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姻缘 完结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啼笑姻缘 完结版- 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偷看了看寿峰,再又偷看家树,见他们并没有什么表示,自己的颜色才安定了。

家树沉思了许久,好像省悟了一件什么事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对寿峰道:〃世上的事,本来难说定。她一个弱女子,上上下下,用四个护兵看守着她,叫她有什么法子?设若她真和我们打招呼,不但她自己要发生危险,恐怕还不免连累着我们呢。〃寿峰笑道:〃老弟!你这人太好说话了。我都替你生气呢,你自己倒以为没事。〃家树道:〃宁人负我吧。〃寿峰虽不大懂文学,这句话是明白的。于是用手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秀姑更不作声,却向他微笑了一笑。笑是第一个感觉的命令,当第二个感觉发生时,便想到这笑有点不妥,连忙将手上的小白折扇打开,掩在鼻子以下。家树也觉自己这话有点过分,就不敢多说了。

坐谈了一会,寿峰遇到两个熟人,那朋友一定要拉着过去谈谈,只得留下家树和秀姑在这里。二人默然坐了一会,家树觉得老不开口又不好,便问道:〃我去了南方一个多月,大姑娘的佛学,一定长进不少了。现在看了些什么佛经了?〃秀姑摇了一摇头,微笑道:〃没有看什么佛经。〃家树道:〃这又何必相瞒!上次我到府上去,我就看到大姑娘燃好一炉香,正要念经呢。〃秀姑道:〃不过是《金刚经》、《心经》罢了。上次老师傅送一本《莲华经》给我,我就看不懂。而且家父说,年轻的人看佛经,未免消磨志气,有点反对,我也就不勉强了。樊先生是反对学佛的吧?〃家树摇着头道:〃不!我也愿意学佛。〃秀姑道:〃樊先生前程远大,为了一点小小不如意的事,就要学佛,未免不值!〃家树道:〃天下哪有样样值得做的事,这也只好看破一点罢了。〃秀姑道:〃樊先生真是一片好心待人,可惜人家偏不知道好歹。〃家树将手指蘸着茶杯子里的剩茶,在桌上搽抹着,不觉连连写了好几个〃好〃字。寿峰走回来了,便笑道:〃哎,你什么事想出了神?写上许多好字。〃家树笑了,站起来道:〃我们坐得久了,回去吧。〃寿峰看他心神不定,也不强留,就请他再看一看这里的露天游戏场去。

会了茶钱,一直顺着大道向南,见柳荫下渐渐芦棚相接,除茶酒摊而外,有练把式的,有说相声的,有唱绷绷儿戏的,有拉画片的,尽头还有一所芦篷戏园。家树看着倒也有趣,把心里的烦闷,解除了一些。又走过去,却听到一阵弦索鼓板之声顺风吹来。看时,原来是柳树下水边,有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女孩子在那儿唱大鼓书,周围却也摆了几条短脚长板凳。家树一看到这种现象,不由得前尘影事,兜上心来。一阵头晕,几乎要摔倒在地,连忙一手按住了头,站住了不动。寿峰抢上前,搀着他道.〃你怎么了?中了暑吗?〃家树道:〃对了!
我闻到一种不大好的气味,心里难受得发昏了。〃寿峰见路边有个茶座,扶着他坐下。秀姑道:〃樊先生大概坐不住了。我先去雇一辆车来,送樊先生回去吧。〃她一人走上前,又遇到一所芦棚舞台。这舞台比较齐整一点,门口网绳栏上,挂着很大的红纸海报,上面大书特书:今天七月七日应节好戏《天河配》。秀姑忽然想起,父亲约了今天在什刹海相会,不能完全是无意的啊!本来大家谈得好好的,又遇见了那个人。但是他见那个人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原谅她。那末,今天那个人没来,他又能有什么表示呢?这倒很好,可以把他为人看穿了……

秀姑只是这样想着,却忘了去雇车子。寿峰忽然在后面嚷道:〃怎么了?〃回头看时,家树已经和寿峰一路由后面跟了来,家树笑道:〃大姑娘为什么对戏报出神?要听戏吗?〃秀姑笑着摇了一摇头,却见他走路已是平常,颜色已平定了。便道:〃樊先生好了吗?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说到这个〃跳〃字,可又偷眼向寿峰看了一看,接上脸也就红了。寿峰虽不曾注意,但是这样一来,就不便说要再玩的话,只得默然着走了。

到了南岸,靠了北海的围墙,已是停着一大排人力车,随便可雇。家树站着呆了一呆,因问寿峰道:〃大叔,我们分手吗?〃寿峰道:〃你身体不大舒服,回去吧,我们也许在这里还一弯儿。〃秀姑站在柳树下,那垂下来的长柳条儿,如垂着绿幔一般,披到她肩上。她伸手拿住了一根柳条,和折扇一把握着,右手却将柳条上的绿叶子,一片一片儿的扯将下来,向地下抛去,只是望着寿峰和家树说话,并不答言。那些停在路旁的人力车夫,都是这样想着:这三个人站在这里不曾走,一定是要雇车的了。一阵风似的,有上十个车夫围了上来,争问着要车不要?家树被他们围困不过,只得坐上一辆车子就拉起走了。只是在车上揭了帽子,和寿峰点点头说了一声〃再会〃。

当下寿峰对秀姑道:〃我们没事,今天还是个节期,我带着你还走走吧。〃秀姑听说,这才把手上的柳条放下了,跟着父亲走。寿峰道:〃怎么回事?你也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也是中了暑了?〃秀姑笑道:〃我中什么暑?我也没有那么大命啦。〃寿峰道:〃你这是什么话?中暑不中暑,还论命大命小吗?〃秀姑依旧是默然的跟着寿峰走,并不答复。寿峰看她是这样的不高兴,也就没有什么游兴。于是二人就慢慢开着步子,走回家去。

到了家之后,天色也就慢慢的昏黑了。吃过晚饭,秀姑净了手脸,定了一定心事,正要拿出一本佛经来看,却听得院子里有人道:〃大姑娘!你也不出来瞧瞧吗?今天天上这天河,多么明亮呀!〃秀姑道:〃天天晚上都有的东西,那有什么可看的?〃院子外有人答道:〃今天晚上,牛郎会织女。〃秀姑正待答应,有人接嘴道:〃别向天上看牛郎织女了,让牛郎看咱们吧。他们在天上,一年倒还有一度相会,看着这地下的人,多少在今天生离死别的。人换了一班,又是一班,他们俩是一年一度的相会着,多么好!我们别替神仙担忧,替自己担忧吧。〃秀姑听了这话,就不由得发起呆来。把看佛经的念头丢开,径自睡觉了。

自这天起,秀姑觉着有什么感触,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又很发愁,只是感到心神不宁。但是就自那天起,有三天之久,家树又不曾再来。秀姑便对寿峰说道:〃樊先生这次回来,不像从前。几天不见,也许他会闹出什么意外,我们得瞧他一瞧才好。〃寿峰道:〃我要是能去瞧他,我早就和他往来了。他们那亲戚家里总看着我们是下等人,我们去就碰上一个钉子,倒不算什么,可是他们亲戚要说上樊先生两句,人家面子上怎样搁得下?〃秀姑皱了眉道:〃这话也是。可是人家要有什么不如意的话,咱们也不去瞧人家一瞧,好像对不住似的。〃寿峰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去瞧他一瞧吧。〃秀姑便一笑道:〃不是我来麻烦你,这实在也应该的事。〃父女们这样的约好,不料到了这天晚上,寿峰有点不舒服,同时屋檐下也滴滴答答有了雨声,秀姑就不让她父亲去看家树,以为天晴了再说。寿峰觉得无甚紧要,自睡着了。

但是这个时候,家树确是身体有病,因为学校的考期已近,又要预备功课,人更觉疲倦起来。这天晚上,他只喝了一点稀饭,便勉强的打起精神在电灯下看书。偏是这一天晚上,伯和夫妇都没有出门,约了几位客,在上房里打麻将牌。越是心烦的人听了这种哗啦哗啦的牌声,十分吵人。先虽充耳不闻,无奈总是安不住神。仿佛之间,有一种凉静空气,由纱窗子里透将进来。加上这屋子里,只有桌上的一盏铜檠电灯,用绿绸罩了,便更显得这屋子阴沉沉的了。家树偶然一抬头,看到挂着的月份牌,已经是阴历七月十一了,今夜月亮,该有大半圆,一年的月色,是秋天最好,心里既是烦闷,不如到外面来看看月色消遣。于是熄了电灯,走出屋来,在走廊上走着。向天上看时,这里正让院子里的花架挡得一点天色都看不见。于是绕了个弯子,弯到左边一个内跨院来。
这院子里北面,一列三间屋,乃是伯和的书房,布置得很是幽雅的。而且伯和自己,也许整个星期,不到书房来一次,这里就更觉得幽静了。这院子里垒着有一座小小的假山,靠山栽了两丛小竹子。院子正中,却一列栽有四棵高大的梧桐。向来这里就带着秋气的,在这阴沉沉的夜色里,这院子里就更显得有一种凄凉萧瑟的景象。抬头看天上,阴云四布,只是云块不接头的地方,露出一点两点星光来。那大半轮新月,只是在云里微透出一团散光,模模糊糊,并不见整个的月影。那云只管移动,仿佛月亮就在云里钻动一般。后来月亮在云里
钻出来,就照见梧桐叶子绿油油的,阶石上也是透湿,原来晚间下了雨,并不知道呢。那月亮正偏偏的照着,挂在梧桐一个横枝上,大有诗意。心里原是极烦闷的,心想看看月亮,也可以解解闷,于是也不告诉人,就拿了一张帆布架子床,架在走廊下来看月。不料只一转身之间,梧桐叶上的月亮不见了,云块外的残星也没有了,一院漆黑,梧桐树便是黑暗中几丛高巍巍的影子。不多久,树枝上有噗笃噗笃的声音落到地上,家树想,莫不是下雨了?于是走下石阶,抬头观望,正是下了很细很密的雨丝。黑夜里虽看不见雨点,觉得这雨丝,由树缝里带着寒气,向人扑了来。梧桐叶上积得雨丝多,便不时滴下大的水点到地上。家树正这样望着,一片梧桐叶子,就随了积雨,落在家树脸上。家树让这树叶一打,脸上冰了一下,便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了,就复走到走廊下,仍在帆布床上躺着。

现在,家树只觉得一院子的沉寂,在那边院子里的打牌声一点听不见,只有梧桐上的积雨,点点滴滴向下落着,一声一声很清楚。这种环境里,那万斛闲愁,便一齐涌上心来,人不知在什么地方了。家树正这样凝想着,忽然有一株梧桐树,无风自动起来了,立时唏哩沙啦,水点和树叶,落了满地。突然有了这种现象,不由得吃了一惊,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连忙走回屋子里去,先将桌灯一开,却见墨盒下面压了一张字条,写着酒杯大八个字,乃是〃风雨欺人,劝君珍重。〃一看桌上放的小玻璃钟,已是两点有余,这时候,谁在这里留了字?未免奇怪了。要知道这字条由何而来,下回交代。

第一卷 第一十六章
第十六回 托迹权门姑为蜂蝶使 寻盟旧地喜是布衣交

却说家树拿了那张字条,仔细看了看,很是疑惑,不知道是谁写着留下来的。家里伯和夫妇用不着如此,听差自然是不敢。看那笔迹,还很秀润,有点像女子的字。何丽娜是不曾
来,哪还有第二个女子能够在半夜送进这字条来呢?再一看桌上,墨盒不曾盖得完整,一支毛笔,没有套笔帽,滚到了桌子犄角上去了。再一想想,刚才跨院里梧桐树上那一阵无风自动,更加明白。心里默念着,这样的风雨之夜,要人家跳墙越屋而来,未免担着几分危险。她这样跳墙越屋,只是要看一看我干什么,未免隆情可感。要是这样默受了,良心上过不去;要说对于她去作一种什么表示,然而这种表示,又怎样的表示出来呢?自己受了她这种盛情,不由得心上添了一种极深的印象;但是自己和她的性情,却有些不相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了。睡上床去,展转不寐,把生平的事,像翻乱书一般,东一段西一段,只是糊里糊涂的想着。到了次日清晨,自己忽然头晕起来,待要起床,仿佛头上戴着一个铁帽子,脑袋上重颠颠的抬不起来。只好又躺下了。这一躺下,不料就病起来。一病两天,不曾出卧室。

第二天下午,何丽娜才知道这个消息,就专程来看病.她到了陶家,先不向上房去,一直就到家树的屋子里来,站在门外,先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问道:〃樊先生在家吗?〃家树听得清楚,是何丽娜的声音,就答道:〃对不住,我病了。在床上呢!〃何丽娜笑道:〃我原知道你病了,特意来看病的。〃说着话,她已经走进屋子来了。

家树穿了短衣,赤着双脚,高高的枕着枕头。在枕边乱堆着十几本书,另外还有些糖果瓶子和丸药纸包。但是这些东西之中,另有一种可注目的东西,就是几张相片背朝外,面朝下,覆在书页上。何丽娜进得门来,滴溜着一双眼睛的光线,就在那书页上转着。家树先还不知道,后来明白了,就故意清理着书,把那相片夹在书本子里,一齐放到一边去了。笑道:〃我真是不恭得很,衣服没有穿,袜子也没有穿。〃说着,两手扶了床沿,就伸脚下床来踏着鞋。何丽娜突然向前,一伸两手道:〃我们还客气吗?〃她说这话时,本想就按住着家树的肩膀,不让他站起来的。后来忽然想到,这事未免孟浪一点。她这一犹豫,那两只伸出来的手,也就停顿了,再伸不上前去,只把两只手作了一个伸出去的虚势子,离着床沿有一二尺远,倒呆住了。家树若是站起来,便和她面对面的立着了;坐着不动,也是不好,只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躺下了。何小姐请坐,我叫他们倒茶。〃何丽娜笑道:〃我是来探病的,你倒要张罗我?〃

家树还不曾答话时,陶太太从外面答着话进来了。她道:〃你专诚来探病,他张罗张罗,还不应该的吗?你别客气,你再客气,人家心里就更不安了。〃何丽娜笑道:〃陶太太又该开玩笑了。〃说着话,向后退了两步。陶太太一只手挽着她的手,一只手拍着她的肩膀,向她微微一笑,却不说什么。何丽娜却正着颜色道:〃樊先生怎么突然得着病了?找大夫瞧瞧吗?〃陶太太道:〃我早就主张他瞧瞧去的,况且快要考学校呢。〃何丽娜这才抽开了陶太太两只手,又向后退了几步,搭讪着就翻桌上的书。只翻了两页,却在书页子里面翻出一张字条来。乃是〃风雨欺人,劝君珍重。〃大字下面,却有两行小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奈何奈何!〃这大字和小字,分明是两种笔迹,而且小字看得出是家树添注的。自己且不作声,就悄悄的将这字纸握在手心里,然后慢慢放到衣袋里去了。因为陶太太在屋子里,也不便久坐,又劝家树还是上医院看看好,不要酿成了大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