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镇天说:“他这时候来做啥?”
郑镇天没有急忙把脚从热水盆里拽出来,他想:“他来了,泡脚也不耽误说话。”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家院里的狗叫了起来,几口烟的功夫,郑镇天听到有人咚咚敲门。他让妻子把门打开,陈小安打着手机,进到了郑镇天的家院里。
月光下,陈小安瞧着郑镇天的妻子,问了声:“俺叔哩?”
郑镇天的妻子说:“屋里泡脚!”
陈小安的手机还没有打完,在院子里转了大半个圈,结束通话后进了屋。
郑镇天知道陈小安一来,肯定有事,但他估摸不出是啥事。他想:“他和大头魁妞之间的事,听说福爷已经给他们说合的差不多了,既是那样,今后两个人都注意点就是了。他估摸不出是啥事,又不想主动问是啥事。他想:“既然他找上了门,能等到杏黄,还等不到杏落?”
果然,没说几句话,陈小安就把找郑镇天的目的亮了出来。
“叔,你说咱村缺啥?”陈小安问。
“缺的东西多着哩!”郑镇天说。
“叔,你说最缺啥?”陈小安又问。
“最缺钱!”郑镇天说。
“你说的面太大,群众生活中最缺啥?”陈小安问。
郑镇天说:“生活中最缺水!咱们这地方明摆着。”
陈小安说:“对!咱们地里的水渠修了,机井配套了,吃水问题也得抓紧解决!”郑镇天说:“村里得修水塔,等等吧!”
陈小安:“还是等钱?”
郑镇天说:“村里没钱!上次你拿那钱,还了点老债,修水渠花光了!”
陈小安说:“我再出二十万元,咱把自来水架起来。”
郑镇天说:“那太好了!”
郑镇天脸上戴花样笑着。心里却想:“这孩子是真有钱了!”可他嘴里却说:“你也不容易!”
陈小安说:“是!俺这钱是把心吊在嗓子眼上挣的!昨天,矿管局又来检查了。这不合格,那不合格,提了一大堆问题!”
郑镇天说:“一定不要慌着挣钱!人命关天,不合格就整!整合格了再生产!”
陈小安说:“他们是漫天说问题!永远没有合格的那一天!”
停了一会儿,郑镇天说:“那可就等你的钱了!”
陈小安说:“不用等!明天我让会计把钱送来!”
郑镇天说:“小安,叔也不是外人,你到底有没有啥想法?”
陈小安说:“没有!没有!”
郑镇天说:“你要是有啥想法,可提!”
陈小安说:“知道,叔!”
这两个年轻人的头上有尖了
如果把青藤凹比作一个戏台,戏台上的主角,无疑是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两个人。郑镇天也是主角,可村里的经济一直搞不上去,他这个主角一直唱的灰头土脸的,不怎么光彩。他像棵将要被风吹倒的树样,却一直没有吹倒。这就使他不得不常想一些问题。比如说,怎样才能驾驭青藤凹的局面?怎样才能在大头魁妞和陈小安面前,把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地位巩固得像一块大石头样稳。后来,他就理出了一条思路,这条思路是:集中经济力量搞好特色农业和特色林业这两个项目开发。他想,这也用不了多少钱。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一个是占着村里的土地搞企业,一个是挖着老祖宗留下的资源——煤。尤其是陈小安这一块,平时他还主动拿点,村里说出来,他更要拿。搞好了特色农业和特色林业,也算是对青藤凹做了一点贡献。
郑镇天的大脑也是很发达的,做领导工作懂得恩威并用,处理事情也知道宽严相济。五十八岁的年龄,当了三十九年村干部。又把村里弄得起不来大风大浪,他的历练是很深的。他自己也常以二十年平稳村自居,炫耀在人前人后。他还总结出了当村官的三条经验:一是老百姓可哄不可欺;二是共产党的光可以沾,但共产党的钱不能贪;三是村里的能人可玩不可压。
有了这三条经验,这就保住了他的宝座。
对于大头魁妞和陈小安这两个人,他一直看着他们发展。他想:“只要我还是村里的支书,那局面就永远是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该帮他们的时候,我帮他们,该敲他们的时候,也敲他们。特别是到了该揩他们油的时候,我也得揩他们的点油!不过这油要揩在恰当处,只有揩在适当处,他们才会心服口服。”
前两年本来到了揩他们油的时候,大头魁妞出了那场事。那场事把大头魁妞折腾歪了。一个有头有面的大老板,一下栽进了监狱里,那还不是上天的绳子断了,栽进了地狱里?所以,郑镇天就想,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揩他们的油。这个时候揩他们的油,分明是落井下石!这种仇,会让人家嫉恨祖宗百代。郑镇天还想,这个时候,不仅大头魁妞的油不能揩,陈小安的油也不能揩。揩了陈小安的油,陈小安会说我把屁股歪在了大魁妞那一边,借着这件事,给牢狱之中的大头魁妞出恶气,真是那样,日后的陈小安,非成了自己的对立面不可。可他不理解陈小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拿出四十万块钱,开始他猜想陈小安想拱他的位置,可经过多次试探性观察,陈小安也不像要拱他。他想,难道陈小安真有那样的思想境界?真是为了报答老少爷们的恩?这事一直把他弄的迷迷糊糊。因此,那一段时间里,他宁愿让许多烦恼事儿绕着困着,也不想揩他们的油。
大头魁妞从监狱里出来后,因他的本身就是一匹能踢能跳的骡马坯子,很快就又踢跳出了身上的元气。才一年多的时间,一千万元的合同书签了两张,五百万元的合同书签了三张。这是郑镇天所知道的,谁知道郑镇天不知道的还有多少张?大头魁妞的企业,也由某某铸钢厂改成了某某铸钢集团。原来几间做办公室的小平房,全部翻盖成了明晃耀眼的小洋楼,原来的现代牌轿车,也换成了奥迪。大头魁妞的那股欢劲,是他以前所没有想到的。他想:“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真不能小瞧!摔一跤,说站起来就又站起来了!”陈小安那边更不用说了,一天下来,净利润就是几十万元。这种挣钱速度,简直把他的眼睛都撑大了。
晚上,郑镇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是时候了!我得放他们点血,让他们给村民们办点事。要不,我这支书,就当到茄子地了!”
郑镇天想着,让他们每个人先出一百万元,先把特色农业和特色林业搞成。农业上种植黑五类植物。郑镇天与省农学院有多年的老关系。省农学院的教授们,老早也给他指过走黑五类种植的路:黑花生,黑玉米、黑芝麻、黑豆……这些搞好了,前途非常广阔。然后,再搞个小麦良种繁育基地。林业上引进一批速生杨、黑宝石李子、甜柿子、红太阳杏、弥猴桃、澳洲梨……
郑镇天想好后,先开了个村班子会,跟大家通了通气。接下来,便以村两委会的名义,分别给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下了帖子。邀请他们某月某日到村两委会办公室共同商讨青藤凹的发展大计。随后,他又亲自给他们打了电话。电话里,他也不跟他们太多的客套。他想:“客套不客套都一样!再客套,他们也知道是拔他们的毛!”
这两个人这些年虽有点自恃财大气粗,但在郑镇天面前,还是有点再大老鼠也怕猫的味道。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的感觉总是这样。
议事的那天,他们都按时到场。
郑镇天开宗明义地讲了想让他们每个人各出一百万元的想法。还说明,出这些钱的用项就是搞特色农业和特色林业。他的想法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也没有说什么,都认为郑镇天的想法对,有远见,青藤凹早就该迈这一步!
他们的态度,很让郑镇天感到意外,他想:“他们两个虽有钱,但平时也不是那种不把钱看在眼里的人,一个人拿一百万元,凭自己对他们的了解,这个数目会让他们心疼!可现在,从他们的神色上和言谈话语中,看不出一点什么异样!”
这件事在大家的一片喜笑中,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大家走后,郑镇天一个人坐在村两委会的办公室想了老半天。他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头上有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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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筷子就把你们量了
那天,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从村委会走后,郑镇天的心里,并不像他脸上那样明亮灿烂。
对于这两个人,郑镇天的心里,并不太喜欢。不喜欢的原因是,大头魁妞的性格太野。虽说大头魁妞对他也尊重,但他总想着,这样的人,肚子里的斤量太少,早晚弄不到好上。陈小安给他的感觉有点阴,也许这种感觉来自陈小安的父亲那里。陈小安的父亲,叫陈化春。有历史问题,*的时候,陈老大把他挖出来后,不停地批斗他。据说他的死,是吃了不停批斗的亏。但郑镇天感到陈化春这个人确实反动。当汉奸,帮着日本鬼子扫荡,奸污妇女,什么事都干,让人想起来就恨。因此,郑镇天总感到陈小安不是啥好种。
尽管大头魁妞和陈小安,到现在见了郑镇天,都还像老鼠见猫一样,但他的内心却一直给他们画着道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郑镇天的许多想法,都会招动到他那条非常敏感的神经。比如:大头魁妞说给老少爷们少搞点福利,他就会立马想到,这是他想买两棵遮身草。陈小安想出钱把路修修,他就会想到:“这鬼孙的挖了老少爷的宝,又来老少爷们面前卖乖!总之,他的内心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逆向思维的定式。
所以,那天大头魁妞和陈小安两个人一出来村委会办公室的门,郑镇天就想着这件事:“这两个年青人不行!你瞧他们那走路的架式,那说话的口气,那递烟的动作,哪一点不带一股傲慢劲?尤其是那个陈小安。拿着大中华牌香烟,有意地在大家面前晃来晃去。送烟的时候,除了恭敬地递给我一枝,对待其他委员,都是隔着里把路投了过去!还笑笑,朝他们撇撇嘴说,一枝大中华牌香烟,抵七、八两猪肉!这是什么意思?你少来大家面前忽悠!你靠什么有钱了?还不是村地下那点煤?那是老祖宗给乡亲们留下的财产;你破着胆子挖了!挖了就挖了呗,现在政策允许!谁也咋不了你!就凭你爹那德性,我防着你哩!你会不会挖到村庄的下边,我现在先不管你,有一天,我发现你坏了良心,我不让老少爷们朝死里治你才怪!”
郑镇天揣着沸水一样的心思,回到了家里。正赶上妻子在家里准备给他包饺子,妻子知道他最爱吃饺子。
他一进门,妻子就用一张笑脸和一双沾着白面的手迎着他说:“去剥两棵葱,中午给你包饺子吃!”
郑镇天没有听见似地,只管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妻子看出他有心思,并且肚子里还装着一肚子没有发出来的火气,于是就没有再理他。拿起案板头的一棵葱,扯扯拉拉地剥了起来。他的妻子很了解他的脾气,知道这个时候他肚子里的那股火气,就像一管子火药样,碰着就响。只要没人碰他,那管火药又会被感情的潮水渍湿,甚至永远不会再响。
郑镇天的妻子,一句话没有说,剥了葱,放到案子上,先将葱切了几段,然后麻利地切成了葱花花,又唰唰揉进了饺子馅里。再过一会儿,就一个人边擀饺子片儿边包,很快就包出了一大片饺子。等到锅里的水翻滚起来,把饺子下到了锅里。再等到锅子里的饺子变了颜色,便用罩滤捞出一个,放进自己的嘴里偿偿,然后就捞一碗,放到了郑镇天的面前。这时,郑镇天面带笑讪地说道:“吃饺子哩?好!”
郑镇天的妻子知道,现在可以对他说话了。
“咋了?今天谁又惹你生气了?”
“魁妞和陈小安两个鳖种,有了俩钱就不知道是谁了!”郑镇天这时候脸上也没有了刚进家时的那层余怒。
“吵架了?”
“跟我吵架?他够格吗?”郑镇天咬了口饺子,略瞪了一下眼睛说。
“那你发的那门子火?”
“我看出这两个人的心态变了!”
“人有钱了,自然会变!”
“变?变啥变!真有本事,甭在青藤凹!”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人家不在青藤凹去哪?”
郑镇天说:“在青藤凹就老实点,甭给我卖烧包!”
郑镇天的妻子说:“人家卖烧包,你气个啥?”
郑镇天说:“去!去!去!知道个屁!”
郑镇天的妻子见他的火气又要上来,赶忙走到了一边。
郑镇天用筷子挟起一个水饺,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哼!我用筷子就把你们量了!跟我耍心眼,你们还嫩的很哩!”
。。
青藤凹迟早安生不了
在大头魁妞的支持下,郑一凡夫妇很快就把“青藤凹桑拿洗浴中心”建了起来。是完全仿照市里的那些比较高档的桑拿洗浴中心建的。里边有蒸汽房,有搓澡室,有按摩室,有理发美容厅。澡房里有假山假树,有青青绿绿的假花假草。地面上铺着黄色的木纹瓷砖。美容厅里有几个水灵灵的小姐,每天从中午到晚上,不停地招揽着顾客。因为这一切,每天都有外边那些有脸有面的人出出进进,生意果真不错,一天下来,纯收入就是好几百块钱。郑一凡高兴得把平时爱看的书籍,丢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用在了洗浴中心的管理上。
随着经济收入的增大,小莲也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知道打扮了。衣服随四季走,啥时尚,买啥!啥能把自己打扮得年轻漂亮,买啥!从来不心疼钱。齐袍、裙子、各式各样的衣服,包括那些格调不同的小马褂,超短裙,她样样都有。用她自己的话说:“钱是可以挣的,年轻漂亮是留不住的。”她不仅烫了发,还定期到美容厅做各种各样的护理。本来就好看的脸庞,现在看起来,更是动人。轻轻的波浪式发型,加上那双灵活的眼睛,看上去显得更文雅,更妩媚,更有女人味。
洗浴中心有了这样一位年轻漂亮又会说话办事的女老板,谁不愿意朝这里来,来到这里,哪个男人的心里不犯痒痒?哪个男人,能安生得住?
随着小莲外部形象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