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应师党委的号召,支援前线,保卫祖国!”梅志用铿锵有力的声调的回答。说完后,
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恶笑。
“别给我喊口号!”程磊气咻咻地说,“组织上给你安排的是什么,懂吗?”
“……懂!”梅志迟疑了一下。
“ 那你为什么来这一手?”
梅志绷着脸把目光转到窗外,沉默不语。
“……是为了宋曼的事?”程磊冷静下来,问。
“不,她已经不在了。”
“……那,是因为玲玲?”程磊停顿了片刻说,“你不喜欢她,也不要紧嘛,为什么非得这样?”
“嘿嘿……”梅志突然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程磊惊疑极了。
“笑你!”梅志止住笑,凶狠地盯住程磊,接着说,“笑你玩的好把戏!”
“放肆!”程磊被激怒了。他爱才若渴,为梅志的成长,没少费心血,这小子竟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他站起身来在房里踱了几步,压住了火气,说,“全师六、七千人,就送你一个去读军院,这是多大的幸运?你掂量掂量!你不珍惜这个机会也罢,还要这样说话,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
梅志打了个寒颤!他动摇了 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决心要狠狠地刺伤程磊一下。于是,他带着恶毒的报复心,冷酷地一字一顿地说:
“你当初难道不怕伤那孤儿寡母的心吗?”
程磊如遭当头棒喝,惊恐地退缩一步,两眼发直地唬视着梅志,半晌缓不过神来。
望着程磊的狼狈的样子,梅志惨笑了几声,摔门而去。
……
秘书走进来,望着瘫倒在沙发上的程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气喘吁吁地样子,惊慌地问:“首长,您怎么啦?”
程磊坐直身子,克制住内心的余悸,恢复了平时的首长风度,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刚才有点头晕。”
“我去叫医生来。”
“不用了,给我杯茶。”程磊接过秘书递过的茶杯,连喝几大口后,像突然想起似的说道:“打电话给干部科,立即送梅志的档案材料来。”
程磊想看看梅志到底是什么人!
不一会,干部科长小跑着送来一个档案袋。程磊打开一看,在家庭成员一栏里只有几个字:
母亲梅氏,五0年病故。
无父。
除此以外,再也找不到可以证实程磊那种猜疑的只言片语。他合上档案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司令部的大会议室里,调住海边防前线的五十名干部聚集在一起,屏声静气地听着程磊的临别赠言:
“在座的各位,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老部队,奔赴到新的战斗岗位上去了。这是祖国的需要,是战斗的召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作为一个军人,就是要随时准备为保卫祖国而冲锋陷阵。你们曾为本师做出过不同程度的贡献,我们是舍不得大家的。但是,又为你们上前线,到有仗打的地方去而高兴……”
在要走的这些人中,很多都是本师没什么大的发展前途的,甚至有几位连干是全师有名的刺头儿,很为顶头上司挠头。舍得舍不得,谁心里都有数,骗不了小狗!不过,大道理总还是要说的。还是那位“药罐”说得好,“好的往上走,坏的往下留,中的往外揪”。
梅志,当然是个例外。他夹在这群与他“共赴国难”的人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刻,他缩在一个较暗角落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程磊,好像他特别认真地听程磊讲话,打量师长,一边在心里滚动着不平思潮……
这个威震全师,说一不二的首长,中等个,四方脸,粗粗的眉毛大大的眼,小时候,妈妈不就是这样对他描绘父亲的形象吗?记得每次说起父亲时,妈妈的眼睛放出神往的光芒,声音透出动人的颤波,她是那么的虔诚,那么的深情,那么的激动,给梅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觉得父亲是天上的星,是童话里的神,可望而不可及,可念而不可得。现在,他与父亲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明天,他就要启程了,到那远离A师,远离程磊的地方去了。他离开的仅是一位师长吗?不,不那么简单!他离开的是一个家,一个不属于他的家;他离开的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位还蒙在鼓里不知情的父亲!啊,父亲,多么亲切多么深情的字眼,梅志却只有暗暗地在心里呼喊,而不能理直气壮地在程磊面前叫出一声来!这个不幸的秘密,除了梅志本人(也许还有宋曼,她看了陈琼的那封信能猜测出来吧?),还有谁知道呢?要走了,父亲!我们父子俩就这样相逢一场不欢而散了吗?命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这么残酷呀!一种难言的失落感顿然而发,梅志的眼眶里涌上了泪水……
散会的时候,梅志抑制不住内心那股强烈的冲动,挡住正要离去的程磊,怯怯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迷乱而紧张地:“……首长……”
程磊停住脚步,不解地望着他:“嗯,你还有什么事?”
这声调竟变得那么生,那么淡,那么冷,好像遇上个陌路人一样。过去的慈爱、关怀,一丝痕迹都看不见了。哦,师长,我违背了你的意志,伤了你的心,你马上就把我这个小小的参谋不屑一顾地甩开了!怪不得你对母亲如此的无情无义,怪不得你对我和宋曼的事下了那样的狠手!梅志这么一想,胸中的激情顿时退了下去,仇和恨,马上翻上心头。他的双目猛地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直刺向程磊。
程磊已不再注意眼前的这个参谋了,所以,他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他见梅志仍站着不动,便说:“到了新单位还得好好干,年轻人。”说完就手伸过来,“再见吧。”
程磊从握着的手中感触到对方的颤抖,惊疑地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梅志咬着牙床,丝丝地挤出四个字,“后会有期!”
他用力握了一下程磊的手,然后抽出来,扭转身,迈着快步,头也回地走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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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时正。D岛守备团水运中队的军用码头旁,一艘登陆艇静静地张开着黑洞洞的大口,奔赴南鹏的守备队全体官兵们齐装满员,鱼贯式地走进登陆艇的巨大肚腹内。团长与政委立在码头上,表情庄严地目送这支到最前沿海岛执行守备任务的新队伍。率队而行的团参谋长与他俩握手告别后,踏上登陆艇驾驶台,对驾驶员下令:“启航!”
登陆艇的大铁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随着这一声沉闷的声响,梅志的心也重重地“噔”了一下!一一命运之舟将载着他驶向一块生疏而神秘的土地,在那个小小的孤岛上,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呢?
离开A师后,先集中于大军区,马上就分散到海边防各部队,梅志到D岛团部报到后,团里见了原部队对他的鉴定(补充说一句,作训科给梅定写的鉴定倒是十分不错的。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哪),想留他任团里的作训副股长,征求本人意见时,梅志要求下连队。刚好新筹建起来的南鹏岛守备队的队长人选还没确定,就让梅志补了这个缺。
登陆艇在海面上全速航行着。守备队是迎着紧急敌情出发的,全艇实行灯火管制,舱内漆里一团,只有几个暗红的烟头火在隐约闪动。这支守备队共一百人,除梅志以外,全来自本团各个连队以及团部机关。指导员鲁大海原是团部营管助理,副指导员是政治处组织干事,副队长关成是一个连队的付连长。四个排长和所有战士从各连班排抽调而来。出发前,团长的讲话仍在大家的耳畔回响:“根据上级敌情通报,蒋介石预谋把南鹏岛作为*的中途站。为了粉摔敌人的阴谋,军区指示我们组成一支战斗力强作风过硬的守备队,守卫南鹏,你们的任务是艰巨的也是光荣的……”军人是为战争而产生的,战争是军人的用武之地。这些受命于“危难之际”,奔赴到第一线阵地去的官兵们,心情振奋,士气旺盛。在这闷热封闭的舱腹内,空气都快涨破了。那一边,一个带着颤音的沙哑嗓子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马上就有几个人合了上去;这边,几个两广两湖的兵,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热烈地讨论起抓捕特务的方案来,还有一些人在互相逗趣开玩笑。
几个排长凑在副队长关成身旁,听他大摆“天门阵”,关成那绘声绘色的进述,引起听者不时地发出一阵哄笑。
坐在梅志身边的指导员鲁大海靠着舱壁,闷闷地抽着“喇叭筒”,暗红的火光在他那粗犷的大脸庞上一亮一灭,更增添了他的沉重感。
梅志望着鲁大海,暗暗猜度:这条大汉准是为他那漂亮妻子而发愁了一一
出发前的当天下午,全体队干与团领导在会议室里研究上岛后的工作计划,会刚开到一半,一个高音调的女声从走廊上传过来:“鲁大海,你在哪?躲着可不行!”
正发着言的鲁大海闻声色变,张着的嘴巴合不上了,手一哆嗦,夹着的“喇叭筒”掸到地上。大家面面相觑,紧张地望着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了。鲁大海慌忙站起,正想躲到会议室侧面的小室里去,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把手往腰间一叉,厉声叫道:“鲁大海,你出来!”
他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僵立不动了,一双惊慌而不知所措的眼睛,求援地望着团长,团长一仰下巴,他连忙走出去。
“你两手一甩就走了?你倒轻松,我问你,孩子怎么办?你还管不管?!”
鲁大海忍气吞声地说:“你小声点好的不好?里面在开会。”
“我怕什么,就要让团领导听听!”这女人的声调陡地又长了八度,“告诉你,以后,每个月你要回家一次。劈柴买米,留给你做!”
“行行行……”鲁大海忙不迭地答应着。
“哼,你要不回家,孩子你带去,我不管!”
这叫什么话!会议室里人苦笑着。鲁大海在妻子面前连句响话都不敢说,真窝囊!亏他生了这么一副牛高马大的模样!
……
登陆艇开始颠簸起来,随着海浪和潮涌的变化,船体忽高忽低或左或右地起伏倾斜,而且越来越荡得剧烈了。梅志觉得心口堵得慌,头脑胀痛,胃部不停地搅动着,里面的东西一个劲地往喉咙上涌来。不好,晕船了!
“你不舒服?”鲁大海关切地问。
梅志点点头。
“你是第一次坐登陆艇吧?来,我给你准备了一点药,快吃下去。”
梅志感激地望了望他,接过药吞了下去。
鲁大海又递过一小块白色的东西:“这是胶布,贴在肚脐眼上,可以防晕。”
梅志心里一热:这大汉人粗心不粗 !过了一阵,他终于昏昏入睡了。这时,就是倒海翻江也不怕了!等他被人推醒后才发现,他躺在了鲁大海的怀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啊,真对不起!”
“这有啥对不起的。你看,到了。”
梅志倏地振作而起,从舷窗口往外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马鞍形的山头,像一具巨大的驼峰,黑糊糊朦胧胧地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岛的最高处灯塔里,不时扫射出一道强烈白光,舱内也随着一明一暗。一一这就是南鹏岛!
梅志趁着灯光扫射过来的一刹那,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此刻是下半夜一点半,比预定时间迟了三十分钟。
登陆艇在离岛约一百米处抛了锚,鲁大海对梅志解释说:南鹏岛周围海面浪大涌急,又只有一个浅水码头,船靠不了岸,只能换乘小舢板。
岛上观通站的两名海军战士划着小舢板向登陆艇驶来。
舱门一打开,人群里骚动起来。鲁大海对部队说:“以班为单位组织好,每条舢板五人,分批上岸。各排长注意安全保护。梅队长,你还不熟悉海上情况,我先上。”
团参谋长从驾驶室走下来,与鲁大海分别跳上两只舢板,队里的几个兵随后跟了上去。
小舢板在海浪中往返穿行着,船舱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梅志等五人了。
“下来吧,小心点!”鲁大海荡着小舢板在艇下招呼着梅志。只见他一手紧扣船帮,一手向梅志伸过来。梅志笨拙地往下一跳,小舢板剧烈地摇摆起来,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海里栽去。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一只大手推了他一把,使他往里冲了两步,重心稳住了,那人却卟通一声落到海里。
“指导员!”一个战士惊叫起来。
梅志惊慌地伸出木桨去够鲁大海。他不接,喘息着说:“舢板坐不下了,我游过去!”
话音一落,浪头吞没了他。梅志心神不定地上了岸。鲁大海已站在岸边等他了。在舢板上悠悠飘荡了三个半小时,才渡完全队官兵。这时已接近早晨五点钟,鲁大海派出第二批接替哨兵后,对梅志说,到天亮前没什么事,打个盹吧。说完便斜靠在背包上打起呼噜来。参谋长与战士们也都东倒西歪地伏在背包上睡着了。
梅志虽然累极了,但毫无睡意。他看了看东方露出的鱼肚白,把通讯员推醒:“走,到那边看看!”
他俩披着朦胧的晨曦,跌跌撞撞地登上岛东西的陡崖壁顶上,默默地等待着海上日出……
啊,大海!你像一首壮美的诗,你如一幅恢宏的画,你是一曲豪迈的歌!瑰丽的朝霞从海底飘上来,红红的,黄黄的,蓝蓝的,随着微波,在海天之间,散洒出斑烂丰富的跳动的珠光玉色。朝霞越来越红,越来越亮,那鲜血般殷实的朝阳将要出来了。啊,红色的霞火在欢呼,金色的波浪在沸腾,迎接着,呼唤着……一轮红日驾着一片欢腾,颤巍巍、慢悠悠地探出前额,它一层一层往上蹭,直到它全部露出海面后,海天之际像燃起了熊熊大火。
梅志被这奇丽壮观的景象惊呆了!他的身心沐浴着朝阳红光,好像被融进海天一色之中……啊,大海!在你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多么孱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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