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确实不够聪明,品绣就比她聪明多了,背地里如何,但表面上绝对十分恭敬,做事勤恳叫人挑不出错儿来。这个紫苏,要真正挑她的错儿,叫夏香都能挑出许多来。
“既然这样,今儿你就跟我一起去品绣屋里,她要怎么罚你,你都认了。其他的不说,昨儿你打了她就是你的不对。你要记住,言语上的伤害是无形的,别人看不见,而打出来的伤只要没瞎都看的见,不管你多委屈,受伤的那个才会叫人同情。”可以想象,定是情绪激动的紫苏跑去找品绣理论,结果品绣三言两语就叫她更加激动,最后控制不住出手伤人。
紫苏沉默半晌,点点头,又磕了个头道:“奴婢想求个恩典,请三奶奶成全。”
赵嬷嬷没好气地道:“你惹了这事儿,还有脸求什么恩典?”
安静茹示意赵嬷嬷别说,且听紫苏如何说。
紫苏道:“如今三爷屋里不缺奴婢一人,奴婢自知有愧,不能好好服侍三奶奶,请三奶奶开恩将奴婢许人吧。奴婢小时候便与家人失散,家人是死是活奴婢也不知道,就全凭三奶奶替奴婢做主!”
这府里吃得好穿得好,可她真的没有那个头脑去周旋。以前三爷忙着读书,后来考了进士入了翰林,这屋里一直十分平静。不是因为安静茹,而是不管是谁做了这屋里的女主人,这屋里都不会像以前那么平静。
安静茹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清清嗓音道:“等眼下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紫苏不再多言,又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站起来。安静茹道:“先下去换身衣裳,整理妆容就随我一起过去。”
紫苏福福身退下,安静茹望着她的背影,想到随着品绣一起被姜氏派过来的品翠,这丫头年纪也不大,平时不言不语,没想到也是个厉害的。若不是她给紫苏说了什么,今儿早上这番话,紫苏那里说的出来。
赵嬷嬷也想到了这一点,去门口瞧了一眼,见品翠同紫苏去了,才折身返回来,低声道:“品翠这丫头倒是不能小瞧了。”
可她说动了紫苏,让紫苏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又肯过去认错,这件事也算是压下去了一半,另一半就看金嬷嬷的态度了。
安静茹收拾妥当,早饭随意吃了几口,就连忙赶去姜氏屋里。金嬷嬷在门口遇上她,任旧与往常一样见礼打招呼。只憋见跟在品翠身后的紫苏,脸上闪过一抹恼意。紫苏鼓起勇气,走到金嬷嬷跟前,二话不说就要跪下去。
金嬷嬷却扭头朝安静茹笑道:“夫人正在里头和大老爷说话。”假装没瞧见紫苏。
看来她是真恼了,安静茹朝屋里望了一眼,只瞧见品菊和乳娘领着晨哥儿从左侧套间出来,往里间去。
想来姜氏一时半刻不会出来,安静茹也不忌讳,直接为昨天紫苏打品绣的事儿道歉,又问了品绣的情况,金嬷嬷笑道:“她们也算是一同进府的,也一起在夫人屋里伺候了两三年,后来虽然一个留在府里屋里,一个去了三爷屋里,关系却一直十分要好,昨儿也不知因为什么,她们两个竟然闹起来。幸亏奴婢发现的早,若是迟了……”
这话是暗指什么?赵嬷嬷目光微沉。
安静茹笑道:“我也觉得奇怪,上次品绣过去帮我,紫苏就时常和她一处,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我还笑说,她们八成是姊妹呢。”
金嬷嬷皮笑肉不笑,道:“一个丫头就够奴婢操心的,再多一个,奴婢就只能围着她们转了,还如何服侍夫人。”
安静茹拉着紫苏到跟前,“所以今儿我带了紫苏过来,无论谁的过错,她打了人就她的不对,叫她过来任由品绣处置。不过他们关系要好,想来很快就能说开了,都是大丫头,又在一处当差,没得还要叫外人笑话咱们这边的大丫头都无法无天了。”
金嬷嬷目光微闪,隔了半晌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让她们自个儿下去和解。”
让紫苏去,就是愿意接受紫苏的道歉,安静茹缓了口气,扭头吩咐紫苏好好儿赔罪。至于其他,金嬷嬷从品绣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会找其他打听。再说,紫苏无缘无故打人也说不通,总要有个理由的,紫苏虽然不占理,可品绣也好不到哪里去。金嬷嬷身为品绣的母亲,真将品绣误导紫苏去折夹竹桃的事儿摆出来,她也没脸。
安静茹就不相信,金嬷嬷会不知道那夹竹桃的厉害!这韩国公府,除了园子里有,其他地方可从来没瞧见过。
安静茹正要进屋,身后传来牡丹的说话。
牡丹俏生生朝安静茹行了个礼,又朝金嬷嬷福福身,笑道:“今儿一早二奶奶叫人启了冰窖,取了一些冰出来。”
她身后三五个粗使婆子,抬着两个大木盆,盆里放着两块的大冰块,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也立马能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意。
金嬷嬷忙张罗着叫先抬去后罩房,牡丹便站着和安静茹说些没要紧的闲话,见里头姜氏出来,牡丹进去回了话儿,复又出来,却折身就往品绣住的地方去。
恰好被金嬷嬷撞见,叫住她询问,牡丹笑道:“前儿劳烦品绣帮着打几幅络子,奴婢正好过来,就问问她。”
金嬷嬷联想安静茹那些话,心里似是明白了什么,陪笑道:“品绣那丫头昨儿摔了一跤,受了伤,姑娘要的络子怕是要等等了。”
牡丹吃惊不已,“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也不是粗心的,可摔的厉害?”
金嬷嬷笑道:“再细心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她也是粗笨的。”
牡丹倒也明白金嬷嬷是不希望她进去看品绣了,笑了笑道:“嬷嬷说的在理,这样她合该好好儿养着,我就不打扰了她了。”
金嬷嬷目送牡丹离开,一咬牙去了品绣屋里。
这边安静茹服侍姜氏吃了早饭,刚吃了一口茶,还没说上一句话,刘氏便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容蕙,今儿容蕙特地装扮了一番,穿着簇新的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着一条八九成新的翡翠撒花洋褶裙,腰间系着荷包和一对比目鱼玉佩,头上戴着羊脂色茉莉小簪,耳垂上一对珠圆玉润的珍珠耳钉,胸前带着赤金络樱,清新可人立即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从来没见过容蕙这样精致地打扮过,果然人靠衣装,这样一打扮倒也一点儿不比容珠差。加上她腼腆,更给人一种温柔娴静的感觉。
而刘氏,穿衣打扮也不同往日那么随意,头戴八宝点翠钗,一对祖母绿耳钉,手上一对鸡血玉手镯,虽无金饰,通身的气派也是十足十的贵夫人。
安静茹反观自己,与她们比起来,自己好像随意了些。不过今儿容蕙是主角,其他人就要配合着容蕙,还是别那么起眼才好。
安静茹真心赞了一句,“真漂亮。”
刘氏笑得别提多开怀,仿佛安静茹称赞的人是她。容蕙低着头笑了笑,安静茹就想起去年秋天,韩家的人找到他们家,不过姜氏虽然拜访了安家一回,却没传安静茹去见她,她来是直接商量婚事的。说是商量,那会子韩家说什么,安家都没有不同意的。哪怕时间很赶,还是在今年三月就把事给办了。
然后,安静茹就从未婚少女,变成已婚少妇。容蕙到了她这个岁数,差不多也是已婚少妇了。
姜氏打量一遍容蕙就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寻常走动罢了。”
不太赞赏三夫人刘氏弄得这么大张旗鼓,刘氏脸上的笑容讪讪的,“我就想着总不能失了礼数。”
三老爷是庶出,刘氏本来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自己的女儿因此也比不得二房的嫡出了,自然要将女儿打扮一番,把所有的优势都展露出来。
姜氏心知刘氏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吃了一盏茶,瞧着外头太阳露脸,就叫乳娘和品菊把晨哥儿带上,一起去太夫人屋里请安。
北方的气候不同于南方,虽然是夏天,一早一晚却十分凉快,园子里奇花异草众多,许多在夏季盛开的花儿争相怒放,如木槿、白玉兰、难养活的白兰花,以及清雅阁门口的几株石榴,空气中也飘着浓郁的花香。
沈怀筠坐在石凳上,盯着石桌上的盆景发怔。金边翠叶间,一朵朵白色小花,彷如十月飘落在松枝头的雪花。烟儿拿了团扇和绢子从屋里出来,“姑娘,去外头逛逛吧,这会子凉快,多多走动着总是好的。”
沈怀筠起身,吩咐旁边静候的小丫头道:“一会儿太阳热起来就把这花搬去屋里。”
烟儿顺着看了一眼,喜道:“昨儿还是花骨朵,今儿就开了,真漂亮,姑娘,这花叫什么名字?”
“六月雪。”
烟儿不知为何,听得这个花名,心里生气一股子凉意。怔了怔连忙回过神,上前搀扶住沈怀筠,细心地道:“咱们就在这附近转转。”
沈怀筠轻轻点了点头,她不能走太远,沈氏不允许,自己的身子也不允许。就如前天,她想着去太夫人屋里请安,还没走出这园子,就头晕目眩脸色极差,与其病恹恹地出去见人,叫人以为她随时都会没了,还不如就在这园子里养病。
她已经及笄,沈氏这会子病着,她就不相信等天气凉快下来,沈氏还好意思不过问她的事。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亲戚的情分就没处搁了。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她最害怕的就要发生。唯一的希望便是那人,哪怕过来提一提,她也能看到一丝希望。
只是,她没想到,这点儿希望还没看到就熄灭了。
烟儿盯着前头朝这边走来的容珠,低声与沈怀筠说。自从上次欧阳倩和韩睿龙在清雅阁闹了一场后,经常来陪沈怀筠说话解闷的容珠,就再也没踏进园子一步。出了那样不光彩的事儿,大概沈氏也会限制她。
容珠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离烟儿和沈怀筠不过几步的距离,她身边的丫头才低声提醒她。容珠恍然回神,抬头看着沈怀筠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不像以前那样是欢欢喜喜地跑到沈怀筠跟前,挽住她的胳膊有说有笑。
这样疏离让烟儿怔住,却很快恢复正常任旧如往日般笑问道:“六姑娘怎么想着来园子里逛逛?”
容珠快速看了一眼沈怀筠,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淡然温柔,明明是从小就熟悉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就比如,她一直以为是安静茹抢了三哥才令表姐黯然伤魂,结果,二嫂却怀疑二哥与表姐之间不清不楚。
二哥也经常派人给表姐送东西,她以为二哥对表姐就和对自己一样,结果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沈氏虽然不许她来园子里,可她想要来总是有办法轻易就能来的,她不来,是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对沈怀筠。可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她就不觉得丢脸么?
沈怀筠看着容珠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太愿意与自己说话,也默不作声。上次的事儿对她打击不小,可这话要自己如何与她说?沈氏的算计,欧阳倩的自私相逼,韩睿龙的虚假承诺,这些人都在逼她,将她逼进绝境。
何况,这些话对容珠说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她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她性子急躁,飞扬跋扈,心思却单纯。沈氏对自己再如何狠心,对亲生女儿总归不会如此。而她也不愿意让容珠看到沈氏狠心决绝的一面,便是知道了看清了又能如何,为人子女的哪里就能说爹娘的不对……
沈怀筠嘴里溢出一声轻叹,扭头吩咐烟儿,“咱们回去吧。”
烟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容珠,最后失望地点点头,主仆两人刚刚转身,后面一名婆子飞奔而来,看见了沈怀筠也不见礼,朝容珠福福身,便喘着气道:“我的好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害的奴婢四处找您。太夫人屋里如意来传了话儿,叫小姐过去呢!”
容珠冷声道:“我去凑什么热闹?横竖与我不相干。”
来得是容珠的教习嬷嬷,听得容珠的话,道:“太夫人叫您去,您总归不能不去吧?”
容珠咬着嘴唇没说话,这两天外头都在说七姑娘容蕙如何的好,连太夫人也称赞了。今儿陆家的人来做客,为的是什么她哪里就不明白?
教习嬷嬷见她一动不动,急得擦了额头上的汗,道:“陆家夫人带着陆家姑娘来……”
沈怀筠听得陆家两字,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烟儿以为她生气,扭头看了一眼拉着容珠远去的教习嬷嬷,安慰道:“那些婆子向来如此,姑娘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陆家,那人也姓陆。是巧合么?
沈怀筠稳住心神,朝烟儿道:“你去问问,今儿来府里做客的到底是那个陆家?”
烟儿经常在外走动,对府外的大户也了解一些,道:“京城能有几个陆家?不就是出了两代二品大员的那个陆家。不过如今,陆家也是人口众多,不知道今儿来做客是哪位夫人小姐。可这些与姑娘又没关系,姑娘听奴婢的话,咱们走了这么久,该回去歇着了,没得被日头晒坏了。”
沈怀筠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府外的事儿,她向来没有烟儿知道的多。烟儿虽然偶尔也会对她说起一些,当做闲话。
“她们不心疼姑娘的身子,姑娘自个儿总要疼惜着……”
沈怀筠任由烟儿扶着回去,外头陆家的马车一到,门上的婆子便进来禀报,刘氏听得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太夫人不悦地咳嗽了一声。
姜氏给安静茹打眼色,安静茹站起身和欧阳倩一起出去迎客。两人还是很少说话,慢慢儿走着,欧阳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因为天气热,便从通堂过去。因此要比平常绕一些,还没走到垂花门处,就瞧见一位稍稍体面的婆子在前头,引着一位四十来岁的贵夫人走来,她身边挨着的是一位十五岁光景的女孩儿,身后一种穿红戴绿的丫头婆子跟着,朝这边走来。
这便是陆家夫人与陆家姑娘了,陆夫人约莫四十来岁,梳着干练的圆鬓,头上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穿着碧色金丝镂空花纹衫,身形微微发福,面带矜持的微笑,给人感觉很和蔼,不是那么严肃的人。
至于陆家姑娘,安静茹越看越眼熟,可也不敢轻易相认。没想到陆家姑娘却朝她眨眨眼,然后又规规矩矩地立在陆夫人身边。
安静茹随着欧阳倩好陆夫人见礼,陆夫人忙虚扶一把,仿佛和欧阳倩很熟悉,笑道:“昨儿在宁伯侯府上还遇见你母亲呢。”
欧阳倩仿佛很惊讶,细问了几句,两人寒暄一会儿,陆夫人把目光落到安静茹身上,“这位便是府里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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