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阶段,叫“试紧”。一直裹了三个多月,小脚的形状才达到阶段性的要求。
接下来的一步,会更痛苦。这一步叫“裹尖”。
经历了这些时间,嫣红知道裹脚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因此,她不再反抗了。到疼的时候,她会哭。这时候妈妈就会安慰她,给她讲女人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人上人,就必须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嫣红问道:“那父亲为什么没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
吴氏说:“你没见他一天到头不得志吗?所以父亲算不得人上人。”
嫣红又问:“你倒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那你算人上人吗?”
吴氏说:“我也不算人上人,咱们的日子过得苦。女人是因丈夫而贵的。你父亲不争气。”
嫣红觉得母亲说的话前后矛盾,心里很不服气。她想,还是男人好,像石头一样,不用缠脚。下辈子,不做女人,只做男人。
嫣红明显感到母亲对自己的“刑罚”又加码了。这一次,她给她缠脚的时候,将四个本已经弯曲到脚底的脚趾头使劲地用裹脚布往脚后跟拉,拉到再也拉不动的地步,还用手往脚后跟挣。将第二根脚趾头拉在大拇趾头关节底下。嫣红疼得哇哇直哭,吴氏口中安慰道:“好了,马上好了,别哭……”但是,下手并不留情。
缠裹脚布的时候,母亲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将嫣红的一双小脚,缠得紧到不能再紧。嫣红只觉得双脚又麻又疼,痛苦难当。
这样一来,嫣红一双脚基本就不敢沾地了。但是,妈妈还是逼着她起来,扶着她在地上走来走去。嫣红感到,自己的脚趾头,关节已经完全断了。
这还不是最遭罪的,遭罪的是,母亲隔几天就要给她重新缠一次,而且每一次,都要重复之前的一些过程。因为脚趾头筋骨已经伤了,所以每一次的拉拽,都会让她重新体验一次巨疼。而嫣红的脚趾关节,因为压在脚底下,都长了鸡眼。母亲给她缠足的时候,挑破鸡眼,再重新裹上。嫣红发现,自己的双脚肿胀的厉害,白嫩的脚变成了紫色。但是妈妈却说:“这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最让她痛苦的是那漫漫的长夜。到了夜晚,嫣红的一双脚就钻心般的疼。如果只是疼痛那还好受,更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双脚像火炭一样的烧灼。嫣红整夜整夜的呻吟,睡不着觉。
吴氏就将女儿搂在怀里,轻声地劝慰。然后告诉她,痛苦总会过去的,等小脚缠成了,那时候就不会疼了,一生一世享受这小脚带给自己的荣耀。
“那还需要多产时间啊?”嫣红问道。
吴氏总是说:“噢,快了,快了……”
“快了是多久啊?”嫣红紧追不舍。
吴氏说:“快了就是下个月……”
嫣红抱怨道:“你总是说下个月。千千个下个月,万万个下下个月……”
吴氏拍着女儿瘦小的肩背,说:“不会那么久,不会那么久……”接着,就给女儿唱歌谣:
拉锯割锯,割倒姥姥家槐树,
姥姥不给饭吃,
掏个崖雀蛋吃。
烧不烂,煮不烂,
急得嫣红一头汗,一头汗……
***************
嫣红问道:“妈妈,我姥姥呢?”
吴氏道:“你姥姥在家呢。”
“我姥爷呢?”嫣红又问。
吴氏叹了一口气:“你姥爷……唉,早就没了。”
嫣红突然开始撒娇,一双小脚在母亲怀里踢蹬:“我要姥爷我要姥爷……”
吴氏说:“你姥爷得病没的,人死不能重生……你不要闹,妈妈再给你唱儿歌。”
嫣红马上安静下来,只听妈妈唱道:
缠小脚,嫁秀才,
吃白馍,就肉菜;
不缠脚,嫁懒汉,
喝凉水,就菜团……
嫣红问道:“妈妈,你嫁给爸爸了。可爸爸就是个秀才,我怎么没见咱家里吃白馍,就肉菜呢?”
吴氏说:“咱们过年的时候,不是吃过白馍馍,就过肉菜的吗?”
“哦,原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算数啊……”嫣红有些失望。
在妈妈的童谣声中,嫣红会渐渐睡去,可是不久又会疼醒。有时候她就将一双小脚翘到墙壁上取一点凉爽的滋味,这样会好受一点。
过了一些日子,嫣红的脚完全消肿了。那脚趾头屈服了自己的生长天性,老老实实趴在脚底了。嫣红高兴地说:“妈妈,这下总算成了吧?”
吴氏却说:“孩子,还早呢。”
嫣红不耐烦地喊道:“这要到什么时候啊?”
吴氏说:“就快了,就快了。”
其实这却是整个过程中最难熬的一关。这一关叫“裹瘦”。
在裹尖完成后,本来脚趾头已经蜷缩到脚掌下了。但是,往往蜷缩的不是很彻底。在裹瘦的时候,要用力将外把骨向内推,把小脚趾头根部向脚掌内侧并向下用力抠,然后再用裹脚布紧紧缠起来。如果说裹尖的时候只是将脚趾头压入脚掌下,那么裹瘦的时候,就要将每只脚的四个脚趾头进一步往脚内侧推展。到最后,每只脚的第二个脚趾要完全压倒大拇指根下,第三、四、五个脚趾尖要能碰到脚掌内侧,这才算裹瘦完成。
在这期间,裹脚布要缠到最紧。因为血液循环不良,嫣红的小脚发生了溃烂。即使这样,妈妈还逼着她拄着棍到门口走动。嫣红每走一步,都钻心般地疼痛。她只能踮着脚,用脚后跟走路,眼泪哗哗的流。
石头时常出现在嫣红家门口,他会说:“来,嫣红,我背着你走。”
嫣红就让他背着,眼泪直流到石头的脖颈里。
她说:“石头,我现在这双脚完全毁了,以后也不会跟你去东北山爬山了,再也吃不到像小人一样的人参果了……”
石头也流泪了,说:“没事……到时候,我背着你爬山!”
有一次石头终于忍不住了,叉着腰进了嫣红家,对着吴氏,破口就骂:“你这个鬼婆娘,对嫣红就像东北山的狼一样狠毒。你这样给她缠脚,要让她疼死吗?”
吴氏面对这个小人的指责,居然无力反驳,她低着头不声不响,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吴氏当着石头的面,给嫣红将裹脚布解开了。见到女儿溃烂的脚,她一边用草药水给女儿擦洗,一边眼泪汪汪。她说:“孩子,妈妈这样待你,确实很……很狠毒……但是,妈妈是为你好……相当年你姥姥也是给我这样裹脚的。老人们都说,娇女不娇足。妈妈现在待你这样,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亲你……”
嫣红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现在她已经接受了缠足的现实,不再反抗了。
晚上,她依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白天,她要出去练习走路,这个时候,小伙伴石头就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安慰。到了后期,嫣红出现了厌食的状况,一张小脸,瘦的只剩下了一窄溜。
但是嫣红家很穷,尽管嫣红不爱吃饭,家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改善生活。吴氏只好用家里的粗粮,变换着花样做给嫣红吃。但是,嫣红兴趣不大。十顿饭有七八顿,嫣红只喝点清水,然后就躺在炕上,忍受着那双脚带给自己的痛苦。
这时候还是石头帮助了嫣红。石头从小就野惯了,一天到头睁开眼就满坡拉荒到处跑。因此,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逮麻雀,钓兔子的本领。因此,他会隔三差五的送来麻雀,偶尔还会送来一只兔子。嫣红吃着石头送来的麻雀、兔子什么的,就觉得格外香。她相信,将来这个石头,一定会背着她去东北山挖像小人一样的人参果,给她吃的。
嫣红小脚裹瘦的时候,还是大雪满地的冬天。等她裹瘦完成,已是第二年的早春,漫山遍野青草已露尖尖角,整整经历了四五个月。这天吴氏给女儿解开裹脚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女儿的脚型小巧周正,也不枉了她受了那么大的苦楚。
接下来就是“裹弯”了。所谓的裹弯,就是为了让一双小脚变短,变弯。
裹弯的时候,要利用缠脚布的力量,在脚底掌心的部位,裹出一道深深的凹陷。这道凹陷越深,脚掌弓弯的程度就越厉害,一直要裹到前段的脚掌与脚跟紧紧相靠,中间有一道深达四五公分的深缝,这才算合格。
在具体实施的时候,要把脚后跟用力往前推,将脚背用力往下压,前推后压,往一起使力,这样大拇指就向下低垂了。然后,再用裹脚布紧紧地缠住。
相对于前面来说,裹弯的时候痛苦就比较轻了。不过时间挺漫长的。嫣红早春开始裹弯,直到秋天,妈妈还没说裹脚成功。但是,嫣红已经在偷偷享受缠足成功的喜悦了。因为她见自己的小脚,已经与妈妈的小脚越来越像了。
那天中午,嫣红和石头躲在菜园子里,经石头的要求,嫣红同意解开裹脚布,给石头看一看她的小脚。
石头看了之后,便眉开眼笑,忍不住用手去捏了一下。嫣红一惊,赶忙将脚收了回去,埋怨道:“你一个男孩子,怎么捏女人家的小脚呢?妈妈说了,女人的小脚,只有自己的女婿可以捏,你又不是我的女婿。”
石头豪情万丈地说:“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做你的女婿。”
嫣红沮丧地说:“可是,我已经许给城里那个傻子了。噢,我可不想让一个傻子捏我的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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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红的裹脚过程整整两年,期间经历了试缠、试紧、裹尖、裹瘦、裹弯等等关口,到嫣红八岁的时候,才成就了一双标致的三寸金莲。两年的过程中,嫣红所受的苦楚,无以言表。后人形容女子的裹脚过程,说是“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却也道出了女人裹小脚的心酸。好在嫣红骨质柔软,脚型正,再加上吴氏的裹脚技巧高超。否则,要裹出一双合格的小脚,怎么也得三年以上。
吴氏审视着女儿这双小巧玲珑的脚,又拿尺子比量了一下,欣慰地笑了,心中有一种成就感。
就在这时候,朱循礼从外边走了进来。只见他双目无神,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走起路来,东摇西晃,一看就知道是犯大烟瘾了。他在柜子里翻腾了一会儿,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接着,就满屋倒腾起来。
吴氏说:“你找什么?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你拿去卖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朱循礼哀求道:“你肯定有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了,快给我点吧,我拿去换钱。我抽了这次,再也不抽了,我戒,一定戒!”
吴氏一撇嘴说:“你能戒了大烟,我就能戒了饭。”也不理他。
突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了进来。
这人的到来,让吴氏的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好久没说出话来。
这个人,是卞大头。
八、卞大头来访
前面已经说了,卞大头玩女人就好像黑瞎子掰苞米一样,掰一棒,扔一棒。但是,这次不同了。
吴氏走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卞大头眼前就一直闪现着她的影子。再与别的女人做爱,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而且那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
终于他受不住煎熬,这天,便直接找到吴氏家里来了。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强暴了。而这个男人,居然在两年之后,自动找上门来。可见吴氏的魅力有多大,也可见这个男人有多么狗胆包天,无法无天。
卞大头哈哈一笑,说:“又见着你了。”
吴氏不知道该说什么。
卞大头看了朱循礼一眼,问道:“这人,是你丈夫?”
吴氏点点头,说:“嗯……”
卞大头说:“告诉他,我是谁?”
吴氏用哀求的眼光看了卞大头一眼,低声说:“给我留点面子……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朱循礼无精打采地看着卞大头。
吴氏说:“这位……大哥,姓卞,就是他救了我的命。”
朱循礼毫不理会,接连打了几个哈坎。
卞大头哈哈哈大笑起来。这突然一笑,吓了嫣红一跳。她想,这个男人,不但头大,笑起来也这么响。原来,就是他救了我妈妈啊。
卞大头笑罢,对朱循礼说:“老兄,是不是犯大烟瘾了?”
朱循礼连连点头:“是是……是啊……”
卞大头从腰里摸出一张银票,说:“这张银票,够你抽两个月了。”
朱循礼顿时眼睛发亮,急忙就去接那张银票。但是,卞大头又将手缩了回来,说:“你得答应我,拿了这张银票,去云城大烟馆里找个娘们陪你抽烟,三天不许回家。”
朱循礼看了看卞大头,又看了看吴氏,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强烈的烟瘾让他迷失了神智,什么也顾不得了,夺过那张银票,拔腿就走。
吴氏看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冰凉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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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闲来无事,会在村里逛一逛,到山野地里走一走。
朱允跟乡亲们交谈的时候,语气亲切,表情和蔼。见到年轻后生,他还会跟人家讲一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朱允在乡亲们的眼里,是个一身正气的谦谦君子。他私下里的龌龊行径,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
初秋时节,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驻马屯的原野上,轻风拂面,河水静静地流淌。朱允带了他的管家牛煜化在村头小河边溜达。朱允明年要在这条河上修一坐能并行两辆马车的石桥,断了于之树家的财路。
于之树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加上于之树,在附近五六里地的主要通河道口,各有一条渡船,供两岸来往的路人渡河。虽然每渡一个人只需要一个铜钱,但是架不住每天来往的人川流不息,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有人通行。所以,这些年下来,于之树的家底也渐渐殷实起来了。他开始在村里置地,至今家里已有良田七十多亩,而且还雇上了长工和短工。眼看着于之树家的日子蒸蒸日上,朱允心中开始恼火了。他是驻马屯一棵大树,就容不得再长出一棵大树与他并肩。别瞧不起摆渡一人那一个铜钱,朱允知道,自己家追溯上五辈,还是弹棉花的呢。自家弹棉花都能发家,人家搞摆渡的,怎么就不能发家?
朱允曾想弄一些渡船,跟于之树家争生意,但是,这样就太露骨了,有失自己的身份。后来,还是他那做道士的好友范旭祝给他出了个主意。范旭祝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建议他在河上修一座大桥,供人们往来行走。这样,不但扬了朱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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