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瞧他虽未发怒,却有些走神的意思,十分无趣,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算了算了一点儿不吃逗,这样吧,我看你也清醒了,就给咱守下半夜吧。”
顾惜朝以前从没同小妖单独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只知他风骚,却不知竟然如此奇葩,跟个神经病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骂不走甩不脱,除了打死他真不会了,然而又不能真的打死。顾惜朝心说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了,颓然躺倒,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俩人各居一隅,不多时身后便响起赫连公子浅浅的鼾声。
顾惜朝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十一分。昨天有夜戏,收工本就不早,戚少商和息红泪也真是不嫌累,二半夜还往出跑。自己睡了不到三个钟头,小妖愣是没走,想必那俩至今也没回来。顾惜朝挠挠头发,闭上眼睛。
虽然也挨不着,但能让小妖跟自己同塌而眠,顾惜朝自问已经够给面子,然而这娘炮欺人太甚,呼噜打得是越来越响,实在扰人清梦,顾惜朝两次入睡都是迷迷糊糊,这心里头火是蹭蹭往上蹿。他毫不留情地扯过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果然不多时小妖就活活被冻醒了,他发现自己身上无遮无挡,十分空虚,茫然地打了个喷嚏。
小妖哀怨道:“喂喂喂,刚才我可没有捣乱,你是睡到自然醒的。”顾惜朝根本不搭理他,小妖伸手抢被子,最后只扯过去一条床单,顾惜朝冷冷道:“赫连春水你脑子是不被门夹了,跟我这儿闹得着么。”小妖怔了怔,“没闹啊,我只是寂寞空虚冷。”
顾惜朝再也忍耐不住,噌地蹦起来,结果忘了自己正裹得像条肉卷,晃晃悠悠险些栽倒,还是小妖嘻嘻哈哈扶了他一把。顾惜朝甩掉被子,卯足劲儿拽着小妖,硬是给拖出门去了。当然,小妖若是极力挣扎,势必不能轻易被人扫地出门,不过他看顾惜朝是真炸毛了,便也不准备继续撩闲,然而最后仍是忍不住嘴贱一下,“刚不睡得好好儿的么,你看你怎么还急眼了,大姨夫来了喜怒无常啊?”
“谁大姨夫?”
这声音他太熟悉太熟悉,做梦都忘不了,小妖僵着脖子慢慢转过头,说话的不是息红泪还能有谁。
息红泪披着一件男式大衣——不用问也知道属于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戚少商——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再看自己,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两只青眼圈,身上胡乱缠着一条床单,凌晨六点从顾惜朝房间里走出来,这情形本就诡异无匹,加之息红泪同前男友出去了一夜,现在才披着人家的外衣回来,小妖也是醉了,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变幻不定,头一次在面对息红泪的时候毫无开口说话的欲望。
他默默嘀咕,黑夜消失,星星沉落,黎明照耀大地,顾惜朝你个鸟嘴,敢不敢再准一点儿。
然而息红泪似乎心情不错,甚至微笑着跟顾惜朝点头示意,“顾先生。”顾惜朝没见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仿若冰消雪融,淙淙叮咚。
息红泪脱下大衣递还给戚少商,道了声谢,看上去自然而融洽。走了几步不见小妖跟上来,回头见他垂头丧气地杵在原地,不由调侃道:“他大姨夫,还不走。”
小妖一怔,眼神亮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跟着女神走了。
戚少商冲顾惜朝笑了笑,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息红泪戏份虽不多,但她是友情出演,档期排得很紧,全组都在加急赶拍她的戏份,一周后赶完她便离组了,小妖则由于工作原因继续留在组里。
林霏此时也在影视城,拍摄一部由一位香港名导执导的神话电影,这部影片投资规模、演员阵容、幕后班底都可谓豪华,从开机伊始就在不断制造话题,虽然不准记者和无关人等进入现场,却时不时会透露些拍摄花絮出来,一看就具有相当大的野心,目测上映之后必将是当年度电影市场的一只票房大鳄。
林霏所在的剧组比息红泪早一天进到影视城,就算没有她,两个组里其他人都有不少是老相识,出于礼貌戚少商跟李龄等几个一起过去打过一次招呼。息红泪在组里的一周,林霏都没有串场探过班。其实戚少商和息红泪是正式分了手的,别说只是有意思而已,便是真大张旗鼓地去追求也没人能说她的不是,不过她心里有些忐忑而已。
这一天林霏的镜头早早拍完,便想过去探戚少商的班。她出身虽有污点,但走红之后的形象一直是走刚柔并济、独立坚强的女神路线,经纪人朱太始终不赞成她过早沉溺于感情,后来得知她同戚少商相识的渊源,便劝她说那是少女情怀、感恩之心云云,这两年她青云直上,而戚少商江河日下,朱太就更不可能放任她自由恋爱了。
林霏平日里很尊重朱太,虽然有时也会固执己见,但绝少赌气或是不敬,这一次朱太由于屡劝无效,一着急就也顾不上避讳了,说起戚少商如何不好,让她离远一点,林霏很不高兴,言语间居然意有所指,“剧组不是一直在制造话题么,我去炒炒绯闻岂不正好,反正以前这一招也没少用过。”
戚少商完成今天的戏份时已是暮色四合,因看林霏等了许久,他十分过意不去,妆都没卸就过去找她,俩人一边走一边聊。
顾惜朝比他晚一条收工,之前瞧见林霏来找他,便有些闷闷不乐,反正第二天要取黎明的景,也是懒得卸妆,一个人往远处走去,说是散散心,教刘青别担心,他一会儿就回去。也是无巧不成书,偌大一个影视城,就偏偏能撞见。
天色暗了,具体亲哪里、甚至亲没亲上顾惜朝其实都看不真切,可是林霏踮起脚尖的动作确然是亲吻无疑。顾惜朝当时就炸毛了,然而他又没有立场爆发任何一种情绪,同戚少商在暮色中对视了一眼,顾惜朝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这部剧里有许多骑马镜头,剧组专门雇了两个马师,还在影视城里租了一个马厩。顾惜朝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附近,他也没多想,顺手牵了一匹出来,翻身上马,不料刚一出去缰绳就给人拉住了。他低头一瞧,竟是戚少商。
戚少商道:“下来,这不合规矩。”
“规矩?爷给钱了知道吗?有钱就是这么任性。”顾惜朝嗤笑,发起狠来也不顾缰绳还拉在戚少商手上,竟是双腿一夹马腹,直冲出去。
戚少商气得不行,一边牵马一边给小孟打电话,让他找马师出来以防不测。他为拍戏以前就接受过专门的骑术训练,然而马儿若是不高兴起来,才不会理你着不着急。戚少商也是又气又急糊涂了,粗心大意地偏去牵那一匹正在大献殷勤的,自然是要碰壁,等他终于上马追出来,顾惜朝只剩下一抹暗影,也多亏他骑术一般,马儿兴致也一般,才跑得不快。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去,直跑了十多分钟,虽然没被甩脱,但也追不上。转过一个土坡时,戚少商远远看见顾惜朝身子晃了几晃,从马上栽了下去。他好悬没给吓死,几乎是跳下马的,落地时溅起的尘沙灌了一嘴,连滚带爬跑过去,急道:“小顾,小顾?”
顾惜朝躺在地下,似乎是受了惊,睁着眼睛只是不说话。戚少商看他醒着总算舒了一口气,一边问他伤了哪里一边伸手去摸,这一摸不要紧,湿湿黏黏竟是摸了一手血,刚刚放了一半的心猛地又被提到嗓子眼儿,简直要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注:待黑夜消失,星星沉落,黎明照耀大地,你将获胜。出自歌剧《图兰朵(Turandot)》中的一段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我挑着用的。
☆、不作不死
顾惜朝从马上摔下来,并未失去意识,然而戚少商却摸了一手的血,当即吓了个魂飞魄散。他连连追问顾惜朝伤了哪里,可那人眼睛睁得倒大,却偏不答话,也不晓得是摔傻了还是故意的。
戚少商无奈,赶紧去掏手机,结果摸来摸去也找不到,估计是刚才策马狂奔的时候甩出去了。他又在顾惜朝身上摸,也是无果,戚少商问他又不答话,电话又找不到,急也给急死了,这时顾惜朝终于出了口气儿,慢吞吞道:“别摸了,没带。”他俩收工后都没脱戏服,戚少商是下场时从小孟手里拿回了电话,顾惜朝则是干脆就没带。
没有电话意味着无法求救,是很令人崩溃,不过能开口说话,总算是一点安慰。戚少商冷静了一下,问道:“小顾,哪里疼?感觉有没有伤到骨头?”伤到筋骨便不能随便挪动,又没电话,干等也不成,只能他回去搬救兵了。可恨他骑来的马儿还一颠儿一颠儿追着顾惜朝那匹跑了,简直是禽兽不如、令人发指、落井下石、不知所谓。
顾惜朝想了想,“不知道,胸口疼。”
前胸肋下那一大片正是刚才戚少商摸了一手血的地方,然而顾惜朝的语气表情又的确不像伤了筋骨的,真要是骨断筋折那可不是忍一忍就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戚少商此时也顾不上多想,脱了戏服给他盖上,安慰道:“我去找人,很快回来,你别乱动。”
戚少商已经起身,顾惜朝伸手一够,只来得及碰到他的靴子,因而一手扒住大侠的靴筒边沿道:“别走。”
戚少商复又蹲下,抚了抚他额头,柔声道:“我得找人过来啊,听话,你在流血,不能耽搁。”
顾惜朝委委屈屈道:“别丢下我,我不想一个人躺在这儿。”
戚少商狠狠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得保住你这条小命呀,不然你就真的可以一个人躺在盒子里了。”
顾惜朝虚弱道:“你背我回去吧,放心吧骨头肯定没断,你想啊,要是断了怎么敢让你背,那不直接戳烂五脏六腑了,我还不想死呢。”
戚少商一听可也是,虽然声音虚弱一点,但是假如断了肋骨他还能啰嗦这么一大串,那也只能给跪了。胸前流血一定是有伤的,他其实不想冒险,可顾惜朝死命抓着靴子不放手,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扶起人来,把自己那件戏服给他披上,两只袖子在他身前系了个结,把他负在背上,快步往镇子的方向走。
影视城建在小镇的边沿,即使在白天,也是只有参观景点游人如织,而大片的空旷区域里偶尔才能见到一二人迹,反差极大。戚少商心里求神拜佛,能赶紧碰上个路人甲,好歹借个电话用用啊,然而天不遂人愿,走了半天野猫野狗都没碰见一只。
戚少商今天的戏服是一件黑色束腰长袍,给顾惜朝用了,他就只剩里面的单衣单裤,而防寒的军大衣早在上马的时候就嫌碍事儿让他给扔了,哪料到十几分钟以后就变成求而不可得的珍贵物件儿,他发誓今后在寒冷的季节里,再也不随便扔衣服了,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顾惜朝趴在戚少商背上,泡面头套那打着卷儿的假发垂下来一晃一晃的,两人脸颊相贴,之前骑马吹得冰凉,走了半天才因戚少商的大量运动泛出一点温度来。戚少商怕顾惜朝睡过去,一边走一边不忘跟他说话,又怕他消耗体力,不等他回答便又继续说,搞得自己腰酸腿软、气喘吁吁。
“戚少商,我没事的,你别着急,慢点儿走。”顾惜朝打断他说道。
“好。”戚少商嘴上答应,脚下却不减缓速度。
“不骗你,真的没事儿。”
“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就行。”
顾惜朝轻声笑道:“你气儿都快接不上了还说什么话呀。”
戚少商有些焦急,“快闭嘴吧你,看来摔得还不够狠是吧。”
顾惜朝幽幽地道:“我这算不算是死过一回了?”
戚少商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顾惜朝,如果你有危险,我可以不要命地去救你,但你活着,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他心里绞着似的那么疼了一下,却笑道:“想得美,你说死一回就死一回啊,我看你精神健旺得很呢。”
顾惜朝立刻气若游丝地道:“我坠马哎,可能是回光返照呢。”
“胡扯,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有什么后福,想要的都得不到。我弄丢了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不肯回来,明明一直在手心的,可是转眼就不见了。戚少商,你说我该怎么办?”顾惜朝说着说着,自己也来了情绪,声音颤抖起来,在漆黑苍凉的旷野中飘荡,显得那么落寞而不真实。
戚少商蓦然一阵鼻酸,冲口而出道:“回来了,你说怎么就怎么。”
背上的人没了声音,戚少商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儿,动了动肩膀急道:“小顾,小顾?怎么了,不要睡。”
“没睡。”顾惜朝顿了顿,“别可怜我,如果不愿意,就不必答应。”戚少商有片刻的静默,顾惜朝心里的寒意渐渐蔓延开来,他喃喃道:“不愿意,就不要答应。”
“我愿意……”戚少商缓慢而坚定地说道,“顾惜朝,我爱你。”
失而复得的感觉那样飘渺,顾惜朝甚至不敢置信,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收紧了双臂,这一次怎么都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咳咳……”戚少商轻轻挣动了两下,“轻点儿,上不来气儿了。”
顾惜朝吸了吸鼻子,“放我下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戚少商道:“你说,咱们得快点儿找到人,我已经让小孟找马师一起来了,可能错过了。”
顾惜朝道:“你先答应我,不许反悔,不许说话不算数。”
这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戚少商无奈道:“不反悔。”
“我没事儿,真的。”顾惜朝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大力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先放我下来。”
“我……开始有点儿相信你了,你可能真的没事儿。”戚少商上身就两层单衣,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顾惜朝胸口黏湿的血液渗透棉布沾上背后肌肤的触感,原本是忧心如焚,然而顾惜朝慢条斯理又是说笑话又是卖委屈的,也是够有闲情逸致,且心跳平稳,拍他这两巴掌也是力道十足,虽然刚才的声音比较有气无力,但确确实实不像受了什么重伤的样子。他之所以一直不觉得有假,一是亲眼看着顾惜朝坠马,二是摸了一手的血。慢着……一手的血?戏服?最后一条?
戚少商停下脚步,手一松,顾惜朝稳稳站住。戚少商转身看着他,顾惜朝讪讪地道:“我一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