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冷眼看着范氏,捏了捏拳头,沉声道:“奶,三丫送到范家的时候说的是避过我的灾,也给您侄子带儿。如今范家表叔也有亲儿子了,三丫就该接回来。至于您说的范家帮咱家养孩子,若我没记错,您每月是按一两银子的米面拿到范家去。三丫今年才几岁,我想这些银子怎的也够了。”
听到李廷恩提她拿去范家的银子,范氏就想起她这些年打着这由头拿回娘家的东西和私下扣起来的私房钱,越发觉得不能让三丫就这么被接回来。到时候不仅娘家少了进项要怨怪自个儿,就是自己少了一个添补,那也心痛啊。
尤其是这几年李廷恩这死崽子时不时给林氏点私房钱,林氏可都是省了给自己说要拿去给三丫弄穿的吃的,接回来林氏还会老老实实给自己银子?
范氏左右一琢磨后哀声道:“廷恩,你没带过孩子,你不晓得,带孩子可不是就喂她吃点喝点就完事。那不得起早到晚的伺候拉撒,还得常常看顾着,有点病痛得请大夫抓药罢。这么些年,你表叔家可花了不少心思。”
顾氏在边上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廷恩啊,还是就让三丫在范家养着罢,大不了等以后再大些让三丫回家来认认亲。”
想着自己娘家就在范家村边上,林氏时不时会让自己带点东西去给三丫,顾氏可真不想让三丫回来。
“哦。”李廷恩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范氏看情形正打算加把劲,李廷恩忽然抬头直直的看着她,“奶,我这些日子时常听四叔念叨绿……”
“别说了,接回来接回来,今儿就去接,我亲自去接!”范氏不等李廷恩说完那句话,忽然一面尖叫着堵住了李廷恩,一面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死死瞪着李廷恩。她布满皱纹的眼角眯了起来,眼中放射出强烈的恨意。
看李廷恩站在那儿一副恭敬的模样,范氏气的狠狠捶了几下心口,“我就是做事还被人埋怨的命。你们要把人接回来,我就舍了脸去接人,往后被人在背后说道,你们可别怨我。”说着拍拍屁股气冲冲出去了。
一直沉默却对事情心里有数的李火旺这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李廷恩叫到跟前,吩咐他,“廷恩啊,你奶这人罢……唉,眼下把三丫接回来就是,你别跟她多计较。”
李廷恩应了。
李火旺看他脸上有点淡,又叹了口气,抽了口旱烟道:“你方才说你四叔咋了?”
“哦,四叔近些时日时常念叨镇上绿柳巷山行书局的几本书,我想奶该是知道的,就是那几本书不便宜。”李廷恩含糊了一句。
李火旺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
看来是老婆子怕廷恩这孩子不拿钱家来给老四买书了。
李火旺这么一想有点生气又有点心酸失望,简直是五味杂陈。
“都是李家的种,你四叔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这,唉……”李火旺摆摆手,冲边上喜形于色的李二柱与林氏道:“你们两去给三丫收拾下炕罢,待会儿就叫你大哥他们去把三丫接回来。”
李二柱与林氏急忙点头,互相搀扶着有些发抖的身子去收拾屋子了。
李火旺又吩咐小曹氏,“备点礼,虽说咱家每个月支出去一两银钱,好歹人家养了三丫几年,不能这样空着手上门要孩子。”
还空着手呢,只怕几年搬到范家去的把一家子都养肥了!
小曹氏腹诽了一句还是依言去收拾了两斤肉,几十个鸡蛋和两包点心到篮子里。
因有李火旺的话,又是送去范家,这回范氏倒没多刁难,虽也骂了两句,到底把东西痛痛快快给了。
一切打点妥当,李廷恩就去雇了牛车,载着李大柱与李光宗和范氏去范家接人。
曾氏却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目光颇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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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李廷恩所料,去范家接人不仅不顺当,简直就是一场大战。
范家人一会儿哭养大个孩子不容易,一会儿又说要把三丫接走就是挖他们的心肝,一会儿又吵着三丫带了他们范家的孙子来,要是三丫走了范家的孙子指定也会出事。总之就是找尽由头不让把人接走。
不过范氏被李廷恩拿捏住了,不用李廷恩开口,范氏就出来又哭又闹的把范家顶了回去。道当初说好的,是让三丫给带儿,眼下范家的孙子都生了当然要把三丫接回去。至于范家的孙子会不会出事,那关李家啥事,总不能还包一辈子无病无痛长命百岁罢。
这话要任一个李家人来说,范家的人都得翻脸。不过面对时常贴补娘家的范氏,范家人就都没这个胆气硬顶了。
闹到后头,范氏的大嫂卢氏没办法支支吾吾暗示李家给些补偿。
范氏倒肯给银子,横竖这银子她总有一日是要从李廷恩身上捞起来的,不过卢氏狮子大开口居然管范氏要二十两银子,气的范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要舍得花这么多钱不如买个丫鬟回去,用得着弄个四岁的丫头片子家去白吃白喝?
范氏气的在范家跳脚大骂,卢氏想着不能得罪这个大姑子,往后还得指着人家帮扶。眼下舍了以后每月三百文的帮补就没了,到底以前李家这门亲能走下挣长久的好处。何况四岁的孩子再如何也干不了多少活还得吃饭,自家又有了亲孙子,只是想着往后的彩礼心痛。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范氏肉疼的给了卢氏三两现钱,允诺隔两日再送五升栗米,五升苞谷来,卢氏这才叫人将三丫从河边唤了回来。
自打到了范家,李廷恩就一直冷眼旁观看着范氏出面去和范家吵闹,一直到看见一个浑身补丁,瘦的皮包骨头,端着个装满衣服的大木盆的小女娃出现在屋门口时,他心口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痛的难以呼吸。
那么小小的像是被风一吹就要倒的孩子,怯生生站在那儿,脖子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没有结疤的口子,缩着手埋着头,明明应该是春天的嫩芽,看上去却犹如枯树枝,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气。
李廷恩忍着酸涩,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她不安的搓搓脚尖往后退,他缓缓伸出手温和的摸了摸她枯黄的发尾,“三丫,我是大哥。”
三丫茫然的看着他。
范山子的媳妇小卢氏从背后推了一把三丫,尖声道:“过去,你亲哥来接你了。”早就不想养这个赔钱货了,都有亲儿子了,要不是看这丫头还能每个月得来几百文又能帮着带孩子,早就把她卖了。
彩礼钱有卖给牙婆得来的银子多么?
小卢氏一说话,三丫就吓的身子轻轻瑟缩了下。
透过那身宽大的衣服,李廷恩敏锐的发现三丫肩颈上有一道道干了的伤疤,眼中寒光一闪,复又温声道:“三丫,大哥接你回去。”说着慢慢去将三丫手里的大木盆拿了放到地上。
三丫没有反抗,李廷恩直觉这是个好现象,他就找了话跟她说分散她的注意力。
“家里有姐姐,有弟弟妹妹,还有爹娘。”
“大哥给你买了镇上的点心,等过年大哥带你去吃糖画。”
“娘给你缝了新被子,姐姐给你做了布老虎,爹刻了木头鸡,木头鹅,家去了咱一样样的玩。”
三丫以前只听人打骂她的时候说过她不是亲生的,她才几岁,似懂非懂的,慢慢的只是领会到好像她不是这家的娃,眼下李廷恩用这样温和的口气哄着她,她就放松了警惕心,终于被李廷恩一把搂在了怀里。
起初三丫还挣扎了几下,不过李廷恩现代时候在孤儿院就帮忙带过小孩,熟练的在三丫背上温和有节奏的拍着。
不用打水,不用割猪草,不用没完没了的洗衣服,也没有时不时敲在背上的棍子,打在脸上的耳光,还有人哄着抱着,三丫觉得太舒服了,很快就疲惫伏在李廷恩肩头上睡着了。
李廷恩抱着怀里瘦小的磕手的三丫,仰了仰头,猛的站起。
李大柱与李光宗都没说话,他们两人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三丫在范家的日子可不像范氏说的那样好。
李光宗看看还气咻咻的范氏,心里十分愧疚。李大柱看李廷恩抱着三丫不说话,就道:“廷恩,把三丫给我,你哪抱得动。”
李廷恩拒绝了,神色淡然,“没事大伯,就一小截路,抱上牛车就行。”说着看也不看范氏,径自走了。
李大柱没法子,扭头看李光宗还在那儿劝范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三弟,赶紧走了,在那儿跟人瞎扯啥。”
“哎……”李光宗应了声,拉着范氏往回走。
范氏一边走一边还嘟嘟哝哝,“亏了亏了,那么多银子就换回了个丫头,往后还得办嫁妆,哎哟,要了老命了。”
牛车慢慢行着,根本没人理会范氏,李光宗看看李大柱,又看看李廷恩,尤其是李廷恩,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李光宗心里直打鼓。
不知道为啥,他这当叔叔的一直就觉得这个大侄子比李火旺这个亲爹还叫他惧怕。
他不由拉了拉范氏。
范氏这才顺着李光宗的目光看到李廷恩,见他一直紧紧抱着三丫,神色冷凝,心里呸了声,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登时不说话了。
☆、第14章挣钱
三丫接回家后被李二柱与林氏捧到了手心上,看到这个女儿身上的伤疤,别说他们两口子,就是李火旺都忍不住心疼了一哆嗦,回头就又给了范氏两巴掌,打得范氏哎哟哎哟直叫唤。
李火旺又发话给三丫请大夫回来瞧,李廷恩故意没拿银子出来,弄得范氏在李火旺威逼下掏了一两银子。顾氏还提议说这段时日家里多杀两只鸡给三丫补补,不过李廷恩拒绝了。
吃鸡是小事,只是李廷恩觉得到时自己一去镇上,只怕这鸡根本吃不到三丫嘴里,白顶个名声。加上这一回范氏憋了一肚子火,恐怕等自己一走,非连本带利找回来不可。
可三丫的确需要吃好一些。
想来想去,李廷恩将这件事交给了泼辣的李心儿。
他悄悄去村子里与林氏交好的张大嫂家里,给了张大嫂十两银子,让张大嫂每天给炖只鸡。等李心儿借着出门打猪草的机会就借口带三丫和小宝将两个孩子带到张大嫂家里喝鸡汤吃鸡肉。
李心儿有点不乐意。
“咋我以前没得吃的时候你不叫人给我炖碗鸡汤喝。”
李廷恩呵呵笑,“四姐,你哪回被罚没饭吃我没给你弄吃的来,三丫这不是受了苦,小宝是小弟呢。”说着悄声道:“等学里放了假我家来,咱们天天吃好的。”
李心儿也晓得李廷恩不在家,就是给留了好的都吃不到他们嘴里,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不过李心儿是个说话算话的姑娘,答应了李廷恩就说到做到。即便再嘴馋,三丫让着她喝鸡汤的时候她也不动一口,还巴掌和点心齐上的威胁小宝,说他要是把喝鸡汤的事情告诉别人,就把他嘴缝上,弄得两岁多的小宝连半个跟鸡有关的字都不敢说。
为了怕人闻到三丫与小宝身上的鸡汤味,李心儿求张大嫂给两人弄了个罩衣,喝汤前穿在身上,省的衣服上沾了味道和油渍,回家说不清楚。
李二柱与林氏倒是晓得这事。不过李二柱和林氏都是正对三丫愧疚的不得了的时候,就算再怎样觉得背着长辈让孩子吃好的不对,也没将这事说出去,只是看着三丫一天比一天胖了起来,也肯多说几句话了,心里面慢慢开怀了许多。
平静的日子一直过到秋里收粟米。
按着规矩,镇上的学堂春种秋收都要放农忙假。毕竟很多学生家里都种地,半大小子已经算是家里十分得力的劳力了。
李廷恩这日收拾了东西正要回家,被秦先生叫了去。
秦先生看着面前挺拔恭敬的学生,不由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自己年过不惑,从小寒窗苦读,从十五岁一直考到四十岁都只是一个举人。后来实在精力跟不上才不得不回老家办了个学堂,指望教导出几个门生,除开能延续自己的仕途之梦,也是想有一份香火情。学生出仕做官,总不会就把自己这个先生抛在脑后,将来膝下两个年过三十才得的儿子也有人庇护帮扶。
当初想的是能教出一两个进士就不错了,只是没想到竟会遇到眼前这个天赋过人的孩子。
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就算了,这样的孩子虽说少却不能说是没有。要紧的是这孩子心性老道沉稳,半点没有许多聪明孩子都有的通病。自负,自满,骄横这些情绪似乎一次都没在他身上出现过。相反他总会很自觉的分析自己的对错,不断的督促自己朝前走。
这孩子生来就是要出人头地甚至名垂青史的!
每回一想到这个,秦先生就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教出一个这样的学生,将来谁会小看自己这个先生!
秦先生温和的看着的李廷恩,谆谆嘱咐,“你回家还是要多温书,家里头的事情固然不能不管,不过目光要放远些。你若出人头地,将来家里人就都不需要操心了。若是家里头实在忙不过来,你托人捎个口信来,先生家里旁的没有,雇工倒有几个。再有旁的解决不了的事,你也让人送信给我。先生在镇上在县令那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想来那些胥吏不敢去你家胡来。”说着秦先生傲然的放了茶盅,“就是我不行,还有你师母呢!”
秦先生的发妻钟氏是府城五品提点司大使的嫡次女,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李廷恩忙恭敬的回话,“先生的话,我都记下了。一定用功读书,不辜负先生一番教导。”
秦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不需要李廷恩说那些大话空话,说什么连中三元的,只求一个不辜负就行。
“说到你归家,还有件事。”秦先生就皱了皱眉,“你回家后告诉你祖父一声,往后不要再给你四叔银子了。”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李廷恩,“就是你,辛苦挣点润笔银子,也不许再白给你四叔糟蹋!”
李廷恩犹豫道:“四叔花销是大了些,只是他要会友,又是长辈。”
“他会什么友!”秦先生气的一拍书案,斥道:“他会什么友,怕是都会到绿衣巷去了!”
李廷恩一听这话立时垂头束手。
秦先生说完也觉的自己不该脱口而出说这话。绿衣巷是什么地方,怎能在尚未成亲束冠的得意门生面前提起来?
秦先生自己骂了两句有辱斯文,缓了口气道:“你是晚辈,也着实不好说。这样罢,我写封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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