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家的家生子,自小由先太夫人拨到你母亲身边,先太夫人逝世后,我就跟你母亲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自你母亲遭此劫难,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给她报仇雪恨!可惜我人微力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夜夜拥被悲泣而无能为力,只能等着你将来长大了为你母亲找出当年害她的凶手!”丰姨娘从袖里掏出锦帕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灼灼地望着苏玉妍,“我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昌宁去找出那个罪魁祸首,又怎么会劝阻你母亲?”
此时此刻,苏玉妍就算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来。宋氏泪痕斑驳的戚容与苏慎曲意讨好的笑脸在她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更让她心中纷乱无比。良久,她才定定地看着丰姨娘,颦眉说道,“姨娘说的,都是真的?仅凭一个故事,又叫我如何相信于你?”
“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丰姨娘举起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我有半句虚言,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放下手来,轻叹一声,“大小姐要是不信,尽可去问夫人,夫人是你的亲娘,又怎么会欺骗你呢?”
苏玉妍看着丰姨娘激动难抑的模样,不禁眉峰紧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能令她对昌宁更加厌恶。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穿越女,此生唯求平安宁静,难道为了报答宋氏对她的养育之恩,就应该不顾一切地以身涉险为她报仇血恨?况且,事情的真伪,还有待她去证实。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能去问宋氏,就算宋氏是苏玉妍的亲生母亲,可在她心里值得依赖的人,唯有苏慎与江妈妈,如今苏慎不在,便只有找江妈妈求证了。
当下,她便淡淡一笑,“姨娘你知道玉修兄弟跟我说了什么吗?”
丰姨娘微微一愣,旋即想起那封信中的内容,不由得脸色一变。
“玉修兄弟跟我说了昌宁来信的内容。”苏玉妍嘴角一翘,勾起一抹冷笑,“一个打算卖女求荣的母亲,又怎么值得我信赖?”
丰姨娘这时方知儿子已经透露了信中内容,就算自己此刻如何为宋氏辩护,只怕大小姐都不肯相信了。她暗叹一声,凄然笑道,“难怪大小姐不肯信我,原来是因为修儿跟你说了昌宁来信的事。其实,你是真的误会夫人了。”
见苏玉妍沉默不语,她便上前两步,蹲下身子靠在床沿,满脸肃然地继续说道,“这十几年来,夫人她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过昌宁的只字片语,只有我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可我也不敢露出半分难过的样子来,怕她看到以后会更加伤心……”说着,眼里又泛起一层泪光,“这两年大小姐长大了,懂事了,夫人脸上才开始看到笑容。夫人有了大小姐,就等于是有了希望……就算大小姐不为母报仇,也不能伤了夫人的心啊!”
“你说我误会了母亲,又有何凭据?”苏玉妍心头纷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干脆直截了当地诘问。
丰姨娘见她仍是置疑自己,不由得豁然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大小姐不信我,可我以性命担保,夫人是真心疼爱大小姐的,决不是如信中所言要送大小姐入宫!”
“既不为报仇,也不为入宫,母亲为何还要坚持让我去昌宁?”苏玉妍仍不罢休,继续追问。
“你母亲虽然绝口不提往事,可昌宁毕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那里还有她疼了她十七年的老父啊!”丰姨娘不由得长叹一声,“你外祖父此次病势沉重,信中再三提起要你母亲携你回昌宁见最后一面,你说,这个时候,你母亲还能不去么?”
“就算你所言属实,母亲一旦回到昌宁,势必要住进宋家,岂不是要日日面对当年害她的人?”苏玉妍步步紧逼。深宅大院里,隐藏在高门大户那光鲜的外表下的,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龌龊,出污泥而不染的,除了冰清玉洁的荷花,还会有谁?
第一卷 012、姨娘(上)
丰姨娘正欲开口,忽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回头看去,却是儿子玉修满头大汗冲了进来,不禁浓眉一皱,低声嗔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却从怀里掏出帕子来为其拭去脸颊上细密的汗珠,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玉修乖乖地任丰姨娘为他擦了汗,这才长吁了口道,“姨娘,我找到李世伯需要的药引了,这会儿正让厨房熬着呢,等姐姐服了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一边说,一边往苏玉妍床走来。
丰姨娘闻言,微怔之后,便连连点头,“但愿如此。”
苏玉妍早在苏玉修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把眼睛闭上,此时双目紧闭,仍是一副昏睡的模样。
苏玉修俯身看了半晌,才直起腰来,“姐姐屋里怎么只有姨娘一个?春草一向老实,这会儿也出去偷懒去了?”
丰姨娘小声说道,“别冤枉人家,是我让她去吃饭了。”一边说,一边又叮嘱他回书房去温书。
苏玉修不禁皱起浓眉,“姐姐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要不我在这里守着姐姐,姨娘先回去歇息吧!”他是丰姨娘一手拉扯大的,素来孝顺,几乎不曾拂逆过她,可此时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姐姐,只觉心中一阵焦躁,说话的语气就冲了些。
丰姨娘深知姐弟情深,瞥了床上的人儿一眼,便不再出言劝阻,伸手端了桌上的参汤,细声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苏玉修屋里的丫头喜梦端了熬好的药进来,与苏玉修两人弄了半天,勉强给苏玉妍喂进去小半。苏玉修知道姐姐素来怕苦,喂了药之后,便放了一片薄荷凉糖到姐姐嘴里。
苏玉妍任他们两个摆弄,心里却暗自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苏玉修小孩子心性,本是坐不住的,不过这会儿有了心事,便呆呆地坐在床前发起愣来。
苏玉妍将眼睛打开一条细缝,见他双眉紧皱一副苦恼的模样,心知他是在为自己的病情担忧,恨不得立时开口跟他说话,可想到父亲的叮嘱,只得强忍着没有出声。
坐了一会儿,苏玉修便又站起身来,走到姐姐床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姐,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要再不醒过来,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哽咽起来。
苏玉妍听得鼻头一阵发酸,心里却不由得泛起阵阵暖意——有护她爱她的父亲和兄弟相伴,就算前路茫茫,她又何须畏惧?
一念至此,她便缓缓睁开眼来。
苏玉修正红着眼圈说着懊悔的话,忽然看见一双晶亮的眸子在眼前闪闪发光,不禁失声叫道,“姐,你醒了!”
苏玉妍绽颜一笑。
这笑容就如春天的细雨,冬日的骄阳,让苏玉修那焦虑不安的心情即刻安静下来。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来,“姐,你真的醒了仙台云雨!”
“不是你的幻觉。”苏玉妍伸手摸了摸仍有些疼痛的后脑勺。可以自由活动了,真好。
这时,春草与柳叶两个也相偕回来,见到苏玉妍姐弟俩人在屋里说话,两人顿时喜形于色,柳叶忙去跟丰姨娘说,春草也去告知江妈妈。
一会儿,江妈妈与丰姨娘都赶了过来。丰姨娘虽是早就知道苏玉妍装昏,却还是露出满脸惊喜;江妈妈更是喜极而泣,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厉害。
碍于李启贤交待的要让病人安静休养,苏玉修便主动替姐姐撵了众人出去。
姐弟俩人便在屋里小声说话。
得知苏玉修已经去学馆辞了先生,苏玉妍不禁一阵感概,想到因为自己一人而致整个苏家发生改变,她心里更是不安。
苏玉修坐了小半个时辰,出于让姐姐好好休养的原因,也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苏玉妍披衣而起,推开半扇窗户,就有桂花的浓郁的香味夹杂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守在床边打瞌睡的春草,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来,看到身着中衣的大小姐半闭着眼睛站在窗前时,连忙出声提醒,“大小姐,早晨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苏玉妍眸光缓缓从金桂树枝梢上收了回来,扭头冲她微微一笑,“没事,我身子壮实得很呢!”
春草便过来侍候她洗漱。
得知宋氏已经昨晚已经醒转,苏玉妍沉吟片刻,便对春草说道,“把去年我生日时父亲送的那套湖丝做的新衣拿出来吧!”
春草微微一怔,随即欢天喜地进屋取衣,少时捧着一叠色泽艳丽的衣裙出来,笑道,“老爷要是看到您肯穿他为您做的新衣,还不知会多高兴呢……”忽想起什么似的,又讪讪住口,手下却不停,仍是利落地给苏玉妍梳头。
她性子好,手也灵巧,一会儿工夫,就为她梳理妥当,又打开黄花梨妆台上那小小的锦匣,取了一只镶红宝石紫玉钗斜插在她的发髻上,又细细打量了几眼,这才满意地笑道,“小姐今天真好看,就如那画上的仕女!”
苏玉妍缓缓起身,往妆台镶成桃形的镜面上瞅了一眼,也觉得镜中的少女清丽脱俗,十分耐看,不禁嫣然一笑,“那我以后都这样打扮,你看可好?”
“好,好!”春草笑眯眯地望着她。
苏玉妍复又坐下,吩咐春草去请韦妈妈去做两碗羊乳羹,另备四样夫人喜爱的点心。
春草便应声去了,少时,端着朱漆托盘回来,除了两盅羊乳羹,另有四碟精致的点心。苏玉妍接了过来,又吩咐了春草几句,这才往宋氏房里而来。
屋外空无一人,素来与宋氏形影相随的江妈妈未在廊下守护,连春荣与春芳两个也不知所踪。
苏玉妍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无比安宁的场面——江妈妈端着一只青花瓷碗,手拿调羹,舀起碗中的羹汤缓缓送往半躺在床上的宋氏嘴里;而宋氏,只着中衣,青丝半绾,素面朝天,美丽的脸庞映在萦萦氤氲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详宁静。
宋氏此刻的柔弱与安详,简直让苏玉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妈妈闻声回头,一眼看到身着新装的大小姐,顿觉眼前一亮,不由得站起身来,“大小姐来了?”
第一卷 013、母女(上)
宋氏也随即抬头,不禁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儿遍体绫罗,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黛,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再配上那顾盼生姿的黝黑双眸,宛然就是豆寇年华时的自己!好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妍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苏玉妍放下手中的托盘,缓缓上前,屈膝向宋氏行礼,“母亲可好些了?”却是一句也不提昨夜发生的事。
宋氏看着女儿恭顺的模样,只觉鼻头一酸,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孩子……”
宋氏纤细的手指沁凉如水,想到丰姨娘所说的那个故事,苏玉妍不自觉地心里一跳,“母亲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江妈妈此时已将汤碗搁在旁边的案几上,面带忧虑,“昨夜李大夫问了脉,说夫人……”
不待她说完,宋氏便将手轻轻一挥,打断了她的话,“英娘,李启贤素来胆小,他的话你也相信?我敢断定,必是苏慎暗中授意让他故意夸大其词!”顿了顿又道,“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跟妍儿说。”
江妈妈不禁轻轻跺脚,“夫人……”
“母亲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苏玉妍从江妈妈那毫不掩饰的忧虑中隐约猜出几分,又听宋氏如此一说,当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宋氏素来娇弱,三天两头头痛脑热,大家已经习以为常,难道这一次,竟是真的严重起来了?
江妈妈听苏玉妍问起,立即低声说道,“李大夫说,夫人的病势……怕是沉重起来了。”说到最后一句时,眼里已扑簌簌滚下泪珠。
“英娘!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宋氏见江妈妈竟敢当面违背自己的话,不禁面现怒色,“你这个样子,将来我又怎么能放心让你跟着妍儿?”
江妈妈连忙举袖掩面,匆匆将泪痕揩干,这才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气恼,是我失态了。”她一向自恃沉稳坚强,要是在外人面前,她决不会如此失态,只是她与大小姐情分毕竟不同些,再加上大小姐又是真心敬重夫人,所以她才会不加掩饰。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妍儿说。”宋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力地挥了挥手。
江妈妈不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宋氏转过脸来,看着面前俏然而立的女儿,心里一阵戚然。这些年来因为自己心存怨恨而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还故意把她养坏,原本想着好好为女儿谋划一村好姻缘,却不想昨夜李启贤为她请脉之后竟断言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竟比当初知道小妹德诗代嫁之事更为沉重综漫之睡神养成计划!那时候,她了无牵挂,若不是心里存着那份念想,只怕早不在世上了;可现在,她有了妍儿。她的妍儿,是何其善良,何其纯厚,她又怎么能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世上独自面对这世间险恶?
看着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脆弱的宋氏,苏玉妍心里也不禁深为感叹。李启贤的医术不容置疑,但关于宋氏的病情,她就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说了实情,因为李启贤与苏慎的关系非同寻常,极有可能如宋氏所说的是被苏慎授意,只是现在苏慎不在,无从证实。
她心里虽怨宋氏逼她去昌宁,可想到宋氏也是个历经波折的女人,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心里就不由得一软,上前在宋氏床前坐下,柔声劝道,“母亲别担心,必是您昨夜情绪激动而致身体稍有不适,李世伯是关心则乱……”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宋氏低叹一声,缓缓握住女儿的手,“娘昨夜那样逼你,你心里……不会怪娘吧?”她是极为敏感的人,自然已经从女儿的称呼中察觉到了女儿的细微的变化——女儿一直称她为“娘”,今天,却叫了她“母亲”,还有今天的这身华丽的装束,也与以往风格迥异,这其中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昨夜之事而起。
“母亲之所以执意上京,必有母亲的道理,女儿不敢不从。”苏玉妍轻声应道,“女儿心里,始终把母亲当成这个世上最敬重的人,决不会心生怨恨。”
“你能作如此之想,娘甚感欣慰。”宋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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