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人鸿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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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人鸿爪-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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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张充和的《曲人鸿爪》 2
  代序 我和张充和的曲缘 8
  第一集  抗战前后的曲人活动 10
  一  吴梅 10
  二  杜岑 12
  三  周仲眉夫妇:周仲眉、陈戊双 13
  四  吴荫南 14
  五  王季烈 15
  六  吴逸群 16
  七  韦均一 16
  第二集  1949—1966:曲人的怀旧与创新 17
  上编  曲人在美国 17
  八 胡适 17
  九  项馨吾 18
  下编  曲人在台湾 19
  十  蒋复璁 19
  十一  郑骞 20
  十二  毓子山 21
  十三  吴子深 21
  

前言  张充和的《曲人鸿爪》(1)
在充和的沙发上坐定,我一边拿出笔记本、录音机等,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您当时才二十四岁,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想到要把各种曲人的书画收藏在这么精美雅致的册子里?而且后来经过战乱,又移民美国,您仍能积年累月,从第一集发展到第二集,最后又有第三集(包括上下两集),是什么原因使您这样不断地收藏下去?……”
  一听到这个问题,充和显得很兴奋。她微笑着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十六岁从合肥回到苏州,就开始在我父亲所办的中学选昆曲课。那虽说是一门课外活动,却使我对昆曲这个旧时的演唱艺术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再加上家里请来昆曲老师特别指导,我的兴趣更被导向专业的品位。我的第一个昆曲老师是沈传芷先生,他是著名昆曲家沈月泉先生的儿子,不论是小生戏或是正旦戏,他样样都会,所以我很幸运有这样一位昆曲老师。当然还有张传芳先生教我唱《思凡》,也帮我演出时准备服装,等等。另外也有别的老师教我其他方面的昆曲,但沈先生是我主要的老师。此外,我也有几位教笛子的老师,他们都是‘小堂名’班出身,在穷苦人家长大,但技艺十分精到。例如,李荣忻先生就以吹笛著名,有‘江南笛王’之称。他除了教我拍曲外,还教我吹笛。当时我们家人经常一起去看戏,所以我也就更加爱好昆曲了。其实你在从前的一篇文章里也提到,那个年头我经常在苏州拙政园的兰舟上唱戏。”
  “您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呢?”
  “现在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第一次演出的地点是上海兰心大戏院。那次我们演《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寻梦》三折戏。我唱杜丽娘,我的朋友李云梅演春香,我的大姐元和扮演柳梦梅……”充和一边说,一边微笑着。
  “啊,您开始收藏《曲人鸿爪》的书画册时,就是那个时候吗?”我好奇地问道。
  “大约在那以后不久,我就开始收藏曲人书画了,那大概是1937年的春天吧。那时抗日战争还没爆发。苏州的昆曲文化一直很盛,到处都有曲社。喜欢昆曲的人可以经常聚在一起,在各人的私邸定期演唱昆曲。当时苏州最有名的曲社,名叫幔亭曲社(那是曲学大师吴梅先生所题的社名)。我和我的大姐元和、二姐允和都是该曲社的成员。曲会经常在我们家里开。每次开曲会,别的曲社的人也会来参加,大家同聚一堂,又唱曲,又吹笛,好不热闹。其实,早在北大读书时,我就跟弟弟宗和定期参加俞平伯先生创办的谷音曲会,那个曲社的活动都在清华大学举行。后来,我也去青岛参加过曲会两次,因为我的老师沈传芷当时在青岛教曲。总之,我特别喜欢和志同道合的曲友们在曲会里唱曲同聚。到后来,我认识的曲人渐渐多了,发现有些曲人不但精通昆曲,还擅长书画。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书画,所以就很自然地请那些曲人在我的册子里留下他们的书法或画……”
  “您的意思是,《曲人鸿爪》里头的书画都是在曲会中完成的吗?”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不,那些书画不全都在曲会中完成的。有些是他们把本子拿回家去写的,有些是我亲自把《曲人鸿爪》书画册送到他们家里,请他们题字或画画。当然也有不少曲人是在听我唱曲之后当场为我写的。但并不是所有为我作书画的人都把他们的作品写在我的《曲人鸿爪》册子里。比如说,抗战初年(大约1938年)我到成都,开始经常上台演唱,曾演过《刺虎》等。有一回,我到张大千家参加一个party。在会上张大千请我表演一段《思凡》。演完之后,张大千立刻为我作了两张小画:一张写实,画出我表演时的姿态;另一张则通过水仙花来象征《思凡》的‘水仙’身段。但这两张画都不在我的《曲人鸿爪》书画册里,因为张大千不算是曲人……”

前言  张充和的《曲人鸿爪》(2)
“啊,我知道了。”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两张画就是一直挂在您饭厅墙上的那两张,对吗?不久前李怀宇先生在《南方都市报》访问您的文章里也提到了这两张画。他还提起您收藏的一张宝贵的相片,相片里有张大千和一只大雁,那真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你说得很对,多年来,我一直很珍惜张大千的两幅画和那张大雁的照片,那张照片是一个记者拍的。”
  “您刚才说,张大千不是曲人。能不能请您谈谈《曲人鸿爪》书画册中有关‘曲人’的定义?”
  “当然,所谓‘曲人’的定义很宽泛。首先,它包括所有会唱曲的人。一般说来,唱曲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学演唱、练身段、最后上台表演的人。但另外有一种曲人,只唱而不演,他们唱的是清曲。”
  “对了,我想请教您:您唱的当然是南昆,但也有人唱北昆。您能不能解释南昆和北昆的不同?”
  “其实南昆和北昆最大的不同就是对有些字的唱法不同而已。例如,‘天淡云闲’四个字,南昆是这么唱的(充和唱)。但北昆却是这么唱的(充和再唱)。你可以听出来,两者的不同就在于那个‘天’字的发音。其实我也很喜欢北昆的风格,我过去常听韩世昌唱曲。有一次听他唱《蝴蝶梦》,演庄周的故事,的确很有他自己的特色。”
  “有关唱曲者的咬字吐音这方面,对我来说,一直是很难的。您认为这是学昆曲最难的一部分吗?”
  “其实学昆曲并不难,只要下工夫就行。但重要的是,必须找到搭档才行。”充和一边说,一边微笑着。
  “喔,”我忍不住说道,“但我发现您的《曲人鸿爪》除了收当行曲人的书画以外,还收了不少纯学者的书法,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认为曲人也应当包括从事曲学研究的学者。例如,1956年胡适先生曾到加州柏克莱大学演讲,也顺便到我当时的柏克莱家中做客,他就坚持要在我的《曲人鸿爪》书画册中留字,因为他说,在撰写文学史的过程中,他曾经做了许多有关选曲的工作。所以,当天胡适就在我的书画册中用毛笔抄录了一首元人的曲子给我。没想到多年之后,胡适那天的题字传到某些读者中间,还引起一场很可笑的误会。最后,我和汉思只得在《传记文学》中发表一篇文章澄清一切。”
  “啊,真有趣。所谓‘读者反应’的问题经常可以变得稀奇古怪。我会立刻去找您的那篇《传记文学》的文章来读。我一向喜欢做文学侦探,这个题目可以让我好好研究了。”
  谈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还忘了问一个重要的问题。
  “充和,我想换个话题。我曾听人说2001年5月联合国的教科文组织(UNESCO)把昆曲定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和您这些年来在海外昆曲方面的努力有密切的关系。对吗?能不能请您说明一下?”
  充和听了,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就微笑道:“但你千万不要把功劳都归在我一个人身上,其他许多人的贡献也很大……其实UNESCO早在1946年就已经和昆曲有关系了。记得就在那年,UNESCO派人到苏州来,请国民政府的*接待,由樊伯炎先生(即上海昆曲研习社的发起人)负责搭台。我和一些曲友正巧被指定为UNESCO演唱《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当天许多‘传’字辈的人都来了。我还记得,当时演唱的经费全由我们乐益女中来负担。” 。。

前言  张充和的《曲人鸿爪》(3)
“啊,真没想到。今天大家都以为UNESCO一直到最近几年才开始重视昆曲,原来早在六十来年前他们就已经想到昆曲了!”我不觉为之惊叹。
  同时我也联想到,当UNESCO派人到苏州考察昆曲的时候,大战才刚结束不久。也就在那个时候,苏州的昆曲事业才从战时的凋敝中复苏过来,战前那种唱曲吹笛、粉墨登场的场面又陆续出现了。可以说,大约1946年,那些到外地逃难的苏州人才终于回到了家乡。在此之前的八年抗战期间(1937—1945),许多为了躲避日军轰炸的知识分子和曲人都纷纷逃难到了昆明、重庆等地区。因此,当时昆曲文化最盛的地区是重庆,而非苏州。讽刺的是,充和平生唱曲唱得最多的就是她在重庆的那几年。她经常在曲会里唱,在戏院里唱,也在劳军时唱。据她回忆,当年即使“头上有飞机在轰炸”,曲友们仍“照唱不误”。
  大战胜利之后,充和又回到苏州,她和曲友们经常开曲会,重新推广昆曲的演唱,不遗余力。有时他们组织所谓的“同期”——那就是像“坐唱”一样的聚会,大家不化妆只演唱,但表演方式要比普通的“曲会”正式一些。同时,他们也参加上海地区的演唱活动。就在1946年,充和与俞振飞同台演出。他们在上海公演《白蛇传》里的《断桥》,俞振飞演许仙,充和演白娘子,充和的大姐元和则唱青蛇。
  大约就在那时,充和在一个“同期”的曲会里写下了她那首著名的《鹧鸪天》词,题为《战后返苏昆曲同期》。词曰:
  旧日歌声竞绕梁
  旧时笙管逞新腔
  相逢曲苑花初发
  携手氍毹酒正香
  扶断槛  接颓廊
  干戈未损好春光
  霓裳蠹尽翻新样
  十顷良田一凤凰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看来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在那以后,充和受聘于北京大学,教授昆曲和书法。1949年1月,她与丈夫傅汉思前往美国定居。半个多世纪以来,充和对昆曲的爱好一直没变,她继续在美国唱、吹、教、演,甚至到法国及中国香港、台湾等地表演。通常由傅汉思教授演讲,她自己则示范登台演出。
  这些年来,充和与她的家人一直住在离耶鲁大学不远的北港城。充和把北港的家称为“也庐曲会”;她所谓的“也庐”其实就是Yale(耶鲁)的意思,取其同音的效果。我以为“也庐”比“耶鲁”更有深意:它使人联想到陶渊明那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在她的“也庐”里,有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书画家和曲人们都经常来访。例如,1970—1971年间著名的饶宗颐教授曾在耶鲁大学客座一年,在那期间他屡次与充和以诗词唱和,并交换书法心得。尤其难得的是,充和以美丽工楷为饶公手抄整本《睎周集》出版,其中包括饶公词作七十多首(乃和宋代词家周邦彦之作)。当时充和与饶公的合作还传为佳话,但饶公并没在《曲人鸿爪》中题字,因为他不是所谓的“曲人”。一般说来,来访的曲人,只要受过传统诗书画的修养,大多会在充和的《曲人鸿爪》书画册中留下痕迹。然而,近年以来,充和就只请人在她的“签名簿”中签名。但来访的人也经常赠诗给充和。不久前来自北京的郭英德先生(以研究明清传奇著名)就赠了一首七绝给充和,中有“幔亭余韵也庐会”诸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前言  张充和的《曲人鸿爪》(4)
此外,充和不只精通诗书画曲,还是一位琴人。学者谢正光还在耶鲁当学生时,就去拜访过充和和她的夫婿傅汉思教授。大约1986年间,他又兴冲冲地带了一张从上海刚购得的古琴去请充和过目。因为卖古琴的人说是清朝的东西,谢正光想请充和确认一下。充和捧起古琴,朝窗前走去,捞起一个手电筒,往琴的龙池一照,惊喜地对谢说:“这古琴是明初永乐庚寅(1410年)二月所制啊!”前人所谓“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知音”者,盖斯之谓欤?后来,谢正光为了那古琴,找到了许多元末明初的有关诗文,甚有心得。至今他仍忘不了抱琴也庐,得充和鉴赏的情景。
  在充和的也庐里,她也教出了许多昆曲方面的得意门生,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傅以谟(Emma Frankel)。傅以谟从小就学会吹笛,也唱《游园》中的曲子。充和《小园即事》那组诗的第九首写的就是这种富有情趣的教曲情境:“乳涕咿呀傍笛喧,秋千树下学游园。小儿未解临川意,爱唱《思凡》最后篇。”经过充和的努力调教,以谟九岁就能登台演唱了。
  此外,充和最津津乐道的就是,1970年代后期,有一个叫宣立敦(Richard Strassberg)的昆曲学生(其实,当时宣立敦已从普林斯顿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并已在耶鲁大学执教)。宣立敦中文能力特佳,昆曲演唱技巧也极出色。直到目前,充和还忘不了她曾与宣立敦同台演出《牡丹亭》的《学堂》那一出的情景——充和演杜丽娘,宣立敦演杜丽娘的家教陈最良(并由张光直的妻子李卉演春香)。后来,宣立敦到北京去拜访沈从文先生,向他幽默地说道:“在台下充和是我的老师,在台上她是我的学生。”引得从文先生大笑不止。
  今年充和已达高龄九十七,但她还是特别喜欢学生。因此学生们经常到她的府上(即“也庐曲社”)拜访她,并向她请教书法和昆曲。最近重阳节,我带了四位耶鲁学生去看充和(我的耶鲁同事康正果正好也在那里)。那天充和兴致很高,不但示范书法,让学生们欣赏她为苏州大学海外汉学中心刚写成的“三槐堂”书法,而且还亲自唱《游园》,令学生们惊叹不止。临走前大家依依不舍,大伙儿一起朗诵李清照那首著名的重阳《醉花阴》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其实,充和每天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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