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睿华回到荣恩轩,安静茹伏在案头做账,朝哥儿握着笔,正在涂鸦。屋里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传出暖暖的味儿,他不由自主地掀起嘴角。
朝哥儿见到父亲,立马乖顺地丢了笔,把脏兮兮的手藏在身后,扬起笑脸叫了一声“爹”。
安静茹等人这才察觉到韩睿华回来,忙过来请安问好,安静茹从踏上下来,吩咐赵嬷嬷下去传晚饭。韩睿华瞥了一眼桌上的账本,蹙眉道:“怎么这会子还做账?”
安静茹笑着接了他脱下来的袍子,拿了家常服叫他穿上,笑道:“早些做出来免得到时候忙乱,横竖现在手里也没其他事儿。”
品翠在一旁搭腔:“三奶奶管着府里的事儿,一天也有一二十件,样样都要明细,虽然账房会做,可眼下秋收,账房的事儿也多。”
韩睿华更觉安静茹仿佛又瘦了些似的,道:“辛苦了。”
安静茹扬起笑脸,半开玩笑地道:“也辛苦不了多久了,等二爷娶了亲,自然有人分担。”
品翠却道:“这样分担,还不如全权交出去来得利索,谁知道新二奶奶是不是好相处的人,奴婢见识薄,说句不妥当的话,这样一大家子住在一块,本来没事儿却也要多出好些事儿来。不如单过呢,三奶奶只管着一房的事儿,那才真正清闲。”
安静茹嗔怪地瞪了品翠一眼,“浑说什么,上面太夫人身体硬朗,这话如何说得?”
品翠道:“太夫人要寻贺三姑娘,贺三姑娘与三奶奶本来就有宿怨……”
说罢声音低了下去,一转身出去了。
安静茹再看韩睿华,他眉头蹙着,只当忘记了从前的事儿,笑问:“三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去父亲那里问安了?”
韩睿华点点头,见左右无人,朝哥儿也被林家媳妇带下去洗手准备吃饭,方正色道:“你已是我妻。”
就知道韩睿华会这样说,安静茹浅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些,只是想着若是二爷知道了……难免心里不会有其他想法。”
韩睿华思量片刻,道:“等母亲回来,我自有打算。”
韩睿华在督察府也快三年,熬过几年外放,定能谋个好的出路,比如像姜二老爷那般。如果不走这条路,依他现在的资历,外放知州是极容易,外放历练六年再回京城,在各部慢慢熬资历,以后就是内阁大臣。
分家不好提,但他外放的话,安静茹必然是要跟着去任上,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大老爷和姜氏还有晨哥儿,所以需要找大老爷、姜氏一起商议。
夫妻一条心,其他事儿也就不用管了。
秋闱放榜后,二老爷来信说已经到了西京。从西京回来快的话,也不过几天功夫。刘氏被太夫人说了一顿后,再不提韩睿龙的事儿,只是私下里冷笑道:“这贺三姑娘不是好相与的,太夫人执意要娶进门,以后吃了亏也怨不得旁人。”
她身边心腹婆子道:“夫人早该这样想,凭她什么人进门,夫人终究是长辈,总要敬着几分。太夫人一把年纪,横竖两三年的事儿。”
过了深秋,白天时辰短,晚上时辰长,日子好像过的特别快。太夫人虽心急,却也没再找贺三夫人,只心急地等西京那边的消息。
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二老爷已经进京的消息传来。太夫人忙叫人去接,安静茹等人听得消息,约好了倒太夫人这里等,大伙小坐片刻,吃了一盏茶,门上的婆子便喜滋滋进来禀报:“已经进府了!”
太夫人急忙问道:“老二身子如何?”
婆子来不及说,外头二老爷一行人已经进了院子,二老爷到底吃了些苦,虽然穿着厚衣裳,却能看出瘦了两圈。
刘氏和卢氏见韩睿钦也好端端的,不由得同时松了口气。
一行人风尘仆仆,太夫人见都无碍,等他们请了安便道:“先回去换了衣裳歇歇,有什么话儿晚些时候再说。”
大伙连夜赶路,虽然赶路也没别的事儿可做,但这时代赶路就是吃苦,困极也未必睡的着。韩睿钦连卢氏怀孕的喜讯也来不及听,回到屋里洗了澡换了衣裳倒头就睡了。
刘氏不免心疼,再看二老爷回房略休息去便太夫人屋里说话,更觉得这一路说不得都是韩睿钦打理,所以才累的这么厉害。
哪知二老爷为的却是韩睿龙的婚事,因此才急忙找太夫人商议,请太夫人拿主意。
“儿子到了西京,承蒙总兵贺大人招待几日……”
太夫人闻言,便知是贺三老爷,笑道:“还真是巧,前儿贺三夫人在京城,倒还来看了我一回。”
二老爷一听,疲倦的脸上露出笑意,“儿子原打算在西京休息一日继续赶路,进城的路上遇见一群小毛贼打劫一路人,正是贺三夫人与贺三姑娘。”
太夫人惊愕又紧张,忙问:“她们可平安?”
二老爷道:“她们身边原也不少人跟随,奈何车上是女眷,幸而遇见的及时,倒也无碍。只是龙哥受了点儿轻伤,在贺家养了三两日……”
贺三姑娘感激韩睿龙出手相助,又对他受伤心存愧疚,因此一日三顿药,皆是她在厨房去熬了,叫侍女送来。虽没亲自去看韩睿龙的伤势,却时常打发婆子过来探望,又与大夫商议药方,很是尽心尽力。
贺大人是武将,家里又有极好的伤药,韩睿龙的伤势好得极快,怕太夫人在京城担心,因此婉拒了贺大人挽留,三日后仍旧启程。
知道韩睿龙的伤不要紧,太夫人放了心,点着头笑道:“那贺三姑娘倒是懂得知恩回报的好孩子。”
二老爷附和道:“是极好的,儿子留心打听,都说她品行相貌不错,只是身子骨略弱,养了两三年的病,倒把她耽搁了。”
唯恐太夫人觉得不好,二老爷紧接着又道:“听人说如今是彻底好了,只是要寻体面的婚事却不容易。”
母子两心思一致,谁还能提出异议?隔天就派人去西京讨贺家的口信儿。
关于韩睿龙英雄救美的事儿,也被跟去的小厮传出来,府里上上下下皆说这就是姻缘。
卢氏长叹一口气道:“贺三姑娘真正好手段。”
可不是好手段,来了一趟韩家搞定了太夫人,回了一趟西京,又搞定了二老爷,说不得韩睿龙都被她搞定了。
春香冷笑道:“这英雄救美的事儿,那里说得通?西京是什么地方?贺三姑娘是什么人?小毛贼就是天大的胆子,木鱼的脑袋,也不敢在西京的地界上打劫贺大人的家眷吧?就是自寻死路,也有好些法子,这般作为还不如直接去跳崖来的干净利索!”
“这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安静茹道,“这话在屋里说说就罢了,出去别浑说。”
卢氏笑道:“我冷眼看来,二爷也不是那般糊涂人,二老爷和太夫人皆是为他的事儿着急,他自己却不急,不急自然看得更清楚些。”
这话点醒了屋里几个人,细细想来韩睿龙也不是很混账的人,太夫人和二老爷忙着他的婚事,却偏偏把当事人给忘了。韩睿龙以前或许有些莽撞,但这两年做事却稳重多了。
“且等着吧,还有好戏看呢。”一直没发言的品翠道。
安静茹却想到另一事,依贺三姑娘目前的作为来看,容兰的婚事反而有了着落。贺三姑娘进门自然要先表现的极好,容兰正好是体现她好处的机会,放着眼前的机会不用,岂不可惜?
“这样到不着急容兰的事儿,说来也是容兰命好。”
卢氏细细一想,笑起来,“可不是。”
最着急的大概就是牡丹和许嬷嬷了,新奶奶眼见着要进门,怀哥的事儿也要提上日程,韩睿龙许了牡丹和许嬷嬷,过了年就给怀哥找启蒙先生。新奶奶进门就照顾前妻的儿子,心里怎么就不会产生怨怼?太夫人也许了,选了个院子叫收拾,等过了年开了春暖和了就让怀哥搬过去住。
太夫人忙起韩睿龙的事儿,就把容兰、容珠等人皆搁在一边不提。容兰心里暗暗着急,时常过来寻安静茹说话,瞧着她那模样安静茹也不忍心,趁着无人分析给她听。
容兰脑子好使,很快就回味过来,但要如何把握这个机会,她还需的自己慢慢思量。
且说姜氏,赶在今冬第一场雪前回到京城,沿途顺利,并无意外。休息一日,隔天一早就被太夫人请了去,竟是要她出面去一趟西京与贺家商议婚事,顺道交换庚帖下婚书,把亲事定下。
姜氏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蹙着眉头道:“那贺三姑娘算起来已经十**快二十岁,龙哥就是再娶,找清白姑娘也容易,何苦……”
还当贺三姑娘是成过亲的,大周朝改嫁的女子不少,但大多发生在平民小户之家,这样的大家族却闹不起这样的笑话。韩睿龙再不济,也无需娶过成过亲的,
太夫人当即冷下脸:“贺三姑娘待字闺中,我也相看过,老二也去看过,是极好的人品相貌。”
“当初王妃也是这般与儿媳提过,原是要说给华哥的,现在转而说给龙哥,到底不好看。”
太夫人冷哼一声:“若不是龙哥没了母亲,我又出不得门,这样的事儿须得女眷出面,我何苦找你?你是龙哥的大伯母,除了你我还找能找谁?”
继而又道:“顾家不过是有些交情罢了,难道这交情胜过骨肉亲情?”
言下之意,大有怪姜氏不顾骨肉亲情。姜氏淡淡道:“我倒不是不愿,只是,当初的婚事,虽没挑明,贺家不知道还罢了,贺家知道,那贺三姑娘难道不知?要娶了贺三姑娘,华哥媳妇又当如何?贺三姑娘又当如何?既如此……”
太夫人气得打断她的话,“大不了龙哥娶了媳妇就分家!这一家子貌合神离,当我不知道?叫老大、老二、老三、那边的族长过来,我现在就分!”
太夫人声音尖锐,姜氏呆了呆,她倒不是说分家的话,只是说华哥外放。太夫人这样一吼,分家也不是不好。
但太夫人吼完了,一口气没缓上来,直挺挺地朝引枕上靠去。如意慌得忙使人去各处通知人,又派人去请太医。
还没一盏茶,大伙纷纷涌来寿禧堂,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声,闹得鸡犬不宁,太夫人方醒了过来,泪流不止。
太医赶来,女眷回避去了抱夏,大老爷和二老爷守在正屋,隐隐约约听到太夫人悲戚的话语,被外头呼啸的北风渲染,愈发多了几分凄凉。
当时是姜氏在太夫人屋里,两人说了什么话,其他人不知道,姜氏端坐,纵然刘氏心痒痒地想问,也不敢问。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了,屋里一时静悄悄的,远远儿传来小丫头高兴的呼喊声:“下雪了——”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王氏赶过来,彼时太医已经诊断毕,写了药方子叫调理,听说无碍,王氏方缓了一口气,朝姜氏道:“咱们私下里说说,太夫人的后事正该加紧了办才好。”
姜氏点头,心里却明白,太夫人不会这么快。二房一个烂摊子,她怎么可能撒手不管而去?这人的意志,很多时候都不能小觑,姜氏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因为牵挂,所以不能撑也要撑,等牵挂的事儿没了,身子也就跟着垮了。
罢了,走一遭就走一遭,分家了只有好处没坏处,她能管的只有这么多,王妃好,韩睿华夫妇好,晨哥儿就好。
正文 145:噩耗
“分家?”王妃惊愕地抬起头,比起韩睿龙要娶贺三姑娘,这个消息显然更令人惊讶。
安静茹也不由得扭头朝姜氏望去,姜氏静坐着,脸上的神情不喜不悲,仿佛在陈述无关紧要的事儿,王妃愣了愣回过神来,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可是太夫人她老人家……”
姜氏轻轻摇了摇头,道:“分家也好,昨儿夜里与老爷说起,老爷说现如今风头过盛,不如分家。”
王妃的神情慢慢恢复自然,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用保护的姿势护着肚子里的胎儿,思量片刻方问道:“分了家是搬出去住,还是住在国公府?”
这才是紧要的问题,大老爷得封时,原是有一座宅子,那时候太老爷过世没多久,要了宅子也不可能搬过去住。且考虑到太夫人,才要了一座不大的宅子紧挨着韩国公府,然后改建成一个整体。分家搬出去住的话,就只能放弃那宅子。
“这话才提了提,还没有那么快,至少要等龙哥娶了新媳妇之后去了。”这个问题还要从长计议,一时也不好拿主意。昨儿太夫人说了那话气了一场,谁还敢当着她的面儿说?大老爷大有怪姜氏不该气太夫人的意思,后来听说具体的事儿,心里才明白一些。虽他也同意分家,但他毕竟是长子,太夫人再不提,他却是不好说的。
如果不要这座宅子,姜氏名下有宅子,安静茹名下也有,但两处宅子都太小了,根本无法住下大房一房人,等将来晨哥儿娶亲生子,就更住不下了。不可能从韩国公府分出来之后,他们长房也立马就把家分了。
这些问题还要慢慢解决,姜氏叹了口气,王妃沉吟片刻,殷殷道:“龙哥现在还未除孝,除了孝至少也要过个把月才成亲,这天寒地冻的,母亲才从外头回来,如何又出门?不如等过了年再去,横竖过了年也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预备,哪里就来不及?”
姜氏眼底泛起一抹苦笑,安静茹是知道的,太夫人一刻也等不及,巴不得姜氏昨天就出门。然而,这雪落了一天一夜,纷纷扬扬已经积了半尺厚,去顾家虽然平安顺利,姜氏却也真不年轻了,前往西京和前往南边不同,越往西京风沙越大,就是本来不冷,那风吹着也如针刺一般。
姜氏现在的身子骨未必受得住,然而,这事儿却必须要长辈出面。
安静茹垂下头,王妃笃定地道:“不如等雪住了,我回去看看太夫人,顺道与她说说。”
姜氏一脸担忧:“你也不如当初年轻,王爷不在京里,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可是我们的罪过。”
王妃笑道:“这才多远?比起西京根本不值一提,若是母亲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当如何呢?”
姜氏没说话,王妃若有所思,带着几分嘲讽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沿途宵小之流更多,母亲只身前往,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又道:“这原是我惹起来的事儿,贺家心里大概也有怨怼。”
说罢叹了口气,姜氏忙开解道:“这议亲原是要议的,你又何苦多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王妃没说话,外头女官进来禀报,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姜氏婆媳回避到了隔壁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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