的人都丢了,现如今还能怕在你这儿丢人?
赵瑟情知只要自己无赖那么一点点儿,这些祭司们就绝拿她没办法。不说她还是赵家唯一的嫡女,家庙的祭司也不可能和女人扭到到一处。士族家庙的祭司讲究绝对纯结的男子。做祭司的男子一定要在十二岁之前出家,并且终生都不能有男女之爱,甚至碰一碰女子的衣摆都严格禁止。许多大士族为了保证他们的祖先得到更好的侍奉,常常将家庙里的祭司阉割。这样,他们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与先祖交流了……那么,赵瑟仗着祭司们拿自己没办法大耍无赖,主持祭司只好派人去禀告芫国夫人。这赵瑟是更不怕的,她的祖母大人与祖父大人此时应该集合了家族中所有的中坚力量商议如何为她收拾残局,大约明日一早能出密室就不错了。
于是,赵瑟有恃无恐地选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今天这一整天,她从一早起来忙到天黑,期间接连经历的都是正常人一生之中可能连半件都碰不见的激烈刺激之事。并且因为婚礼,她除了参汤只吃了一小块冷猪肉,还是讨傅铁衣的光,到了现在的深夜,实在是身心俱疲、又累又饿。先前接连出事,一直紧张万分,赵瑟作为局中首要之人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旦坐下却再也难以支持,歪倒在垫子上起身不得。什么“卧薪尝胆以图后事”等等的精神与算计都抛到了爪哇国之外。
相对于累,对赵瑟而言,饿更难以忍受。饿对她是一种全新的,完全陌生的感觉。这使得被称作大杀器的饥饿的威力顿时倍增,使得赵瑟忍不住频频向祖先牌位前的供桌瞟去。当然了,赵瑟还不至于沦落到觊觎祖先供桌上饭菜的地步。虽然还说不上后悔,但赵瑟还是不禁在心里不停地抱怨:十一啊十一,你可赶紧给我回来,害得我挨饿受累外带丢人的可都是你一个人哇!
果不其然,派过去的人只带了大管家回来。赵家的大管家姓赵,名斯诚,苑国夫人给取的名字。他四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完全没有士家总管惯有的沉稳风采,倒有几分市井之徒的爽利模样。当然,人不可貌相,他理所当然是位人物。如果他和赵瑟以平等的立场相对,毫无疑问,赵瑟的命运一定会很不幸。不过身份和地位是个好东西,作为赵氏的奴仆,他呼风唤雨的本事绝不敢用在自家小姐的身上。那么,只要赵瑟拿准了主意,也就完全没有必要特意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位作为救兵被搬来的大管家。
赵斯诚显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尽管他带了女侍来,却不是要靠她们贯彻芫国夫人的命令,强迫赵瑟向祖先谢罪,而是一进门就命女侍们将大殿之上的阁楼收拾出来。之后,他以绝对的温良恭俭让屈膝于赵瑟身前,认真说道:“夫人说家庙清静圣洁,请小姐在此暂住几日,如此便是对祖先最好的交代了。夫人亲自下令送小姐来家庙,奴婢实在不敢违抗,请小姐恕罪。”
“就是软禁,对吧!”赵瑟笑了笑,问。
赵斯诚俯下身去道:“小姐恕罪,夫人的意思是请小姐陪伴列祖列宗。”
赵瑟盯着赵斯诚露出来的后颈瞧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去看看我的牢房吧……”
阁楼以前大约是储香料用的,临时收拾出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道。屋子布置得极为素净,像是家庙这种地方该有的样子,只是狭隘异常,是那种所谓的仅能转身的斗室。室中只有一桌一榻。桌面上除了老生常谈笔墨纸砚,还摆了一本书。赵瑟拿起书翻了翻,却是一本《春秋》,心中微微有些吃惊,自言自语道:“本以为祖母大人要让我读读家谱,抄抄家训,倒是想不到竟是让我读史……”
赵斯诚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插嘴道:“夫人说,请小姐以史为鉴。”
赵瑟笑了笑,忽然有了些恶作剧的心思。她靠近赵斯诚,微微垂下头去探问:“《春秋左传》开篇第一段就是‘郑庄公克段于焉’。子周告诉我说,‘郑庄公克段于焉’讲的是阴谋,满本《春秋》讲的都是阴谋。我虽然一直都没大读懂,但是我想,子周说的总是对的。祖母而今让我学史,不知有何深意?大总管你觉得呢?”
赵斯诚后退两步,站到门外,仍然以波澜不惊的口气答道:“奴婢微贱,不识诗书,看不懂《左传》,小姐恕罪。”
“那也没关系……”赵瑟挥挥手道:“你下去找祖母大人复命去吧。”
大管家赵斯诚退下之后,女侍们多留了片刻。他们拿来素衣黑纱请赵瑟换。赵瑟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缯红色的喜服。今日之事,桩桩件件对赵瑟而言都不是轻松的事。心中的沉重掩盖了身上的沉重,她竟是没有发觉自己一直都穿着这沉重的礼服。而今看起来,可真是绝妙的讽刺哪!
女侍们服侍赵瑟换过衣衫,以托盘盛了白粥和三五样小菜送进来。总算可以吃饭了!赵瑟几乎忍不住要欢呼雀跃。的确,菜是忒差了点,但既然是软禁或者说坐牢,自然就没有资格去质疑饮食方面的待遇。所幸赵瑟是真饿了,清粥小菜吃起来仿佛也不是那么差劲。女侍们等赵瑟吃完,收拾了托盘,又帮赵瑟铺好了床,便一起施礼退下。
赵瑟凭窗眺望,大约在女侍们结伴离开后不久,穿着白色法衣的祭司们也排着队离开了这座家庙。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赵瑟住在家庙,严禁亲近女色的祭司们自然就只好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