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进庄搜查前把混天龙交给他们,就说……就说是混天龙自己潜入庄中藏匿,被朱大侠擒获,正要交给官府。我立即派人送信回家请家父斡旋……我自己也在贵庄,事情闹大了免不了要受牵连,所以,此事一定会大事化小,朱大侠或许要破些财,性命一定无碍……”
“阿瑟!”陆子周相当不认同的叫了一声。元错却长揖一礼,微笑道:“烦劳赵小姐费心了。元某将混天龙在此之事如实相告并非是要请赵小姐相助,实是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小姐措手不及……家师特派在下前来告知,不论一会儿发生何事,都请小姐独善起身,一切推说不知即可……”
突然一旁传来一阵嘶哑的冷笑之声,打断了元错的话:“哈,一个小小的楚州都尉将军也敢得罪源阳赵氏吗,朱升真是多此一举!”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洗衣的狄婆婆。此时她也佝偻着背出来站在自己房前,一手扶门,一手拄着捶衣的棒槌,冷冷地望着赵瑟等人。
“婆婆说得是。”元错微微皱了眉,却仍是谦和地向狄婆婆点头,复又对赵瑟说道:“令叔还有一些东西存在此处,家师特命在下前来奉还……请小姐亲手交给令叔。”说完,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卷书帛递到赵瑟手里。
“如此元某告退了。”元错轻施一礼,不待赵瑟答话,转身就走。
“元兄且慢……”陆子周阻止不及,忙追了过去,于是身上披着的外袍如落叶般飘落在地上。
赵瑟举起书帛察看,发现书帛整齐地封着,火漆上有自己九叔的花押。她叹了口气,一边转身回房,一边吩咐秦卓道:“去请公子回来吧。”秦卓嘴上答应着,人却跟着赵瑟进了房。
赵瑟见他跟进来,怒道:“出去!”
然而秦卓不但不出去,反而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小姐,朱大侠的庄子不能让人搜啊!”
赵瑟不耐烦地挥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出去,出去……这事儿我们管得了吗?”
“管不了也得管呀小姐!”秦卓汗都下来了,声音里充满着惶急:“咱们府上偷运军器的账册都在朱大侠庄上,要是被搜出来……”
“你说什么?”赵瑟为之愕然。
秦卓的喉咙咽了几下,狠狠心答道:“您知道九爷这些年做得是什么生意?是私造兵器,河北流寇的兵器至少三成是从咱们家买的。这些兵器从淮南往河北转运就是通过朱大侠的庄子,往来账册俱在此处,这些账册一旦泄露,又或是朱升临危乱咬,罪名可比窝藏流寇重十倍都不至!真到那时候,恐怕咱们不想死就真得要学混天龙一样举旗造反了……”
这番话听得赵瑟手脚冰凉,几乎昏厥过去。私藏兵器、勾结叛逆、意图不轨,随便哪一条罪名都是可以灭族的,自己九叔可未免是太厉害了。缓了半天,赵瑟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些我都不知道呢……”
秦卓可是顾不上听她说这些,急急催道:“如今要紧的是眼下啊小姐……您快看看朱升送来的书帛写了什么?”
不错!怀着与秦卓方向完全相反的一丝侥幸,赵瑟以和临变不惊完全不搭调的动作毅然决然地破坏掉了她九叔郑重其事的封印,粗鲁地扯开布帛匆匆浏览。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侥幸成为庆幸。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赵瑟的所有理智都被自己身体里激荡而起波涛意气拍打地四零八落。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赵瑟冲出房间,几乎是呼喝着许诺:“我帮你们!”
如果赵瑟是一个历尽世事的老手,这时候她一定会仅止于庆幸而已。然而很遗憾,赵瑟还不是。理智永远先于情感,、克制冲动、趋利避害的美德还没有来得及在她身上彻底发扬光大从而成为一种本能。正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赵瑟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在秦卓还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冲了出去,放言道自已要做大侠朱升的大侠。
于是,本来还在院中纠缠不休的陆子周和元错闻言都意外地望着赵瑟。陆子周的意外里洋溢着如释重负般的刮目相看,而元错的意外里却明显掺杂着超出算计之外的不知所措。
“就把人藏在我房中好了,我就不信,连我的卧房也非搜不可!”
所谓意气之言便是如此啊!赵瑟脱口而出的这番计较,听着固然是大义凛然,可却绝非万全之策。楚州都尉将军是从四品下,论官位也不算低了,就算赵瑟出身门阀大家,背景厉害,他不敢得罪,但要拍着胸脯担保人家肯定不敢搜,可也未必吧。真要万一碰见个不畏权贵的笨蛋,从赵瑟房里搜出混天龙来,那就热闹了。
所以,对于这样一种扶危济困,拔刀相助的行侠方法,连刚才对赵瑟报以热烈期待的陆子周都没有办法跟着击节叫好,而元错更是直截了当地敬谢不敏:“此事关系甚大,决不敢让小姐担干系。”或许是不好意思太过打击赵瑟的热情,元错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小姐放心……家师府上也有些许准备,便是府军真闯进来搜也未必能搜出人来!”
陆子周皱眉插道:“能想个办法不让府军进府来搜才是最好……或者这样,让阿瑟……”
“二师兄!二师兄!”一个十几岁的男子旋风般地闯进小院,如同挥刀一般斩断了陆子周的话:“师父在前厅跟陈将军打起来了!府军要冲进来了……”
元错一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另一个师弟也冲了进来,喘着粗气,惶急地说道:“二师兄不好了,府兵在咱们密道出口堵着呢,出不去啊!大师兄问怎么办!”
元错立即变了脸色,而陆子周尚未拆封的锦囊妙计至此也一文不值,于是改口道:“元兄快把人送来,纵然不保险,总也可以拖延一阵!咱们再想办法就是”元错略一思索,当即深施一礼道:“大恩不言谢,元某去去就来。”
元错带着他的两个师弟匆匆离去,留下赵瑟站在院中发呆,而陆子周则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胳膊皱眉苦思。直到旁边传来狄婆婆嘶哑的冷哼:“真是少不更事!”,两人方才惊觉,待转头去望时,狄婆婆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陆子周轻叹一口气,放开赵瑟,低低道:“让我好好想想……”赵瑟却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书帛递给他说:“你先看看这个再想吧。”
陆子周看得很仔细,除去间或望了赵瑟几眼之外一直低头细看,只是看得比平日慢些,米长的卷帛看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他团起展开的卷帛,附到赵瑟耳边低声道:“原来混天龙是和乌虚九部都是你家的大金主”
赵瑟愕然,悄声问道:“关乌虚人什么事?”
陆子周摇头道:“过了眼下再说。”抬手召来旁边的护院,不等赵瑟阻拦,便抢过护院手上的火把将布帛点着。赵瑟眼见着布帛化为灰烬,急道:“你怎么烧了!要给九叔……”等陆子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留着找事吗!”她才不说话了。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件事要做——把混天龙藏起来。本来,陆子周是打算兵行险着,若是混天龙年轻貌美,便将他扮成赵瑟的宠侍;若是混天龙粗鲁丑陋,便要他扮成举火把的护院。有赵瑟从中遮掩,总有七成把握混过去。可等元错把人扶来,陆子周便知道这个办法不行了。
且不论这浑天龙已经伤得神智不清,单凭那九尺身高,虎背熊腰,豹眼鹰鼻,左颊还有一条长刀疤的样子,就怎么也没法搞什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了。让他呆在外面,只要楚州都尉不是瞎子,就能立刻把人揪出来。
于是,只好从了赵瑟的笨主意,把浑天龙藏在她卧房的帷帐里。这会儿混天龙稍微清醒了一点儿,竟然还不乐意,叫嚣着“宁可藏柜子里也不藏女人床上”。赵瑟还不乐意呢,当时就要和他吵起来,元错还待相劝,却被陆子周止住了。陆子周相当干脆地抄起旁边的花瓶砸在混天龙的脖子上。混天龙应声晕倒,被众人七手八脚地塞进被子。陆子周又留下迷糊在里面守着。
众人刚一出门,迎接他们的就是狄婆婆嘶哑难听的声音。这位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坐在东厢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围了府,封上地道,再把朱升逮起来,这是不留余地,势在必得。源阳赵氏的名头,不知道拦得拦不住有十成把握的陈承虎……有趣!有趣!”
不用狄婆婆说,其实,这时候,赵瑟也后悔得要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你说人家都把账本还了,你还不躲远点,充什么大头蒜呢!这会儿骑虎难下了吧?她这一后悔,心里便是一慌,心一慌,脚也跟着有点发软,于是干脆就靠在了陆子周身上。
陆子周见赵瑟如此一副没底气的模样,安慰道:“别怕,你只管把最蛮横的样子拿出来,只当房里什么人都没有,府兵有意冒犯便是了。”
赵瑟心虚的问:“他们不会有诏令吧?那还怎么挡”
陆子周心道:这时候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嘴上却说:“不会的,楚州都尉要有诏令,何必与朱升纠缠,直接冲进来搜就是了……就算他万一当真有诏令,我们阻拦不住,非搜不可……”
陆子周没有继续说下去,若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只能看那个楚州都尉将军陈承虎是不是愿意自己一个人进房去搜了。只要他同意不带手下,只自己亲自去搜赵瑟的卧房,此事便大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点赵瑟心里也是应该清楚的。
“吾乃赵氏之女,即令身在客中,卧房内室之地亦不欲粗鲁低贱之男子肆意玷污,固请陈将军独自进房查看,以全赵瑟之清誉。”
这种说法完全合理,每一个大郑的贵介女子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提出类似的要求,而搜查者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加以拒绝。如此,搜查者与被搜查者之间便有了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来讲讲条件。以赵瑟的家世背景,对于都尉将军这样一个从四品下的武官而言,还是很有些讲条件的资格吧!
即便是赵瑟现在还没想清楚这一点,当楚州都尉将军陈承虎率领府军相当客气地冲进她们暂居的小院,为应不应该搜查赵氏小姐的卧房与她相持不下的时候,赵瑟也就豁然开朗了。
事实上,陈承虎和他所率的府军进了院,赵瑟倒不紧张了,什么心慌腿软之类的感觉统统消失。面对环绕的府军和虽然恭谨有礼却态度强硬的都尉将军,赵瑟表现得强悍无比,充分且超常发挥了一代士族贵女的无赖本色,其挥洒自如的风范直令人叹服不已。当然,这并不排除是因为陈承虎手上并没有诏令的缘故。
不能要求赵瑟做得更好了,只能说这位陈将军太依法太讲理太锲而不舍太不畏权贵外加太死心眼——要说这样的人,至少是官宦,在现下的大郑还真是稀少呢!怪不得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还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官儿。总之,相持不下的最终结局便果然是由赵瑟和陆子周陪陈承虎一个人进卧房去搜。
既然陈承虎进了房,当然不可能搜不到帷帐低垂的卧榻。他在屋中略转了几圈,查查箱柜,敲敲墙壁,动动花瓶,又拿着屋中的摆件把玩了片刻,最后将手搭上了厚重的帷帐。刚待撩开查看,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阻止了。
陆子周轻轻抓住陈承虎的手腕,微笑道:“小姐的侍儿还在里面,将军若是一定要看,总得先容人家穿上衣服……这般□相呈,恐怕不合适吧?”
迷糊在帐子里相当配合地叫了一声:“小姐,您把我衣服藏哪了?”
陈承虎脸色一沉,甩开陆子周的手说:“本将与匪寇打交道太多,一遇有人来抓总忍不住先要折断了对方的手臂再说。公子若再这样伸手过来,陈某可不一定能忍住。”
陆子周倒没什么表示,站在陈承虎身后的赵瑟却轻笑道:“将军的儿子漂亮吗?若是及不上我家陆郎神采,还是请将军慎行吧。否则可拿什么赔给我赵瑟呢?”
陈承虎怒目而视,赵瑟狠狠心,作出冷笑的样子转身,边徐徐向外厅行去,边不耐地催促道:“将军要看便快看吧!这天都要亮了……啊,床上那侍儿将军看完就抱回去吧,送给将军了。”
迷糊非常配合地从帐子里探出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承虎一气,撅着嘴道:“小姐,你可不能把我送给老头子,他夫人回家肯定罚他跪搓板!”
要说迷糊这孩子也是相当有天分的,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下,竟说出这么两句完全不挨着的话来,赵瑟听见忍不住回眸而笑是当然的,连陈承虎和陆子周也绷不住脸色,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一笑之后,房中气氛立时大不相同,所谓冰雪初融,大地回春者当如此是。
于是,赵瑟和陆子周皆如释重负。按照一般的惯例,陈承虎正该在这个时候趁机收回放在帷帐上的手,心照不宣地道几句“赵小姐有心”、“打扰小姐好梦,陈某惭愧”之类的场面话,便足可以偃旗息鼓回去交差了。到时候,赵氏自然会送上厚礼,甚至以后有机会还会对他加以提携。
可陈承虎是一般人吗?他会按一般的惯例行事吗?
当然不会!
为了印证这个“当然不会”,陈承虎就是要来个心照而非宣不可!
“既然小姐愿意忍痛割爱,陈某便却之不恭了。”
仍旧面带着笑容说出以上一番话的陈承虎猛然挥手扯开帷帐。迷糊先前虽然只露出个小脑袋,但全身九成以上的重量都挂在帷帐上,这会儿无处受力,直接被带得从床上滚落下来。他“哎呀”一声,躲到陆子周的身后。原来迷糊很是忠于职守,躲在帐中之时当真就把自己给扒了个精光。陈承虎见状冷哼一声,向榻上瞧去。卧榻再大也就那么点地方,如何能藏得住一个人高马大的混天龙?高高隆起的锦被里很明显就藏着人嘛!陈承虎想都不想,直接就要伸手去掀被子。
千钧一发之际,赵瑟却比陆子周反应得更快些,毫不拖泥带水地呼道:“陈将军开个条件吧!”
她这话很是快刀斩乱麻,直令陆子周刮目相看,奈何陈承虎仍是不肯领情。他冲赵瑟一笑,笑容里满是不屑:“赵小姐大概以为什么人都稀罕抱你们士族大家的粗腿吧!”陈承虎的动作毫无停滞的迹象,坚定而有力的掀开锦被。于是,陈承虎和混天龙直截了当地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换题目了,都来鄙视我吧!
吸取经验教训,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