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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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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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齿明眸;荣光焕发,嘴角含笑,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比作为人质更让他满足的了。

“是了,这正是他最想要的……”陆子周这样想着点头回应了傅铁云,并将视线转到元元的脸上。

元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和陆子周的视线刚一接触,元元就把头扭到了一边。她低垂着头;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噼啪作响的薪柴上;仿佛那些柴火在她的生命里是比陆子周更为重要的存在。

陆子周近乎于绝望地阖上眼睛,喉咙间泛起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之后,这种带有甜味的气息就在他的舌间齿缝弥散开来。篝火映在陆子周的脸上;愈发显得他脸色青白。

由于陆子周的沉默,一时之间场面便有些尴尬起来。毫无疑问,绝对多数的人都误解了这种尴尬。陆子周在感情上的如烟往事有着太多能引起人尴尬联想的地方。毕竟过去曾经由于归属于同一个女人而成为兄弟的两个在男人散伙之后再聚首是挺让人无语的事儿,特别是在直接造成散伙那个女人还在场的情况下。于是,除了陆子周、傅铁云和元元,每一个人脸上都浮起诡异的微笑。就是那种桃色的、暧昧的、偏又克制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意。

混天龙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时候不早了。来,送傅公子回帐篷休息,可别怠慢了咱们的贵客!”

立即便有两个彪形大汉立到傅铁云身后。那小鬼及有为人人质的自觉,当即起身,客套两句便当先行去,压根不用人押解。那经验,那意识,都是超一流,直接将押解人员搞成吃白饭的。

直到傅铁云走远,混天龙这才将自己与傅铁衣暗中结盟共取天下,傅铁衣愿以其弟傅铁云为质之事简单向陆子周讲了一遍,并道:“想来子周你也是听说了此事才会扔下临汾日夜兼程赶来……不过这样也好!临汾一地有老六在足矣,现在傅铁衣调开了晋阳一线的所有兵力,偌大的河内只有叶十一一军还在懵懂无知。傅铁衣已经答应随时向我们通报叶十一的动向。你既然赶了回来,咱们便正好商量一番,看如何轻取河内,将官军一网打尽!”言罢收紧拳头,冷笑道:“叶十一那小子不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嘛?须知胜利可不光在战场之上!此番定要将去年一年的怨气出尽!”

一提到叶十一,群寇都是群情激奋,纷纷咬牙切齿地应和道:“对,那么多老兄弟死在他手上,一定得血债血偿!”那架势,仿佛他们已经将叶十一生擒活捉,情等着下油锅似的呢!

陆子周按了按跳动得有些生疼的太阳穴,打断众人道:“此事大有蹊跷,当慎之再慎,傅铁衣并不可信!”

混天龙闻言面色一冷,复又笑道:“军师太谨慎了吧?傅铁衣或者不可信,但他有野心我是知道的。说句卖老的话,当年我与他打交道之时,不说别人,他自个还都是个大头兵呢。这一次他若没有诚意,为何叶十一的援兵已到他不肯里应外合破我包围却偏要和我结盟?为何出了重围不肯反过头来与叶十一一并来围剿我?为何要将重镇临汾拱手相让?为何河北、河东两军属下将士近来闻风而退,堪堪叶十一的要害凸显到我们刀下?为何又肯舍得将他视若眼珠子一般的亲弟弟送来做人质?”

陆子周心中不由苦笑:傅铁衣是有野心,傅铁衣是要造反,可他就是猪油蒙了心野也不能舍原阳赵氏而就流寇啊!奈何傅铁衣此番的作为着实高明,纵使是他陆子周,倘使不是深悉内情也至少要信上八成,何况不明其中关节的混天龙?

陆子周有苦难言,唯有坚持道:“傅铁衣是绝对不会我们站在一起,至少现在不可能!”

混天龙乐了,说道:“你既然说傅铁衣靠不住,总要有个缘故。便是军师你能掐会算,也不能随口一说咱就信哪!”

说到此处,混天龙大是志得意满,拍着陆子周的肩膀道:“子周,不是我故意要提你的旧事。赵瑟那个女孩子的风流韵事我虽然不如你晓得,却也知道个一鳞半爪的。咱的救命恩人嘛!这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傅铁衣做什么要和我们结盟,野心之外不过要将那叶十一往黄泉路上送嘛!子周,你并非寻常男儿,既弃了那女人而去,可不要遇见了和她有关之事便乱了心神啊……”

陆子周心中“咯噔”一声,便道不好,关于赵瑟的女儿猗猗便是傅铁衣亲生骨肉的绝大秘密几乎破口而出。然而,转念间,当年分别时赵瑟泣不成声的模样从他脑中闪过。抬起头,元元满是担忧的眼眸从他眼前划过。陆子周终究心中一凉,绝了心思。叹息一声,长身而起道:“大将军若不听我今日之言,终有悔不当初之日!”

这话说得已是过了,一时间众人都呆愣住了。混天龙更是脸色大变,干他们这行的,顶顶忌讳的可就是乌鸦嘴了!

满场鸦雀无无声,唯闻火焰跳动的噼啪声。

元元朗声一笑,解了身上火红的斗篷,将陆子周身上一裹,握住他的手道:“子周,你脸色不好,手也凉得吓人,莫不是赶路累病了?”

混天龙这才勉强道:“军师累了,去安歇吧!军中之事暂且不要操心了,左不过都是冲锋陷阵的粗活,军师也不擅长,身体要紧。”

元元点头微笑着向众人交代:“我送子周去,大伙接着玩……”说罢便携着陆子周的手并肩去了。匪首中间或有一两人玩笑些比小别情更浓之类更加粗野的笑话,终究也因为气氛别扭不了了之了。

陆子周与元元并肩走到僻静之处,陆子周抽回自己的手,沉声问道:“为什么?”

元元沉默不语。

陆子周便又问了一句:“只要你开口,终归能阻止大当家的做蠢事。为什么明知道是蠢事还要坐视不理?或者连你都认为傅铁衣真的会合作?”停了一下,他盯着元元的眼睛道:“我不信!”

“对不起?”元元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于是陆子周便了然。他阖上眼睛,半响才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要和混天龙争权位,又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元元道:“毕竟你说过不希望现在就窝里斗啊!”

陆子周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猛得转过身去,质问元元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兄弟阋墙?如今局势虽然胶着,毕竟化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现在你坐视甚至怂恿混天龙冒险,一旦翻船,就是全军尽没。要知道,你也是在船上的!”

元元低垂着眼睑,睫毛在鼻翼投下长长地阴影。她幽然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但是,应经到不争不行的时候了……你没发觉么,大当家越来越独断专行。自从攻下洛阳之后,他就开始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你觉得这样下去义军还有未来么?并且,他已经开始分我的权了。我现在想单独调动超过两千的兵力都困难,事实上,从我调了五万人离开去练兵就开始了……我们夺取了中原、河内,很快就要夺下河东,天下近在咫尺,大哥他,已经不满足于和我分享权利的局面了。而我,也不想再和他分享……”

陆子周摇头道:“你糊涂了,混天龙又不是女人,早晚功成身退,和你实际并没有权利上的冲突。”

元元不禁为陆子周话中的书生气莞尔,一笑道:“和我没有冲突和你有啊!要是将来我取了他把你往哪儿摆?”

陆子周晒然道:“不要说笑话了!”

“傻瓜!”元元笑嗔一声,之后一正颜色,反问道:“子周,你说辅佐一位帝王与之共掌天下和掌握一个傀儡独享大权,这两者哪个更令人感到满足呢?”

被叫做傻瓜,这在陆子周还是第一次。陆子周的心中宛如惊涛骇浪。并不是因为傻瓜什么的,而王佐之才与帝王之器之间的鸿沟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横亘在陆子周眼前。无论陆子周有多么地了解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无论那些发黄的故纸堆里有着多么充足的先例,都没有元元这□裸的一问带给陆子周的震撼强烈。

元元抚上陆子周略显苍白的脸颊,叹道:“是了,子周你的话当然是喜欢前一个,否则你也不会舍弃赵瑟……”

“不要提起她!”陆子周将头转到一侧。

“好……”元元微笑着轻声说。之后,她低低地声音便似乎压抑不住激动似的沙哑着嗓子道:“但是我,我们,更喜欢后一个!”

大丈夫岂可屈居人下!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只此一条就可以成为充足的理由。

陆子周在心中一声叹息,略作沉吟,便缓缓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元元听陆子周这样问,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遂有了玩笑的心情,面上只做愁眉苦脸的模样道:“这个我可不敢说……”

陆子周不禁一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敢不敢?”

元元想了想,猛得伸出手去将陆子周的衣襟牢牢攥住。

陆子周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元元便以一番相当俏皮的态度回应道:“我先抓紧你,免得一会儿我一说,你就给气跑了,那可就糟糕了!”

还有什么地方可跑呢?陆子周想。口中却喝道:“快说!”

于是元元挽上陆子周的手臂,像惯常所见的情侣们那样,伴随着行走的步子缓缓言道:“大哥做这个总瓢把子十数年,威望,实力都摆在那里,营中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并不在少数。我若强起取而代之,虽不一定做不到,大约总要有人心中不服。众兄弟自此心生隔阂不说,甚至我义军说不定都要就此分裂。”

“所以我想,这一次傅铁衣结盟,就由着大哥去一意孤行吧。如果傅铁衣守信,那么能和他平分天下也不错。我和大哥也不用伤了多年兄妹的和气。”

“诶,说到这里,你怎么就能断定傅铁衣一定不会守信呢?”元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虽然觉得傅铁衣不像是和我们站一起扯旗造反的人,但从道理上说,他能做到这一步,万万不应该再回头。”

“直觉。”陆子周直截了当地给出了最不靠谱的理由。

元元也便不追究了,继续说道:“而如果傅铁衣背盟,则必陷义军于死地。那么,既然是大哥独断专行才使我军陷入绝境,众家兄弟必然心生怨怼。则介时外有朝廷大军相逼,内有兄弟离心离德,内外交困之下,大哥他英雄一世,必会以死相谢。到时我只需站出来收拾残局便足够。”

“如此,一则我义军可以免于分裂,自此齐心合力向朝廷复仇,为大哥雪恨;二则多年来我义军山头林立,各家首领各有算计,可以借机梳理,去芜存菁,重新整顿成一支队伍。你不是总说什么流寇习气么,这一次,我们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我想为这个死一些人还是值得的。三则么……”元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能不沾上自己人的血,终究是好的呀……”

“其实,”陆子周听完元元长篇大论的这样一番话之后,颇有些不知怎么办好似的,说:“其实,你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是啊,引狼入室+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这种事有必要解释得这么详细么?那可是正宗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野心家秘籍哪!

“那你觉得怎么样?”元元问。

“你这是在冒险……不,连冒险都算不上,这根本就是在赌博!”陆子周说。

元元却满不在乎道:“天下不过一场豪赌。”

“要知道你也和他在一艘船上。”陆子周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混天龙的绝地,你也未必能绝处逢生。”

“不试试又怎能知道?”元元爽朗一笑,“有我,有你,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们两个人做不到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帐篷前。元元将陆子周往帐篷中一送,手撑着门模仿着混天龙的口吻道:“军中之事军师暂且不要操心了,左不过都是冲锋陷阵的粗活,军师也不擅长,身体要紧。”言罢眨着眼道:“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之后,她就放下门帘离开了。

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

疲倦如潮水般席卷了陆子周。

宣华二十九年二月,由于元元的缄默与不作为,以混天龙为首的流寇终于落进了陷阱。而陷阱之所以成为陷阱,捕食者之所以能亮出锋利的獠牙将猎物洞之所以穿,则全有赖于叶十一在战争上强到没天理的实力与傅铁云的精彩表现。

于是,宣华二十九年就成了成就叶十一辉煌的年份,以及,胡狼的忌辰。

狐变

宣华二十九年的上半年,挑动天下巨动的河北流寇共计十六万八千人在其首领浑天龙的带领下,沿着有所谓“狐狼”之美誉的人质兼向导的傅铁云所指引的道路,目光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大踏步地踏进了傅铁衣等人为他们量身定做的陷阱,拉都拉不住。

这一天,是宣华二十九的三月十四,而将流寇带入绝地的人,是,也只能是傅铁云,那个总成为谁谁谁的人质,总看起来像猫咪一样招人疼,又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流寇的大军还在行进中。按照混天龙所理解的傅铁云的说法,这支满怀着偷袭者所特有的喜悦和热情的队伍正向叶十一的后方迂回,那个骄傲自大的小子现在已经是孤军一支,而且没吃没穿疲敝不堪,只等他们一张嘴就能吃下去——当然,那只是混天龙自己的理解而已!

没有任何预兆地,傅铁云突然勒住马头。傅铁云在队伍的位置比较靠前,因为他不仅是人质,还要兼任向导。所以也就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一骚乱。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队伍总算恢复了秩序。流寇的首领们齐刷刷地看向扰乱秩序的害群之马。

傅铁云微微一笑,道:“好了,就是这里……”

这话没头没尾,好生奇怪,听得众家匪首一阵发愣。然后,他们就齐齐从心底泛起了古怪的感觉。

奇怪,这个傅铁云,怎么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是的,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可他就是让你觉得古怪和别扭。还有他那笑,那是什么笑?嘴角上勾,睫毛下垂,看在眼里气煞人也地难受。尽管流寇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确从傅铁云的那一笑中扑捉到了轻慢,扑捉到了不屑与鄙视,还有他们最最不能忍受的怜悯。于是匪首们都愤怒了。而体察这种愤怒,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紧张。

妈的,以前这小孩儿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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