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更有人戏谑一连长实乃师侦营“一枝花”。
听到这些传闻，任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心塞郁闷。
对此，苑望的解决方法十分简单粗暴，接连几天给一连加大餐，然后再来一次野外拉练……其间从几个兵那诈出了偷拍他相片的人——李季，果断以锻炼忍耐力为名，要求对方清理半个月的茅厕。
至于其他连的，他不好直接下禁令，就邀请两个连长来一次多项目技能竞赛……结果，此后的一整个月，整个师侦营的战士们都被训得累死累活的。
虽说苑望的初衷有些假公济私，但全营官兵的士气是少见的高涨，看在营部干部眼里，是十分的欣慰与自豪……副营长高城更是直拍着一连长的肩说干得漂亮，要求继续保持这种积极的劲头、上进的态度！
秋后，细雨飘起，淅沥沥地下了一个上午，直到饭点前才渐渐停止。
正是午休时间，苑望没有午睡的习惯，独自呆在办公室里，手提毛笔站在桌子前练习书法。这是他从上辈子起就保持的习惯，安安静静地写字以锻炼心境、调整心态，让他的情绪能够一直保持平和冷静。
突然，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连长……”
笔尖稳稳地落下一个点，略作停留后收起，苑望这才抬头看过去：“副营长？”
高城停在门口没进屋：“你在忙？”
“没，”苑望放下手里的毛笔，“就是写字玩。”
“哦？”高城扬了扬眉头，阔步走过来，探头瞅了一眼上尉的字迹，有点意外，随即笑了，“写得不错，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吧！”
苑望点头：“嗯，从小一直练到现在。”
“我就说，”高城了然，又问，“这叫啥体啊？不是有什么颜体柳体的吗！”
上尉笑：“什么体都不是，我学得杂，勉强算是自成一体……”
“很有水平啊！回头也给我写一幅字。”
“好。”苑望没有推辞。
高城想了想，说：“军部之前不是搞过什么书画比赛吗，再有下次你也去参加，拿个奖回来，也好让人瞧瞧咱师侦营的文化水平……”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骄傲，“这就叫扛得动枪、拿得了笔，允文又允武。”
“参加比赛没问题。”苑望表示，“拿奖就不能保证了。”
少校啧了一声：“你这是谦虚啊还是没斗志？既然要比赛，那就得冲着冠军去。”
“全军里书法好的太多了。”上尉客观地陈述。
“我在军报上看过，也就那样，你写得不比他们差。”高城说，“你去拿个书法头名，到时就是‘军中一支笔’……”
苑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谦辞几句，却听少校语气隐约含笑：“怎么也比师侦营‘一枝花’好听多了吧？”
“副营长……”苑望尴尬不已。
一枝花什么的实在太滑稽了，高城没忍住笑开了。
于是上尉决定转移话题：“副营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城默了一下：“没什么，”转身就要走，“就是来看看，你继续写你的字！”
“已经写好了，”苑望对自家副营长还是相当了解的，“有什么事您就直接吩咐吧！”
少校反问：“你不午休吗？”
“我没白天睡觉的习惯。”
“这样，”高城顿了顿，才说明，“我、我这不是淋了雨吗，伤口沾了水，得换下药……”
苑望微怔，有点意外，没想到对方会找自己这个“蒙古大夫”帮忙换药。
“你要是方便的话……”
“当然方便。”上尉将桌上的字帖等快速收拾好，“其实副营长你可以派个人来叫我，你脸上的伤还没完全恢复，沾了雨水不好。”
“就几步路，没必要麻烦人。”高城不在意地回，“再讲现在雨都停了，不碍事。”
于是，苑望跟着高城去了一条车道之隔的营部大楼。
……
等换好药，两个人闲谈了两句后，就讨论起军务，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苑望正要告别，高城的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
是营部的钟干事，没想到他要找的人不是副营长，而是苑望。
“一连长，营长让你把新兵领回去，”钟干事解释，“今年刚毕业的学员，从炮团电侦连调过来的。”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苑望：“不是说下个星期来的吗？”
“手续提前办好了，人就直接过来了。”
不等苑望继续说什么，高城端着茶杯喝了口水，插嘴问了句：“人在哪？”
钟干事回：“就在门外等着。”
“让他进来，”高城说，“我看看。”
苑望没有任何意见，他很清楚高城并不像某些营部整天待在办公室里的干部，这位可是个实干家，对手底下三四百号人都很关注。
学员兵进来了，给人第一印象自然是年轻，气质青涩却很有精神。
“你叫……”苑望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学员兵大声开口，用着有些口音的普通话自我介绍：“F团电侦三连黄集来报到！”
高城差点没被茶水给呛到了：“黄……黄鸡？还有人叫这个名字的啊？”
苑望被少校的问话逗乐了。
黄集被笑得不好意思：“报告首长，是集市的集，第二声。”
“哦，哦，”高城放下茶杯，抬了抬下巴，“黄集是吧？你今年才毕业，之前是学啥的？”
“是雷达侦察。”
高城又问了一些他个人问题，黄集一一回答了。
“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少校示意了一下苑望，“这是一连长苑望，你就跟他走吧。”
“是！”学员兵敬礼，转而对着上尉喊，“连长好。”
苑望摆出他一贯亲善温柔的笑脸，朝黄集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座椅：“那副营长，我们先走了。”
少校摆手：“去吧！”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过了一些时日，高城的伤总算愈合了，苑望认为应该继续用药，毕竟结痂的疤痕委实明显，近看甚至略有些吓人，消去一点总归好看点，对方却觉得太麻烦而不愿折腾，想要多劝说几句，就被嫌弃婆妈，至此，上尉也便不好再多事，尽量习惯天天对着自家副营长的那张伤疤脸。
辗转白露降至。
又是一次季度演习，模拟阵地战，师侦营为守方，假想敌是老A。
其实以苑望对老A的初步认知，再凭借着那部电视剧的记忆作弊，他觉得老A应该不会采用这种常规作战方式，而尽量避免阵地战，对方的风格应该更灵活或者说诡谲……当然，撇开假想敌的身份这一点，这场演习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天苍草黄，全武装的装甲车掩藏在小山包旁的树丛里。
一个没戴肩章的军官从车上下来：“李季，你去四点方向布置一下。”
“是，连长。”
苑望解开卡着下巴的扣带，摘掉钢盔，动手调整着里面的衬垫。
“连长，有车靠近，是从基地方向过来的。”
上尉立即回神，重新戴好钢盔，下达命令：“拦下来。”
既是战场，对一切可疑情况都不能轻忽大意。
士兵领命离开，苑望也跟着过去亲自查看。
“是我们呀，一连长。”被拦下的车上一人扯着嗓子喊。
“马小帅？”苑望有些惊讶，又看向开车的司机，也是相熟的，“甘小宁……你们这是去哪，演习还没结束。”
甘小宁一只手捏着墨镜往额头上抬了抬，露出一双眼睛：“我们去执行副营长的命令，抓个人！”
既然是副营长的吩咐，苑望也就没多嘴追问，让人放行，嘴上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我看你们的车差点都飘起来了，悠着点。”
马小帅笑嘻嘻的，嘴上故作正经：“得令。”抬手敬了个礼。
苑望微笑，朝两人回礼，目送着越野车开出预设阵地。
烟雾弥漫，沙尘飞扬，尖啸的炮声，伴着密集如雨的枪声，按照阵型冲击在火线前的车载步兵，还有战车舱口打得水泄不通的高机……
这样独特的战地景观，让每一个身临现场的人都会克制不住地热血沸腾！
炙热的流弹壳擦着钢盔飞过，上尉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手下的战斗排行动：“注意两点方向，五排压制，七排迂回过去！”
随即，无线频道里传来高城的声音：“D17可能有隐藏火力点，一连过去看看。”
苑望回答：“我这就去清除掉它。”
……
至下午三点半，这边的所有火力点总算全部清理掉了，一连的任务完满结束，苑望下达指令撤出大部兵力，留一些人在布控点埋伏，其他人暂时先回基地。
从一大早忙到现在，包括苑望这个连长在内的大多数官兵们都没来得及吃午饭。到了指挥部，后勤正在军车上给战士们派发口粮，每个人还分到一碗绿豆汤——虽然天气不那么热，但渴了大半天的士兵们恨不得直接灌上一肚子的凉水。
苑望坐在车上喝着凉白开，咀嚼着不算美味的压缩饼干。
“连长，”一个兵热情地将手里的火腿递到上尉面前，“您吃这个！”
苑望先是道谢，随即笑着推拒，晃了晃手里的压缩饼干：“你自己吃吧，我有这个就够了。”
士兵直接将火腿放到车的座椅上：“我吃饱啦，”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我先走了，班长在叫我。”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苑望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暖洋洋的……自就任一连连长来，他一直以自己以前的连长、以现在的副营长为榜样，用心对待每一个士兵；人非草木，士兵们又何尝不是真诚地对待他这个连长呢？
兄弟之爱战友情，便是最优美的辞藻也无法表达清楚的。
“给，”李季爬上车，扔出一包没开封的面包，“这个比你那压缩饼干好吃多了。”
李季是副连长，两人接触的机会要比下面的兵多，自然更加熟稔，相处起来就要随意多了。苑望这回没拒绝，接过了面包，嘴上关心了一声：“吃了？”
李季点头，看向上尉装着白开水的饭盒：“怎么没喝绿豆汤，好几大锅呢，不用担心不够喝。”
“不太爱绿豆的味。”
中尉有些惊奇：“你还挑食啊，挑得还挺奇怪的，竟然不吃绿豆！”
其实也不是挑食。苑望笑了笑，没打算向人解释某些事，待吃了最后一口的饼干，正要动手撕开面包包装，忽而想起了什么，探头朝车外看去。
“怎么了？”李季疑惑。
“副营长也没吃饭吧？”上尉凝眉道。
“呃……”李季有些惭愧，“没注意。”
苑望没说什么，拿着面包，还有之前士兵给的火腿，跳下车去了后勤那边，吩咐人倒了一饭盒的绿豆汤。
“副营长，”上尉将食物与绿豆汤送到少校跟前，“这给您留的。”
高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哦，哦……我还不饿，先放着吧。”
“大伙儿都吃了，就您没有。”
少校瞅着上尉嘀咕：“知、知道了，老妈子似的。”抱怨归抱怨，还是没有推辞对方的好意，接过吃的，先喝了一口饭盒里的汤。
苑望也没在意被说成是老妈子，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看着人吃东西。
“这么瞪着我干啥，”高城蹲在地上，咬了一口面包，微扬着头，斜睨着上尉，“炫耀你眼睛比别人大啊？”
苑望失笑：“没什么。”
“又笑，就暧昧吧你！”高城撇过脸不再看他，“还在傻愣着干啥，演习还没结束。”
“我……”
苑望正要说话，一辆越野车冲进了基地，扬起了一片黄土。
是甘小宁和马小帅回来了，车上比走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报告，”两人来到高城面前复命，“人带来了！”
苑望好奇地看过去，端详了两秒，便是讶然地瞪大眼——许三多？
高城的注意力转移到老七连的兵身上，头也没回地应了声。
“连、连长……”许三多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高城拗着脖子回头看了士官一眼：“来了？”
许三多嗫嚅：“嗯……”
很明显，许三多想要跟高城说话，苑望自然不好再待在一旁，瞄了已经是老A的士兵几眼后便悄悄地离开。
黄昏，一天的作业结束，师侦营再次成功地守住了阵地，在副营长的命令下，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往936，亦即702团草原五班的驻地。
一到地，官兵们安顿下来，苑望来到炊事车前，对造饭的火头兵说：“晚上加几个菜，副营长吩咐的。”
“好嘞！”
转身，苑望看到来回奔忙的五班的几个兵，扬起嗓门喊了声：“成才。”
“苑连长，”成才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一点笑，“找我什么事？”
“我之前去市里顺便买了些种子，等下你拿走吧！”
“这多不好意思……”
没等对方说完，苑望笑道：“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每次来都让你们麻烦了。”
“没什么，”成才回，“都是战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苑望也没客气来客气去的，继续说：“你之前的种子不是都种不活吗？我这次带的是挑选过的，适合这里的土质。”
成才笑着道谢。
说完话，成才又去忙了。
苑望看了看他，视线在驻地转了一圈——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况已然有很大的不同了，不只是他们师侦营的，现在很多兄弟部队野外驻训或者演习时，首选的休息地就是这儿。
据说，各部队寄给红三连的表扬信都有一摞了。
许三多这个人是一种奇迹，但成才同样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存在。
他们都是本该存在于理想中的人。
不仅是他们两个，苑望觉得他之所以喜爱部队，就是因为这里有很多虽然不完美或许也不一定优秀但真真实实非常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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