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写得难看也就罢了,一句话‘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十个字里头他们错了七个!‘侃侃’二字,他们居然写成了砍刀的砍!”
秀才父子本来就已经对此事不抱希望了。但被人这样说,他们还是很不高兴。老秀才鼓着眼睛愤愤道:“我们都已经多久没看书了?能写出来几句话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怎样?”
“我娘家李家耕读传家,家中男子无论如何贫病,都笔耕不辍,绝对不会因为吃不上饭就连书都不看了!”秀娘冷声道,“不然,等百年之后,他们根本就无颜去地下见我李家列祖列宗,也根本没资格入我李家祖坟!”
“你这死丫头又胡说什么?你爹和弟弟都快活活饿死了,你不让我们赶紧去寻扣吃的,反倒叫我们继续守着这些不能饱肚子的东西看?你是存心想活活饿死我们是不是?”老秀才闻言大怒,跳脚着就要去打秀娘。
李晟见状,却是冷笑一声:“我终于见识了。原来在有些人看来,饱肚比读书更重要?书本都是些不能饱肚子的东西?抱着这样的心态,你们哪里有脸自称读书人?我事不齿与你们为伍!”
其他读书人更是义愤填膺。“就冲着这份心态,这几笔狗刨不如的字,你们还妄想考状元当探花?你们真当我们这些寒窗苦读多年的人都是死的吗?”
“他们本身心术就不正!这样的人,他们就根本不配做读书人!”
其他读书人连连点头。到了这个时候,甚至有人大胆断言:“还读书人?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别以为披上长袍就真是读书人了,谁知道他们这身衣裳是从哪偷来的!”
众人看看这对父子俩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然后,又不知道是哪个人说了句:“要我看,这两个人就是满口胡话,根本什么东西都不是!只怕今天找上将军府来,也是听说小将军夫人有一对亲人流落在外,所以故意来撞运气的。不然为何半天了,他们还什么证据都没拿出来?”
“谁说我们没证据?一开始我们不都说了吗?难道她小时候的事情我们都没说对吗?还有她身上的那颗红痣,不是亲近的人谁能知道?”直到这个时候,老秀才父子俩还不肯死心,老秀才色厉内荏的大吼大叫。
小秀才更是一抹脸,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姐姐,你要是不想认我们就直说。我知道我们是给祖宗丢脸了,但不管怎么说,大家也是血脉至亲,我们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这么当众羞辱我们,是想逼死我和爹吗?”
这是又开始往阴谋论上扯了?
秀娘只静静看着他:“你说你是我弟弟,却又拿不出实在的证据。不过这样也罢,其实他们给的证据也并不十分充足。那不如这样好了,你们都一起来我家住上几日,大家朝夕相处看看。毕竟也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大家的生活习惯总不会变化太大,你们觉得呢?”
她答应了?让他们进门?
小秀才心里一动,差点就要答应了。但他还没开口,老秀才就狠狠掐了他一把。
“你觉得我们有那么笨吗?都有了这对状元父子了,你还会承认我们俩?我看你是想把我们骗进去弄死了一了百了还差不多!”
一边说着话,他还一边不停的给小秀才使眼色:情况不对,先撤,问问那一位的意思再做决定
小秀才一开始还在为老爹拦下自己的事情不高兴。但现在这么一听,他立马一个激灵,赶紧用力点头:“你真是用心险恶!我们绝对不进去!”
“就是,死都不进去!”老秀才恨恨丢下这句话,“儿啊,既然你姐姐不认咱们,那咱们就走吧!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咱们爷俩的容身之处了不成?”
“嗯,爹,咱们走,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小秀才也顺势点头,父子俩一唱一和,转身一溜烟就跑出去老远。
想跑?
秀娘唇角微勾,悄悄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便装打扮的侍卫闪入人群之中,追着秀才父子的方向去了。
这对父子嘴上看似说的冠冕堂皇,但在许多人眼里,他们就跟落荒而逃没有区别。
一时间,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又有几个人悄悄从人群中隐退。
李赟李晟父子却是信步上前,李晟对着秀娘朗声叫道:“姐姐!”
“探花郎你也别急着认亲。我虽然不认他们是我父亲弟弟,但你们拿不出实际的证据来,我也不会认你们。”秀娘一如方才对待秀才父子的态度冷冷道。
李晟满脸的笑意一僵:“姐姐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不然……那就照你刚才说的,我们进去住上几天,大家一起磨合一下,迟早你肯定会认出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难道状元公和探花郎还会缺了屋子住?”秀娘不耐烦的翻个白眼,转身就回了屋子。
状元父子俩站在外头面面相觑。
“爹,怎么办?姐姐他不认咱们!”李晟着急的道。
“她现在不认识对的。咱们的确是来的太着急了些。”李赟捋着下巴上的那一把美髯道。
“那咱们怎么办?”
“亏得你还是个探花郎!”李赟没好气的瞪他,“她今天不认,难道明天还会不认?再不然,还有后天,大后天……只要咱们真是她的亲人,她迟早会认的!”
“哦。”李晟乖乖点头,又留恋的往秀娘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才恋恋不舍的回转头去。
“两位……”这个时候,之前一马当先站出来帮秀才父子指责秀娘的郭淮又出现了,满脸怯怯的看着他们。
李赟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别开头去。
李晟还因为他指责秀娘的话而心中不忿,便也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郭淮连忙对他们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刚才的事情的确是在下没有弄清楚就妄下论断,是在下的错,在下回家后一定会好好反省。只是在下对二位的敬仰却是真心实意的,还望二位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在下心有偏见。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在下一定会多多观察,不会再武断了。”
“算了!”李晟摇摇头,“你本来也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我们没必要怪你。既然你已经反省过了,以后再注意着些就是了。”
“我被人利用了?”郭淮一愣。
李晟走到他跟前,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部有事发生的?”
“我刚才在前头的酒馆里喝茶,看到他们父子相互搀扶着到门口打听小将军府的位置,说是来投亲。然后又听到旁边桌上的人说起余小将军和余大将军决裂的事,并断定他们肯定会被赶出来,我一时心中不忿,就过来看看情况。”郭淮老实回答。
“这么说,对我姐姐的那几句评价都不是你说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李晟脸一沉。
郭淮摇摇头,却又惭愧的点头:“话虽然是他们说的,但近来在下也听人说起过不少余大将军和余小将军的事情,深表惋惜之余,也认为此事就是将军夫人造成的。所以……”
“我明白了。”李晟点头,“那么当时你是不是听到邻桌的人说要来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果真如此恶形恶状,所以你就跟着来了?”
郭淮又点头。
“现在你再看看,那些人还在不在?”
郭淮连忙回头看去,脸色立马变得惨白。
李晟拍拍他的肩:“现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他们是故意匡我来的。现在目的达到了,他们就走了!”好歹也是读书明理的人,郭淮立马想清楚了。
李晟再拍拍他的肩,便摇摇头,跟着父亲一道走了。
郭淮一个人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面色一整,转身走到将军府门口,又毕恭毕敬的弯腰行了个大礼,更扬高音调用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小将军夫人,今天是在下疏忽了,当众冤枉了你,在下在此向你赔礼认错!”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过后,整个屋子都陷入诡异的寂静。
秦王府书房外,一众丫头小厮都吓得面色惨白,乌压压在外头跪了一地。
小将军府门口的事情一开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如果有人用心朝外宣扬一下,也说不定会成为京城里烜赫一时的话题。但是现在没有如果了,有了状元父子的加入,这个话题想不成为热门都不可能
更何况,这可是状元父子主动上门认亲,结果却还被人给赶出来了
如果他们想拿秀娘嫌贫爱富来说话,但有了这么一出,这话题是怎么也炒不热了。而且才短短半天功夫,京城上下的人就都知道…………原来余小将军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村妇夫人竟然就是当今状元公的亲生女儿,探花郎一母同胞的姐姐!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余小将军非她不娶了。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儿,即便是个农妇,那家教也必定不凡。
原本还暗地里嘲笑溪哥眼睛被屎糊了竟然死活要带一个农妇回来做将军夫人的人也都傻眼了。一个个都开始对溪哥和秀娘刮目相看。那些原本已经和溪哥拉开距离的人也都开始盘算着要通过夫人外交来和秀娘打好关系了。毕竟撇开溪哥的身份不谈,就是这对状元父子,日后一定会成为朝廷的顶梁柱。要是能透过秀娘和他们打好关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就在别人家里还在各种分析研究的时候,秦王爷夫妻已经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知道了个清清楚楚,秦王爷积攒了许久的怒气也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来。
“蠢材!都是一群蠢材!叫你们去查了半天,你们就没有查到那个女人和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都姓李你们难道都没发现吗?居然还巴巴的去找了两个落魄秀才来装模作样,现在好了,本王精心设计的一切都被你们毁了!”
而且,如果叫余言之和李赟父子俩联合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秦王妃也被秦王爷的盛怒吓得心中惴惴难安。
默默在一旁垂头站了半天,好容易秦王爷的怒气淡去一些,她才小声道:“王爷请息怒。现在那个女人不是还没承认那两个人的身份吗?说不定他们不是呢?”
“你觉得今科状元和探花郎需要无缘无故的去和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认亲吗?而且还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刻!”秦王爷冷声呵斥。
秦王妃一愣。“王爷您的意思是说?”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也一直在关注着那边的动向。所以等那两个人去了,他们立马就赶了过去,并趁机把一切都给交代清楚了!这下倒好,他们借了这件事的东风将关系大白于天下。本王设计了许久的事情,反倒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
秦王妃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是妾身无能,请王爷责罚。”
“算了,那对父子比那个女人还要狡猾得多。而且咱们一开始何曾想到他们身上去?给他们捡了这个大便宜,是你思虑不周的结果,也是本王没有考虑到那么多。”秦王爷虽然很想发火,但自己这个王妃这些年也是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自己的势力之所以能扩张到现在这么大,也大都多亏了她娘家的帮助。所以在这时候,他好歹还是节制了些,勉强和颜悦色的扶起秦王妃。
眼见丈夫生气之余还不忘安抚自己,秦王妃满心感动,连忙又道:“这件事的确是妾身太着急了,都没有摸清楚其他关系就匆忙叫人找了两个人来冒名顶替,才给人找到机会钻了空子。不过王爷您请放心,下次他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哦?难道爱妃你还有别的主意?”
“难道王爷您从小就没学过狡兔三窟的故事吗?”秦王妃自信一笑,“反正妾身是从小就将这个故事谨记于心,后来做事也从来不敢或忘。今天这件事说是给他们一点膈应,也是想探探他们的底,却没想到居然探出来这么大一条鱼……这也无妨,自古文武勾结,这是上位者最忌惮的事,想必父皇也不会让他们走得太近。而且……妾身有把握,一定能拆散了他们的结合!”
秦王爷一听,心头的怒火立马就平息了,甚至还扬起一抹愉悦的浅笑:“是吗?不知爱妃你还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给本王听听!”
就在这对夫妻俩暗地里商量的同时,燕兰楼顶层唯一的一间异常豪华舒适的包厢里,无奈从秀娘家门口离开的状元公父子正双双坐在铺着大红绸缎的软椅上,目光阴沉的看着对面笑语宴宴的男人。
“不知吴大公子将我们父子请到这里来所为何事?”身为父亲的李赟最先开口。
既然一早就察觉到了秀娘的身份,所以这对父子在私底下也没少去打听秀娘身边的事情。那么吴大公子和之间的来往自然也都一清二楚的展现在他们跟前。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么一个精明狡猾的人一直缠在自己女儿身边,李赟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
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他本想把人找回来后好好照顾她,让她下半辈子安然无忧。至于女婿……那个人不需要有多惊才绝艳,也不需要太有钱,只要忠厚老实,对女儿好,他们自然也会对他好。只是没想到,等他们找到人的时候,秀娘已经成了小将军夫人。余小将军这个人嘛,在李赟父子看来也不算良配,但好在人对秀娘还不错,也将她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所以也勉强能接受。
至于这个吴大公子……他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就他这性子,还有那显赫的出身,就绝对和秀娘不是一路的
方才这个人拦住他们去路时父子两个就没打算理睬他的。但奈何这个人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脸色一变,随后就乖乖的随他一道过来了。
吴大公子说的是…………如果你们想不让秀娘姑娘在京城以后的日子还是这般磕磕绊绊的话,我觉得咱们很有必须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那么现在,都已经坐在一起了,谈话就可以开始了。
吴大公子这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知道这对父子对自己什么态度,所以他很识相的满脸堆笑,轻声细语的道:“其实在下请二位过来,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李赟防备的看着他。
吴大公子好一副伤心难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