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到此刻的小怡也一定沉浸在与他一样的那种美妙的幸福之中。有风袭来,小怡就用手去捋被风吹乱的垂落在额前的几绺秀发,头一甩,手一扬,那个画面就跟电影的镜头一样,瞬间就定格在肖锋的记忆深处。
而今那个跟小怡一起关心着他的爷爷陈老七却突然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刹那间就消失得没有踪影,想再和他说句心里话都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成了不可接受的奢侈。肖锋的心里一下涌出了太多的悲凉与凄苦,同时也生出了深深的自责,不是吗,这段时间为了义勇队的事一直忙得焦头烂额,却少了太多跟爷爷、小怡像当初那样的三个人围在院里谈心的时间。
而现在他想再重温那些梦一般的时光的时候,却永远没有了机会。
失去亲人的这种悲痛会令哪怕世上最坚强的人也要肝肠寸断。
昨天一大早,陈老七就背着竹篓进山采药了,陈老七在深山老林里转悠了半天,采了满满一篓草药,累得浑身酸痛。正走着,眼前横亘出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透明,在乱石丛中蜿蜒穿流,叮咚作响。陈老七就卸了背篓,在小溪当中找了块石头坐了,脱了鞋袜,把跑得有点淤肿的双脚伸进溪水里。溪水冰凉清爽,陈老七立时感到通体的轻松舒畅,神清目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二章 新仇旧恨(3)
歇够了,穿好鞋袜,背了竹篓刚要起身离去,从茂密的树林丛中哗啦一下,蹿出几个人来,一个个手里都端着长枪,最后拱出来的那人,陈老七一看,认识,正是伪乡长王道金。今天闲来无事,王道金突然食欲大开,带着几个手下进山打猎来了,可在山里寻摸了半天,愣没逮着一个猎物,好不容易见了一只羚羊,王道金对着放了一枪,一点准头没有,那羚羊不但没被打中,反而被惊着了,一抬前腿,噌,钻进了草稞,王道金就带着几个兵追,追着追着,迷路了。真是冤家路窄,陈老七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他能和王道金不期而遇。王道金抬头一看,脸上立时浮出得到意外猎物的狂喜,“嚯,这不是艄公陈老七吗?”
陈老七没搭理他,背着竹篓转身要走,王道金从后边一声断喝:“呔,想走,往哪儿走?给我捆了。”
两个兵呼呼腾腾蹿了过来就把陈老七的竹篓夺下扔了老远,拧胳膊给按了。
陈老七说:“王道金,论辈分,你该叫我声爷爷,你跟我这儿动粗的,这叫不敬老,这连吃屎的三岁娃娃都懂的理,难道你不懂?”
王道金露着大门牙笑,“陈老七你少跟我装,论理说,咱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不该捆你,可事儿坏就坏在你认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肖锋的年轻人做孙子。你认也认了,不该还让他参加什么抗日义勇队,那日本人是你们这些穷光蛋用几根榆木疙瘩就能抗跑的吗?还当什么大队长,我操他八辈大队长,今天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老七仍是没搭理王道金,而是扭脸骂拧他胳膊的一个兵,“我日你祖奶奶,你跟我一个老家伙犯得着这么用劲吗,你年纪轻轻跟我动粗,你丢不丢人啊?”
那个兵被陈老七骂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就找王道金。
王道金说:“不捆你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回去好好劝劝你的那个孙子肖锋,别再叫他跟日本人对着干,他路走邪了,明白人就及时回头,回头写个悔过书,交到镇公所来,我念他年轻,容易受人蒙骗。他是听了共产党的哄骗,才上了这条贼船,我在皇军面前替他求求情,原先那事也就过去了。我王道金说话算话,我说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年轻人,还有哪个不犯点错误的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改了,一切还来得及。”
陈老七说:“王道金,我他娘的真想替你爹扇你几耳光,我替你娘脸红,咋生了你这个败类,放着人不做,你给日本人当狗。你这些屁话甭跟我放,放了也没用,日本人杀了肖锋的家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那么多的无辜老百姓,你不叫肖锋恨小鬼子,不让他参加抗日义勇队,这话我没脸说,我也不会说。你说他路走邪了,我也想让他走正道,你有本事你找他当面说去,你要真说动了他,让他改了,不再走邪道,不再跟日本人对着干,那算我服你,我陈老七立时给你跪下磕八个响头。你瞅瞅你,你以为每个中国人都跟你一样没点骨气,都愿意当狗吗?我呸!”
王道金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钢牙紧咬,“呀呀,陈老七你这个老家伙咋是非不分?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倒好,骂起我来了,好好,你跟我放着正道不走,但往茄棵儿地拐是不是?我他娘今天一枪把你撂了,叫野狗拉去吃了,你连个骨头都剩不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 新仇旧恨(4)
“王道金你个龟孙有本事你快点动手,我陈老七活了六七十年难道还怕你个龟孙吓唬不成。”
“呀呀。”王道金怒不可遏,“揍他,揍死这个老家伙,我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枪托硬,给我照死里捣。”
几个兵一拥而上,立时枪托乱飞,没过多时,把陈老七就打得瘫倒在地,奄奄一息,不省人事。
王道金一想,别真把这老家伙给打死,真打死了,那个肖锋还不把我给活剥了。自打上次肖锋救走了狗蛋,王道金嘴上放出话要再次活捉义勇队的几个头头儿,可他不憨不傻,能空手从他的石头房子里把人救走,那个叫肖锋的小子能是个平常人吗?他王道金嘴上不说,心里怵得很,肖锋能偷走他王道金的钥匙,谁又能保证他偷不走他王道金的颈上人头?
王道金说:“好好,别打了,再打就死了。”说着弯下腰在陈老七的鼻隙处一摸,还有气,没死,跑吧,王道金一挥手带着几个兵仓皇而逃,就这样将奄奄一息的陈老七弃于荒山野岭之间。
陈老七醒来的时候,天已黄昏,残红的夕阳已经坠至山崖之巅。
陈老七在睁开眼的刹那,感觉到口干舌燥,于是从草丛里爬到了小溪边,手捧了溪水喝了几口,感觉身上稍微地松乏了些许,又用溪水洗掉了脸上的血迹,这才背起竹篓踉踉跄跄下了山。回到家的时候,山川河道里已经暮色四合,雾霭沉沉,小怡正在院门口焦急地翘首期盼,见外爷终于回来了,喊了声外爷,就跑了过去,帮外爷放下了背上的竹篓,不小心碰到了陈老七背上已经浮肿的伤口,痛得陈老七一声长吟,吓得小怡声音都打颤,定眼一看,外爷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肿得老高,“你这是咋了,外爷,是不是在山上跌着了?”小怡心疼地问道。
陈老七说:“先别问,小怡你去给外爷烧点热水,我洗一下。”
小怡吓得不再多问,转身跑回厨房给陈老七烧水去了,边拉风箱,边掉眼泪。
陈老七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淤伤,草草地吃了几口小怡为他做好的晚饭,就歪在了床上,抽出了腰里的那根旱烟袋,在烟嘴里吃力地按进了一撮黄色油亮的烟丝,心神一直未定的小怡就手忙脚乱地帮他用火石火镰打火,可打了几次才打着了火纸。陈老七哧哧地抽了几口旱烟,呛得一连咳嗽了几声,引得身上的淤伤跟着一抖一抖钻心地疼,小怡就连忙在他的胸前轻轻地揉搓,帮他顺气。
靠着尼古丁的刺激和鼓劲,陈老七向小怡讲述了王道金打他的整个事件的过程。
等陈老七跟小怡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小怡连吓带气,已浑身哆嗦,她说:“外爷,你先歇下吧,我找肖锋去。”
陈老七说:“小怡,现在不要去,黑天半夜的,跟王道金这龟孙的账一天两天放不烂,改天我亲自找肖锋说这事,外爷没事,你也先歇着吧。”
小怡看外爷一时真的没事了,就回屋睡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杏儿来了。杏儿这段时间跟小怡打得火热,两个人一见如故,一个大胆泼辣,一个恬静似水,一刚一柔,相得益彰。杏儿虽是农村姑娘,可出身于书香门第,受他爹康举人的熏陶,杏儿也是知书达理,只是性格较小怡这种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野性了很多。小怡自幼在太原这样的大都市长大,可性格开朗,善良大方,所以两个人在性格上恰有很多相同之处,打见面之日起,二人无话不谈,关系日密。
第十二章 新仇旧恨(5)
今天杏儿来是找小怡赶庙会的,陈老七还没有起床,小怡在屋外喊:“外爷,你好点了吗?”
陈老七说:“我好多了,只是浑身没劲,躺会就好,没事,你甭管我,跟杏儿只管赶集去就是了。”
小怡还是有点不放心。
陈老七就说:“叫你去,你去就是了,人家杏儿大老远的过来找你,你陪人家赶快走,我说没事就没事,我一会就起了。”
小怡执拗不过外爷,就说:“那我们走了啊外爷,饭我给你放在锅里盖着呢。”
陈老七说:“我知道了,你们去你们去,路上小心啊!”
小怡杏儿两个人应了声,就牵了手赶庙会去了。
扭脸就到了下午,等小怡回来的时候,陈老七的病情就加重了,陈老七在床上躺着做了个梦,梦里王道金叫人把他五花大绑,吊在一棵大杨树上,用枪托朝着他的身上乱捣,陈老七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他就感觉到胸闷气短,嗓子眼处发紧,几要被活活憋死,急得陈老七胡抓乱挠,死死扣住自己的脖子往外掰,一阵挣扎,终于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醒来的陈老七就感觉到浑身愈加乏力酸痛,还伴着头晕干哕。
吓得小怡赶紧给他烧了绿豆汤喝下,刚喝了几口,陈老七就吐了,吐得连黄水都出来了,吐得不能再吐了,再吐陈老七感觉胃都要吐出来了,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小怡抓着陈老七的手直摇晃,“外爷,你咋得了,你别吓我好吗,你咋得了,我去跟你请先生啊,你先忍着点啊!”说着就要跑出屋去请先生。
这一次陈老七已感觉到自己是迈不过今晚这个坎了,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飘打颤,一把拽了小怡,“娃儿,你先甭去请先生,你去把肖锋给叫来,外爷有话对你俩说,快一点。”
正好,这个时候,油锤被肖锋差来喊小怡和外爷吃饭。
尽管把双水镇最著名的先生也请来了,可最终还是没留住在小怡眼里外爷那一脸世上最慈祥的笑容。
小怡哭得昏厥过去,肖锋抱着她是又推又喊,杏儿用大拇指死死地掐住她的仁中穴,另一只手不停地在她的前胸抚揉,嘴里还急急地喊着小怡小怡。等小怡终于被救醒睁开眼的时候,外爷陈老七已被人穿上了老衣,中堂的八仙桌上也点起了香蜡,肖锋的声音也早哭哑了,他抱着小怡,还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安慰,小怡的双手死死地搂着肖锋的脖子。外爷的离去,使两个苦命的年轻人,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在拥抱中为彼此寻找着安慰,更是在拥抱一种相依为命的心情。
陈老七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小怡肖锋哭得肝肠寸断,可后事还得办,陈文孝就差人去家里把老爹陈炳先叫来了,陈炳先又从村里请来了族里的几个长老。
陈文孝说:“肖锋,你不能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老七爷走了,咱谁心里都不个滋味,可去的毕竟去了,咱活着的还把得过接下来的日子。甭再哭了,俺爹他们几个都在北屋等你议事呢,你过去吧。杏儿,小莹,你两个来陪小怡。”
杏儿和徐晶莹两个人正在院里帮着众人忙活,就匆匆忙忙地在衣襟上双双擦了湿手,跑了进来,肖锋把小怡交给两个人照看,就随陈文孝去了北屋。
陈炳先说:“老七哥刚强了一辈子,在村里跟邻居们谁家也没拌过一次嘴,红过一回脸,这是众乡亲人人皆知的事情,肖锋啊,刚才你爷爷的丧事我跟你这几位叔伯爷们商量了下,要办得体体面面,不能有半点马虎!”。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二章 新仇旧恨(6)
肖锋说:“几位叔伯爷们,我年轻,经历的世事少,我爷爷的丧事具体怎么操办,劳几位费神了。”
陈炳先就把刚才他和几个老人商量的方案给肖锋说了一遍,肖锋说:“炳伯,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陈炳先已差了人去给陈老七连夜打了墓坑,又叫人从自己家扛来了两袋面粉,以招呼来帮忙的乡党和义勇队的队员们。
整个丧事办得匆忙而又有条不紊,第三天头上,一大早,送殡的队伍挤满了整个院落,除了几个留守的队员之外,所有的义勇队队员们都来了,他们这段日子里跟肖锋打得火热,虽然没有磕头插香,可感情上已与磕头把子无异,所以都来了,一个个披麻戴孝。
一切准备停当了,送殡的队伍就要上路的时候,负责警戒的一个队员呼呼腾腾地跑过来了,报告说河上来了两个人,都牵着马,说要找老七爷和义勇队的肖锋队长。
肖锋跟众人相视了一下,说:“他们人呢?”
“这会已经下船了,已经来了。”
众人观望,果见从船上下来两人,两人下了船,在河岸的一棵杨树上拴了马缰绳,拾阶而上。
肖锋说走去去看看。
陈文孝,狗蛋,二孬,油锤几个人全跟着出去了。
来的两个人抬眼一看,见这帮迎出来的人皆披麻戴孝,顿时脸色一怔,前边那个穿着褐色长衫,头戴礼帽的人问:“哪位是肖锋肖队长?”
肖锋说:“我就是肖锋,敢问先生你是?”
来人说:“哦,你就是肖队长,我是郝海东,晋水县的县长。”
陈文孝向前一步笑道:“原来是郝县长啊,幸会幸会,今天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郝海东说:“很早就听说咱们陈家湾成立了抗日义勇队,这段时间事务缠身,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赶来看望各位,嗨,老七叔呢?”
肖锋说:“我爷爷刚刚老了,郝县长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要不,请到屋里坐吧。”
郝海东又是一怔,“啊,七叔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狗蛋说:“都是王道金狗日的打的,老七爷回到家就病了,这一病就没起来。这事我们跟他没完,操他大爷的。”
郝海东认识王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