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可能的……”丰城跌跌撞撞跑下阶梯,直往门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俩孩子,是有目的的…………哼哼
152
次日黄昏。
玄天鸿灵观的过道。
丰涉和满非月僵硬地对峙着。不少路过的弟子都投来好奇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还有人走过便煽风点火几句。满非月往往用带毒的巴掌抽过去,当场毙命的不少。
又抽死一人,满非月踢开他的尸体,拍拍手掌,抬头看向丰涉: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丰涉毫无惧意:“我父亲是什么人。”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满非月情绪激动地怒吼。
“圣母是知道的。”
“你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满非月转身走了。
“丰业。”
——刚一听到这个名字,满非月瘦小的身躯微颤一下,站住脚步。这两个字也像强力的催泪弹,几乎是在丰涉提起的瞬间,她的眼眶彻底模糊。
“我生父叫丰业,华山前任候选掌门,丰城的亲兄弟,对么。”
“我们不在这里说。”满非月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满非月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女皇,而非女人。是女皇就一定喜欢男人,却不会把男人当回事。她可以享用很多个男人,却不会爱一个男人。
也只有在提到丰业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露出忧伤的神色。
她向丰涉说起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丰城和丰业是一起被送到华山派习武的。虽然他们在上一代算是辈分高的弟子,丰城却只想学成离开,然后逍遥江湖。丰业却从小就对华山有着非同寻常的崇敬与仰慕。所以两人对华山派所作出的贡献自然不同。尽管丰城是块天生的练武料子,前任掌门却更器重勤劳而忠厚的丰业。
几年后,满非月加入华山派,成了他们那一代最小的弟子。起初大家都以为满非月是年纪小所以个子矮,可三四年过后,她身高丝毫不变,于是大家都在嘲笑她,除了丰业。她因身高限制,许多招式练起来都有局限,丰业抽出很多时间耐心地教她,并且在别的弟子拿她开玩笑的时候严厉制止。又过了两年,满非月因为被发现修炼毒功而被逐出门派。她自建玄天鸿灵观,开始发展独具一格的武学心法。丰业依然经常去看望她,和她叙旧。
很快,丰业和丰城同时看上了性格豪爽容貌美丽的大师姐,大师姐也理所当然看上了英俊高大的丰业,两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取名叫丰涉。
丰城从那时开始便对丰业积怨,只求能躲到掌门之位并将他俩赶出华山。但是在丰城发挥失常,丰业替华山拿下兵器谱排名之后,前任掌门终于决定让丰业来继承掌门之位。
被夺走了掌门位置和心爱女人的丰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开,还两次自杀未遂。到最后,他认为是丰业狗腿才得到了这些东西,于是动了邪念,开始设计谋杀丰业。刚好满非月对已婚的丰业又爱又恨,在轻信丰城只是要杀大师姐而非丰业的谎言之后,给了丰城毒药。
然而事与愿违。
死的人是丰业,而非他的妻子。
丰城挑断了丰涉的手脚筋,以他威胁嫂子隐瞒秘密并且嫁给自己,不然他会要了丰涉的小命。大师姐忍辱负重嫁给他,几次谋杀丰城失败惨遭毒打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丰涉托付给满非月,自己一头扎进江中再没起来。
自后丰城性格收敛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气焰嚣张,为人处事反倒圆滑事故不少。一年后,丰城又纳了个妾,叫白曼曼。他对白曼曼宠爱有加,却从来不让她坐上正妻的位置。人人都说丰城真心喜欢的还是他的大师姐,对他格外尊重。
又过了许多年,他知道满非月不仅收养了丰涉,还将丰涉的手脚筋以蛊接好,心中害怕他来报仇,便私下放出消息说丰涉是自己抛弃的儿子。因为只是谣言,他自己又不承认,别人也就不敢多问。
当然,满非月没有告诉丰涉自己对丰业的爱慕之情,自己的部分都是草草带过。只是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她虽没表情,眼泪却一直在流。这个皮肤微蓝外观古怪的小女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沧桑与无奈。
从头到尾,丰涉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到满非月说完,他才轻声问了一句:“我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你的父亲,是个光明磊落,侠气寡言的人。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一面。”满非月揉揉眼睛,苦笑道,“你的母亲,脾气有些急躁,但说一不二。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她,但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爹的人。”
丰涉点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林宇凰和重雪芝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雪芝一边吃饭,林宇凰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夹的刚好都是她最不喜欢吃的。雪芝耍赖皮放下筷子不吃,林宇凰却理都不理他,一个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她勉强吞下去又使劲拍打他,他才跟一仆人似的讨好说,爹这是关心你啊。
当时丰涉看着自己空空的碗,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人替自己夹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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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过去,国师府。
有人有急事求见上官透。一问特征,得知是容貌俊俏头扎小辫,腰间有葫芦的少年,上官透立刻让人传入。
丰涉满身都是黑黑的熏烟,神情却一反常态,冷漠到无一丝起伏。上官透刚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摆摆手道:“你要转告芝芝,丰城和圣母私下勾结,似乎有逐一吞并门派一统天下的趋势,我看过他们合并门派的名单,最后一个是玉镖门。但他们都不是幕后操纵人。我想了想,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一定修炼了‘莲翼’,而且是个男的,所以圣母才会去送壮阳药,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如果你们要查出这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囚禁圣母,那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主谋。但是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他们没做不利于你们的事,先别轻举妄动。若大功已成,那恐怕,恐怕……”
上官透耐心听他说着,一边点头。
“既然如此,你先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时间不多,我有事要先走了。”
丰涉匆匆走到门口,却听到雪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丰涉回头。雪芝正抱着两个儿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多坐一会儿么,看看你的两个侄儿呀。”
“侄儿?”丰涉愣了愣,“已经出世了?”
雪芝点点头。
丰涉走过去,轻轻接过适儿,适儿却紧紧捉住他的衣襟,浑身紧绷的样子。雪芝忙解释说他离开父母会紧张,但是不会哭。
上官透道:“丰公子,你发现没,人出生的时候总是握紧双拳,离世的时候又总是松开双手。”
“哟,对孩子出世很有经验嘛?”雪芝用手肘撞了撞他。
上官透直接不理她。
丰涉看着适儿两只小小的馒头拳,轻声道:“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一定会抓紧一切我能得到的。更不会做这么多对不起父母的事。”
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一日的丰涉,实在不像丰涉。
雪芝道:“小涉,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说话怪怪的?”
丰涉将孩子放回雪芝的怀中。
模模糊糊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也第一次有了非常想要做的事。
“芝芝,记不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要替我做两件事,还欠我一件。”
“臭小子,想敲我竹杠啊。”雪芝拍拍他的肩,“说吧。”
丰涉从把腰间的葫芦取下来,递给雪芝:“这个你收下。”
雪芝莫名地接过葫芦:“然后呢?”
“没了。”
“就是收下这个?”
“嗯。”
丰涉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将头发右侧的几根小辫子全部裁下来,拿给雪芝:“这个你也收下。”
雪芝又莫名接过。
丰涉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雪芝沉思许久终于放下筷子:“不对。不对。”
上官透道:“怎么不对?”
“丰涉很可能是去找丰城了。”
“你怎么知道?”
“不行。我要去找他。”雪芝二话不说站起来,回卧室拿了武器便往外冲。
“芝儿,你不能出去。”上官透唤道,“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的——芝儿,回来!”
华山西峰。
清风徐徐,天地广袤。苍天古木上悬挂的是一轮弯月,后面是峰峦起伏的山群,以及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弟子的带领下,丰涉来到这里。
坐在古木下乘凉的,是他的亲叔叔。
丰城手中握着未出鞘的宝剑。他的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木。
“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是又一次送上门了。”丰城擦拭着剑鞘,头也不抬,“你倒是说说,你来这,又有什么目的?”
“决斗。”
“喔,决斗?怎么个决斗法?”
“死斗。”
“很好!这是你说的!”丰城猛然站起,一脚踹开棺盖,“今天我就要把你切成几千块,几万块,全部喂给我儿子吃!”
丰涉咬牙切齿,面露凶色:“你杀我父母,断我筋骨,这笔帐我才该好好跟你算!”
刹那间,两人的长剑同时出鞘。
狂风呼啸。
冰冷的银月下,只剩下两人漆黑的身影,阴寒闪烁的剑光,环绕西峰的层层白云,以及白云掩盖着的万丈深渊。
华山山脚。
上官透和雪芝策马而上。雪芝坐在后面,紧紧搂住上官透的腰,长长的大衣在风中翻卷。
忽然,一个人影蹿到前方的道路上。
上官透收紧缰绳,马儿嘶鸣。
一名女子站在淡若流水的月光中。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她慢慢转过头,对着两个人浅浅一笑,“丰涉今天死定了,何必再搭上两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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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画?”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
柳画抿了抿唇,在黑夜和月光的衬托下中,她殷红的唇如同血制的胭脂,充满张力,却又格外冷艳。
“哈哈哈哈……为何所有人看到我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柳画夸张地大笑着,“江湖上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有的人,死了还是会活的。这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都不说话了。
“你们俩也快死了。”柳画仰头,一脸嘲意,“不过,是前面那一种。”
雪芝道:“你……陷害了夏轻眉?”
“当然没有。他练了《芙蓉心经》,那是事实。不过是假的罢了。”
雪芝原想多问一些,但还是忍住:“罢了,这都与我们无关。麻烦柳姑娘让个路,我们好上去救人。”
“救不了的。”柳画优雅地欠身,“不过,你们要坚持,我也不反对。”
然后她闪入树林。
他们最快的速度赶上西峰,虽有不少人阻拦,但一看是上官透都不再多说。抵达西峰的时候,丰涉和丰城还在决斗。丰涉受了重伤,连续数次被打到在地。很显然,他的武功远不及丰城。从头至尾,也只是靠着满腔的仇恨在拼命。
起码,他还活着。
雪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高呼一声:“住手!”但丰城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雪芝正准备冲上去,却被上官透拦住。
“我去。”
他在确认雪芝不会轻举妄动之后,朝那两人跑去。
可是才走了几步,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便挡在他面前。
然后,他击了上官透一掌。
雪芝看得很清楚,那人并未使出大力。她也是第一次看见,上官透被人一掌打倒。
上官透重重跌倒在地,还向后滑了一段。
他大概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捂着胸口,有涌上咽喉的鲜血,却被他憋住,硬吞下去。
狂风摇乱了古木的枝叶,沙沙作响。
同一时间,丰涉被丰城一脚踹到悬崖边缘。
数颗石块顺着悬崖滚下。
黑衣人往上官透走了几步,背对着丰城道:“搅乱的人来了,速战速决。”
雪芝怔怔地看着那黑衣人。
这声音她是记得的。
也是在华山,在丰城的密室中。那个说话男女难辨的声音。
“是。”丰城上前一些,又一脚踹在丰涉身上。
丰涉半个身子掉出悬崖,他双手紧攀住悬崖的边缘。这时,山崖之间,才发出石头落地的回声。
“小涉!”雪芝再顾不得别的,往前奔去。
那黑衣人一转身,又一掌击来。
眼见雪芝就要被他打飞出去,上官透却挡在她面前,又一次跌倒在地上。这一回,甚至没经过一丝缓冲,一口鲜血吐出来。
“透!”雪芝扑到地上,抱住上官透,“你为什么要——”
“打不过的。”上官透神情痛苦,紧紧握住雪芝的手,“这个人,我们联手都打不过……”
雪芝倏然抬头,大声道:“丰掌门,求你,放了他!”
“贱女人。”那黑衣人冷冷道,“别以为江湖上的人美誉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说罢,拽着雪芝的领口,将她提起来:“孩子都生了,还不守妇道。瞧你那逐渐憔悴衰老的脸,你还想迷惑男人?”
听了这些话,雪芝自然觉得很不舒服。但她再无力气与这人争辩,一口咬在他手上。黑衣人吃痛松手,她立刻朝着悬崖跑去。
“芝儿!”上官透想要站起来,但再动不了。
黑衣人以剑指着他的喉咙。
可是雪芝根本来得及靠近。
就差那么十几步的距离。
丰城也将丰涉提起来,扔在地上,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小涉——!!!”
伴随着雪芝呼唤的,是丰涉绝望的嘶吼。接下来,雪芝每跑几步,丰城便会在丰涉身上补上一剑。
最后,她软软地跪在丰涉面前。
古木树影的缝隙中。
银白的月光,灰白的岩石。暗红的血液蜿蜒成一条小河,染红了雪芝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