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肖锋,陈文孝,狗蛋、任守义、杜鹏飞支委几个人围在油灯底下把问题给摆在了桌面上,议题是:队伍拉起来了,可两百来号的队伍,没饭吃,不行,光队伍建立起来还不行,还要武装起来,可武装队伍没有真枪实弹不行,虽然王冠英司令送来了十几支钢枪,可那压根不够用,这么多天,很多人天天操着个木头疙瘩在训练,士气明显不如以前。
肖锋说:“其实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就是要做两件事,一是筹粮,二是弄枪。”
陈文孝说:“我这次去开会,上边指示各地的抗日组织,在这个困难的特殊时期,要想度过当前的荒馑,只能立足当地,各扫门前雪,开展减租减息、增资倒粮斗争。何谓增资,就是增加长工的工钱,倒粮就是把佃户生产的粮食由三七分改为四六分,这样一来,每收十斤,佃户就可得一斤,并且往前算三年,退还给佃户,结合我们自己目前的实际,我认为,我们不但要倒粮,还要跟地主们借粮,并且来个光借不还。再一个就是白手夺枪。”陈文孝的话让几个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陈文孝就跟肖锋几个人开始谋划具体实施的方案,直到东方泛白,窗户纸变亮,狗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伸腰,陈文孝说:“咱们几个也抓紧时间睡会儿。”
肖锋说:“还睡啥,队伍马上要起床了,我得去招呼着训练了。”
陈文孝说:“那行,肖锋你跟守义、鹏飞你们三个去场上领着弟兄们训练吧,我跟狗蛋这就去找陈嘉道,咱们分头行事。”
肖锋三个人去了打麦场。
陈文孝带着狗蛋也出了门,顺着大街,往南边的胡同里一拐,就敲开了陈嘉道家的大门,陈嘉道家里的老管家杨春生开门一看是陈文孝和狗蛋,心里害怕,脸上却堆满了笑,“哟,是你俩啊,稀客,来来,先进来,我去喊东家啊!”
不一会儿,陈嘉道拿着那支长长的水烟袋出来了,穿着丝绸短褂,下边的丝绸裤一走一扑楞。
他听杨春生一报告,心里一咯噔,情知这两瘟神一大早驾临,准没个好事,于是,吓得老脸蜡黄,却又不得不装出笑颜,弄出一副热情劲。好汉不吃眼前亏,说实话陈嘉道还不敢得罪这两个人,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现在是义勇队的领导,手下有那么多的兄弟,孬也罢好也罢,手里握着几杆枪呢,“哟,这不是文孝狗蛋两位老侄吗,啥风把你俩给吹来了,来来,进门坐,老杨,给俩老侄看茶,快,抽烟吗?”
陈文孝摆摆手。
“坐,坐。”陈嘉道在一边冲着两个人一摊手。
狗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屋中堂的那张太师椅上,那可是上座,平常是接待贵宾的,陈嘉道气得要死,心道:“这龟孙狗蛋现在能得要死了。”可又不敢当场表现出来,就坐了偏位,低了头只顾呼噜呼噜地抽烟,埋头不语,
陈文孝说:“嘉道叔,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拐弯抹角了。推开天窗说亮话,我估计你也猜到我跟狗蛋今天来的目的了。”
陈嘉道说:“好侄儿咧,老叔我还真不知道今天你俩来找我弄啥哩,啥事你说。”
一直歪在椅背的狗蛋忽地弹了起来,“咱都别装逼,今天我们找你来算账哩。”
“算账,算啥账?”
陈嘉道老眼圆睁,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啥时欠过谁家的账,这么多年别人欠了他一屁股账倒是事实。
第六章 囤粮夺枪(4)
狗蛋说:“你少跟我来这个里格愣,现在要开展增资倒粮斗争呢,二五增添,你得提高长工的工资,退还佃户三年的粮食,你不是傻子,你就好好算算这个细账吧。”
陈嘉道气得胡子直翘,嘴角直抖,“这谁规定的?”
狗蛋咣的一拍腰里的家伙,“它规定的。”
陈嘉道说话变得哆嗦,“狗蛋,你要跟我玩这个,你老叔我跟你今天就没说的了。”
陈文孝说:“这是上级下发的文件,是共产党实行的政策。”
陈嘉道低了头,说:“好,既然上级的意思,那我服从,我连屁都不放一个,不过你得容我个一两天,我也得细细思想思想,盘算盘算,别亏了咱这老邻老舍。”
狗蛋说:“那好,今天俺俩来还有一件事。”
陈嘉道抬起头,说:“啥事,你说。”
狗蛋说:“现在义勇队没饭吃哩,想向你借点粮食,你刚才也说了都老邻老舍的,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嘉道说:“咋个借法。”
狗蛋说:“简单,光借不还。”
“啥?”陈嘉道的眼珠子瞪得炮轰似的,以为自己的耳朵了毛病了,“光借不还,我都活了六十多了,从祖辈开始我家都年年放债,还是头一回听说光借不还这话,普天之下,没这档子事,也没这号规矩。”
狗蛋说:“那打现在开始我就得坏坏你这个规矩。”
陈嘉道说:“狗蛋老侄,你别跟老叔我斗这个狠,你跟我说出个杠杠儿来,有借不还,凭啥?”
陈文孝说:“因为你欠乡亲们的。”
陈嘉道说:“我祖上不穷,到我这辈更是家里殷实,甭管跟谁家我陈嘉道没借过他一粒麦子儿,你俩年轻不打紧,你们不信可以打听。”
陈文孝冷哂道:“甭打听了,正是因为你过得太好了,厩有良马,疱有肥肉,身穿绫罗绸缎,可你想过没有,这些都是哪来的?古语说得好,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凭啥你陈嘉道有吃有喝,而却有那么多乡亲天天忍饥挨饿,食不果腹?”
陈嘉道不无讥讽地反问道:“老侄,你要这么说,那这事到底是因为啥,你得问问你爹去,你家不也是囤粮万斤吗?”
陈文孝笑道:“哈哈,这事不用你提醒,我早就跟我爹说过这事,你去看看俺家的粮囤现在是个啥样,我早贡献给义勇队了。”
“那也……”陈嘉道无语。
“你也别这儿那儿的了,嘉道叔,古语说得好啊,抢着为匪,要者为借。现在我代我们义勇队的兄弟们跟你要点饭吃,你都不肯,这些兄弟可不是吃饱没事干,挤一起成天吹牛逼拉闲呱呢,他们下一步可是要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打鬼子的,他们可要担起保家乡的重担的。好,既然我跟你好声好气地商量,你都不答应,那行,那你就等着夜里有人给你下闷砖,架肉票,当大头吧。狗蛋,咱们走。”
陈嘉道被烟呛着了,一连咳嗽了三声,鼻涕眼泪直流,一伸手拽了陈文孝,强颜道:“二位好老侄,今年遇上灾年景,叔这家大业大不假,可人户也多啊,吃饭的嘴也多啊,你们要吃饭,我也要活人不是。这样吧,你说借多少,叔现在也豁出去了。不过丑话可说到前边,一点半点还行,真要忒多了,我可没有。”
狗蛋说:“不多,上边有政策,我们也是严格按政策办事,各村像你这样的大财东都献出二十担。”
陈嘉道心疼得都想哭了,心说:“狗蛋龟孙,你这个贪货。”可嘴上还不敢说出来,咬咬牙,“行,二十担就二十担吧,多了我也没有。”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囤粮夺枪(5)
狗蛋下午就带着几个青壮队员拎着布袋从陈嘉道的粮囤里灌走了二十袋麦子。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文孝跟狗蛋肖锋几个人又从其他各村的富户借了同样数量的粮食。这一下,义勇队的粮食难关才算过去,下一步,提到日程的便是夺枪了。
自从陈家湾的抗日义勇队成立以后,附近周围的村庄也都相继成立了各种名目的护村队,其中有大部分的护村队,名义上是保护村庄,可实际上是各个村的大财东用钱雇来的长工,让这些长工们为自己看家护院,而这些人每天的晚饭却要全村各家轮流管饭。既然是雇来保护自己的,所以这些大财东们都给村里的护村队员们配了各种各样的枪支,有火铳,土压五,还有从原先的国民党军队购得的枪支。
肖锋跟狗蛋陈文孝商量,要夺枪就从这些护村队下手。
九月的一天下午,肖锋刚刚收队,沿着麦地的田埂来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一进打麦场,就咋呼着问肖队长在不在?谁是肖队长?
肖锋说:“我就是肖锋,你有啥事,兄弟?”
小伙子说:“你就是肖队长啊,咋这么年轻啊?”
一个队员正好抱着木头枪路过,就说:“你管我们队长年轻还是年老啊?你又不是来认爹的。”
小伙子气得当场都翻脸了,“咦,我操,你你,你这人咋这样,怎么说话呢?”
肖锋忙拦了小伙子,“嗳嗳,兄弟你甭跟他一般见识。”又回过头,凶那个说怪话的队员,“三抓钩,你怎么说话呢,平时我都怎么要求你们的,跟自己的兄弟要心平气和,以礼相待,去,坐屋里给我好好反思反思。”
三抓钩被肖锋一顿熊,弄得臊眉耷眼地走了。
肖锋又对小伙子好言相劝,“兄弟你别见怪,其实这些人心眼都不坏,一个个都是好汉,就是嘴巴上不把风。”
小伙子说:“算了,我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他怄气的,我叫二孬,五里屯的,我想加入你这义勇队,你要不?”
肖锋一听,当时就乐得眉开眼笑,“当然要了,来者都是我的好兄弟,你愿意来,我一百二十个高兴和欢迎。”
二孬说:“我来也不白来,空手来,那算啥,我给咱义勇队带来礼物咧。”
“嚯。”肖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带来啥礼物了,兄弟,说来听听。”
二孬四下里瞅了瞅了,一把拽了肖锋到一个背影的地儿,“肖队长,俺村有个地主叫王玉宝,这龟孙坏死了,原来我在他家当长工,这孙子为了逃避增资倒粮,就想把我给辞退了,可一时又没有借口,于是就装孬孙,偷偷地在我的床底下塞了几尺白布,一把锡壶,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愣说是我偷了他家的东西。我日他祖奶奶,我有嘴难辩,你说我能干这号事吗,俺娘打小就教我饿死不做贼,我没办法,一气之下就不干了。我来之前偷着瞄了半天,护村队今晚轮到王玉宝管饭了,那些负责护村的长工一般在晚上九点交班开饭。”
肖锋一听,当场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好好,好你个二孬,你这下帮我大忙了,这枪一弄到手,义勇队的功劳簿上记你头功。”
恰在这时狗蛋也进屋了。
肖锋说:“狗蛋你来得正好,天上掉馅饼了。文孝呢,你赶紧把他找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你们商量。”
狗蛋看肖锋那兴奋样,也不再多问,嗳了声抬脚出门,不大会把陈文孝给找来了,几个人合计了半个小时,最后决定由肖锋狗蛋两人带队,今晚九点半之前在王玉宝家周围埋伏好,等那些护村队的长工们进屋吃饭,大伙就神不知鬼不觉出其不意地进去把枪给抢了。
第六章 囤粮夺枪(6)
末了,肖锋对二孬说:“二孬今晚还得辛苦你一趟,你不说王玉宝还欠你一个月的工钱吗,你现在趁天黑前赶回去问他要去,他指定不给你,那你就缠磨着他要,不给你就不走,在院里做内线,观察护村队的情况,看他们确切是什么时候开饭,到时我带人埋伏在王玉宝家的院墙外边,你在里边跟我们里应外合,以连咳嗽三声为号,表示情况正常,到时你把他家的院门给弄开,我带弟兄们就冲进去,那边几个人把护村队的人一下堵在厨房,这边几个人一把把他们的枪给收了,完事就立即闪人,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
二孬说:“好哩。”说完转身就走了。
陈文孝说:“肖锋你看二孬这人靠得住吗?别到时叫他给糊弄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可赔大发了。”
肖锋说:“应该不会出啥问题吧,我看二孬不是那号人,再说了现在咱们的确需要枪支,今晚说啥也得去一趟,有没有枣,抡他一竿子再说。”
天彻底黑下来了,肖锋跟狗蛋带着十几个义勇队队员借着夜色的掩护,就出了村,沿着河道,一直向南,又拐过一道山梁,远远地就望见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五里屯就在眼前了。
果然如肖锋猜想的一样,王玉宝说啥也不给二孬上个月的工钱,“你小子还敢回来跟我要钱啊,我正说要找你去呢,你兔崽子偷我家东西,要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非把你拧着送官府不行,你还敢跟我要工钱,我一个崩子也没有。”
二孬说:“你给不给,不给我上衙门告你去。”
“哈。”王玉宝说,“你告去,你告去,不告你是闺女生的,哪个还怕你告不成。”
二孬说:“我没日没夜给你干活,那汗水都白流了?你王玉宝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王玉宝说:“二孬,我再劝你一句,你别跟我扯那没用的,有本事你就去县里告我去,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比登天都难,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二孬说:“你到底给不给吧,不给我就死给你看。”
“嗬。”王玉宝说,“你死给我看看,你他娘少跟我来这个里格愣,我怕你死不成,咋死你说,上吊给你根绳,喝药给你个瓶,明说吧,我不怕你跟我出啥妖蛾子。”
二孬突然啊一声大喊:“哎呀,天神啊,祖奶啊,我不活了。”喊着就一屁股坐在了王玉宝家的当院里,撒起泼来了,只是在大哭的时候,两只眼睛却没闭上,四下里乱瞅,他估摸着肖锋一伙人这会该到了。
这时候就听见王玉宝屋里的那座古钟当当敲了九下,二孬心里不由得一紧,护村队该是交班吃饭的时候了,跟着就听大门吱吜一响,一群人就进来了,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长枪,王玉宝的管家王汉生随手插了门闩,引着一伙人就去了厨房,到了厨房门口,所有的人都把长枪从肩上给卸了,一拉溜在墙上倚了。
二孬腾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操,装孬孙,我给你当驴当马拉帮套,不给我钱,你亏心不亏心,不要了,权当那钱我喂狗了。”
“二歪,你不点名不道姓的骂谁呢?”王玉宝在屋里抽着水烟袋气嘟嘟地从屋里出来了。
“谁欠我钱,我骂谁,你欠我钱不?”说着,二歪连着咳嗽了三声,呼的一下拉了门闩,一把把大门给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