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三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青年文学·第三期-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在客厅里也能晒太阳。”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的声音仿佛要把她的身体吊到半空。
  “好吧,”我的声音往下沉,“我烦透了,呆在这儿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她几乎要把我的袍子一撕为二,“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可我总得做些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生活中别的有意思的事,对吧?”
  “有吗?”她松开我,冷冷道,“在你妈那个破饭店里虚度一生,算是有意思的事吗?”
  我被激怒了。一定要出去!我呆在底楼客厅落地窗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天气微微转凉,阳光还是很旺。我不再满足于被玻璃滤过的光,而是渴望皮肤直接被灼烧。我把脸,把手,把整个身体贴上去,玻璃上的小尘粒钻进鼻孔,痒痒的。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小绿点。它沿着公路壮大成一辆敞蓬车。一卷长长的草席支顶着后盖,浅绿的车身蒙了一层灰垢,左侧有个深凹。帆布车顶半开着,像是被卡住了。后座的人不时试图将它推向车尾,于是我看到了那只微胖的手。
  是的,我一下认出了这只四根指头的手。姐姐还穿着她上回新做的衣裳,脏脖颈从大翻领里裸出来,她面色憔悴,袖管显得宽大。妈妈坐在她旁边,姐姐每用手推一下帆布顶,她就不安地挪一下身,并将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开车的是个男人,我正想看清楚,车就停了。
  男人狠拍了一下方向盘,从车里出来。他重重地甩车门,姐姐大声骂了句什么话,男人回嘴,姐姐用更高的声音骂回去。
  “蠢货——”我听清了。
  男人气咻咻地一甩胳膊,蹲下去检查轮胎,姐姐仍在骂。妈妈开始东张西望,她朝别墅方向好奇地瞟了一眼。我确信她看到我了。我招手,身体开始发抖。妈妈突然傻笑起来,扭过脸和姐姐说着什么,姐姐也往我这边看,她也笑,样子同样蠢。
  男人站起身,拍拍手,重新回到车上。他是个矮胖秃顶,年纪不小了。姐姐向男人大声说了句什么话,妈妈又向姐姐大喊大叫,在两个女人的互相嚷嚷中,敞蓬车重新开动起来。
  车子带动庞大的马达声,它向左偏了偏,马上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车后那卷凉席晃了两晃,倏地歪过一边。它现在被擦洗干净,卷成一卷,载着颠着扑向它的新生活。打开的绿色后车盖渐远渐小,我意识到:她们没有认出我。我像被人从高处猛推下去,两眼抹黑了好一会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蓝色房间(12)
正巧有乌云经过,天空暗了几秒钟,我从暗下来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脸,它在笑,我被这个古怪的笑吓了一大跳。天色马上又亮起来,路面火辣辣的白。
  在反复琢磨之后,我终于打开了这扇窗。我用钥匙尖撬动结构复杂的窗梢子,它扣合在一只内陷的梢洞里,精巧的弹簧搭得很紧。我在弹簧上撬出一个小缺口,然后每天扩大它。终于这个缺口足够大了,我把弹簧挑出来,用匙身拧断它。当把弹簧的残骸弄出来后,那扇窗突然自行弹出一小条缝。我推开它,身体刚好侧挤过去。
  久违的新鲜空气把我冲得头晕目眩。风速热烈,让我几不能呼吸。我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再走两步,地面被太阳晒得滚烫。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后院,院外是无边无际的荒地,地平线上凸起的小黑影,分不清是山丘还是楼房。院子被铁栏杆团团围住,每一根上都有尖梢。我顺着围墙走,手从晒得滚烫的栏杆上一一拍过去。我在地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它绕着双脚缓慢变化角度和长短。
  转过半圈,就看见大铁门,十几把锁像我初次见它们时那样挂着。走近,细看,老旧的外壳附着深浅不一的锈。一拉,铁链绞起一阵响,铁屑纷纷落下。
  铁门外就是那条公路,我在客房的窗口能看到。拥围着它的漫漫黄土,在太阳下敞开横七竖八的皲皱。我再次怀念我家的路边小饭馆,我能清楚记起门前的大招牌:停车吃饭。它是一块由木屑压成的薄板,靠在光秃的矮树上,红油漆从每个笔划的末端淌下来。
  是的,我爱她们,妈妈、姐姐。在看清那只推移帆布车顶的手时,我突然强烈地感觉到爱。我记起姐姐躺在砧板上的断指,我正站在旁边,内心充满崇敬。
  我将面孔塞在铁杆与铁杆之间,沙土被风裹成一团团的,直扑过来。这里的公路比老家门前的偏僻,白晃晃的路面几乎没有车轮印。但除此之外,一切熟悉得像在做梦。
  身后的别墅比我印象中还古怪,像一截蓄了尖甲的指头,背阴处爬满墨绿的苔,向阳面晒得晃眼。一些窗子嵌在灰蒙蒙的墙壁里,像死人的眼睛。暗红色的木质大门,黄铜色的金属门樘,上方呈拱形,木梃饰有矫揉造作的花纹,能依稀辨出一条口衔鲜花的蛇。
  我的皮肤迅速变黑,她肯定是故作不察。每天在客房看她的银色小车一开远,我就飞快跑下客厅,打开那扇落地窗。我围着铁栅栏慢跑,或靠坐在墙边晒太阳。活动依旧单调,但毕竟有了微薄的自由。
  我观察风沙如何改变路面的纹路,云朵如何在地面投下深浅不定、移动迅速的阴影,还观察太阳在阴晴不一的天气里,如何变化它的色彩。偶尔有车开过,我就更觉兴奋,对着它们挥手顿足,大喊大叫。司机们反应不一,有的向我吹口哨,有的大笑。他们也一定很高兴见到我,在只有黄沙和风的公路上,我知道寂寞是怎么回事。
  可有一次,我的想法彻底改变了。那是辆载木材的大卡车,三四个*上身的男人靠在车斗边。当卡车经过大铁门时,我奋力拍打栏杆,冲他们“嘿嘿”欢呼。车斗里的男人笑起来,站直身,伸长脖颈。突然,卡车司机扔出一只可乐罐。可乐罐越过栏杆,刚好砸到我肩上,然后在地上“咣当”着滚了一段。车上的人们发疯似地嚣叫。
  “神经病——”司机的声音夹杂其中。他往窗外吐了一口痰,卡车在路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S”,才不慌不忙走远。

蓝色房间(13)
我呆望许久,才梦游般地回到屋里,一步一步捱上楼,在浴室镜子前站定。
  我终于想象出司机们看到的景象:一个留胡须、穿袍子的男人,在一栋噩梦样的房屋前念念有辞,手舞足蹈。镜中那张陌生的面孔,在我心里掀起狂怒和悲愤。我倒向地面,钥匙从手里飞出去,在阴潮的墙角砸出一串脆响。我一肘一肘爬过去,死死抓住它们。
  这晚她迟迟未归。天已经完全黑了,浴室的地板有点凉。我爬起身,感觉到一种空洞的不真实,仿佛做了场梦,醒时却发现真的置身梦境。
  我回到客厅坐等她,等得不耐烦了,就运动一下,回浴室冲掉汗水,又到她卧室躺着。恍惚中我像是睡着了,但又真切地听到动静,“吱吱咯咯”,应该是从头顶传来的。
  我把自己完全弄醒,坐在床沿上沉思,觉得刚才可能是在做梦。我到她的工作室里翻翻书,摆弄两下门后的骨骼标本。屋里有新鲜药水味,还有些淡淡的烟,像是刚有人动过仪器、燃烧过酒精灯。我转了两圈,倍感无聊,就在楼里上上下下。
  我注意到三楼的那截楼梯。它连接着楼道地面和天花板,没有任何实际作用。如果说是作为装饰,镀红漆的铁制梯面却显得过于寒碜。
  梯子尽头是那盏又脏又破的吊灯。我意识到,这盏灯从未打开过。我在楼道里来回了两遍,试图找到开关。墙壁十分湿冷,令手指不舒服。我停下来,盯着楼梯看。
  梯把手上有黄色的锈迹,还有些黑色斑点,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掉的;梯面倒磨得光亮,应该有人经常走动。我顺楼梯而上。薄铁的梯面在脚底安静而轻微地变形。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就是刚才房里的药水味。
  上了五六步,头顶碰到天花板。我伸出手,刚好够着吊灯。吊灯积了不少灰,悬垂的链子生了锈,白色蛛网丝丝缕缕地纠缠其上,灰尘在水晶玻璃灯罩上积成一团团黑影,罩子在正对我的角度缺了一个大口子。往里摸索,天花板上有个圆形小凸起。仔细看,是一只细小的锁孔。我拿出钥匙串,把那枚最小的钥匙伸进锁孔。一声很轻微的“嗒”,锁居然开了。
  头顶的天花板掀了起来。药水味让人呛到窒息。我眯起眼,缩紧鼻孔。开启的天花板大约一米见方,我不费力地爬上去。
  在三层别墅的顶部,还藏着一间小阁楼,从外观看,就是那只古怪的尖顶。阁楼的墙壁在一米高处慢慢倾斜,到顶端汇成一个点。当人站立其间,会感觉被四面八方地挤压着。
  最让我吃惊的,是正中的四只大玻璃缸,它们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缸中似乎泡着什么东西,夕阳的余光透过阁楼的小窗子,再从这些物体的空隙间漏过来。我害怕又好奇,猫着腰,扣着墙,一步步往前摸索。
  在我即将转到玻璃缸的彼面时,灯突然亮了。缸壁的反光刺了我一下。我睒睒眼,适应了冰冷的白炽灯光,发现靠门的玻璃缸空着,其他三只注满了淡黄色液剂,浸泡着三枚用木片搭成的支架。每个支架上,都挂着一个赤身*的男人。
  我被瞬间凝住的血液死死钉在了原地。那些男人像是睡着了,皮肤被浸泡出粘稠透明的质感。他们全是美男子,面孔安详,身材匀称,留着和我相似的发式,当我移动脚步,地板的震动就让他们的刘海在液体中轻微地上下漂浮。他们的手臂贴在木条上,头垂向一边,其中两人的眼睛闭着,另一个半睁,仿佛在若有所思地注视旁边的空缸。
  我盯着那只空缸。一枚崭新的木头支架倚在里面,还没上漆,有毛剌剌的木刺和褐色的虫蛀印迹。一只灰黑的毛蝴蝶粘在距我较近的玻璃壁上,我顺着这只微微动弹的生物往前看,就看见了缸后的白色人影。
  她像个幽灵,每一步都似在滑行。她穿医生的白大褂,左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戴橡皮手套的右手举着一把手术刀。我注意到她的鼻翼在神经质地抖动,腕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在她慢慢飘近的过程中,我努力让自己镇定。
  “放我出去。”
  “会让你出去的。”她微笑,大墨镜下的半张脸泛起一层荧蓝,这让她看起来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随着她的靠近,寒光在刀刃上跳跃着改变位置。我将近乎溃散的意志慢慢聚拢回来,力量集中到两只拳头上。当她移到一尺开外时,我箭似地扑了出去。
  我毕生的气力汇在这一扑里。即将卡到她脖子时,她大叫一声,我突然心窝上一热。
  她后退了两步,我看到血。它们像从破了的水管里喷出来的。她从白大褂口袋里伸出左手,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壳手枪。她的右手仍然举着,刀已经掉落在地,手指却保持捏刀的姿势。她的脸上、衣上、手上都是血,血溅到大墨镜上,顺着面颊流到嘴角。这本该狰狞的场景反而让她显得美,她的面部线条比任何时候都柔和,滴血的发梢楚楚可怜地搭在血淋淋的白衣服上。我想起搂住她的感觉,新鲜血液给这回想增加了热度。
  她过来用双手搭住我的肩。我顺势滑倒在她怀里。在滑倒的一刻,我看见了她的手指。指甲几乎掉光了,仅存小手指的一枚,涂了蓝色指甲油。当倒下的身体拖着我的视线从她肩膀上滑过时,我觉得鲜血的颜色很美,有红丝绒的光泽,而那枚闪闪烁烁的蓝指甲,就是丝绒里躺着的宝石。
  我叹息着,伸手触碰那枚指甲,我觉得它像一把钥匙。在最后的意识里,我发现自己从未如此爱过她。我握着蓝指甲,犹如握着一枚圣物。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陕南村:放蝴蝶留在这世界(1)
文/ 苏德
  我知道陕南村在上海的老房子里颇有名气,也有很多朋友同我说起,“那可是四层蝶状的法国式公寓啊!”我生性迟钝,不免要问,什么叫“蝶状”?其实,这是一个不能用语言来回答的问题,或这样说,语言和文字并不能描摹这“蝶状”建筑之美的万分之一。那不妨用Goolge卫星地图俯瞰一下这座城市:慢慢拉近陕西南路157号至187号,你便能在狭窄弯曲的街巷中,看到十六只红色的“蝴蝶”以四纵西横齐整的阵列落在一处。尽管它们一动不动,却宛若随时会飞走。摄影家尔冬强出过一本名为《A Last Look》(最后一瞥)的画册,其中一幅便是他对着陕南村拍下的俯瞰图,绿荫丛中,露出红色的呈复杂几何图形的屋顶。这一片,便是陕南村。
  1930年,法国天主教会普爱堂投资,在陕西南路复兴中路的转角上建了16幢双单位的4层公寓,又叫亚尔培公寓,因为当年的陕西南路就叫亚尔培路。每幢建筑的屋顶状似蝴蝶,外坡红瓦,清水红砖的墙面,砖木结构,是典型的法式建筑。因为规划得好,用地紧凑,但公寓之间的间距宽敞,空地上种满了花草树木,环境极好。
  现而今住在那的老人会说,“陕南村是赌来的公寓。”听起来荒谬,实则不假。上世纪20年代末期,亚尔培路上先后兴建起了“逸园”跑狗场和回力球场,都是法国人投资的,既吸引了大批吃喝玩乐的鬼佬来此享乐淘金,又聚集了上海滩本地大批好赌博的闲人。从赛狗和*中赚得钵盆漫溢的法国人眼见着,在跑狗场和回力球场之间,还有一块不规则的土地,就动了开发公寓式里弄住宅的念头。这可不是赌来的公寓嘛,或者说,是老上海人用赌债垒起来的。
  香港人跑马,老上海人跑狗。我们所熟悉的陕西南路文化广场,80年前是一座跑狗场,名曰“逸园”。这是法国商人的杰作。1928年1月28日;一个名叫邵禄的法国人;伙同流氓大亨黄金荣、杜月笙成立了“法商赛跑会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相中了英国商人马立斯的私人花园,共78亩的土地,用66万两规银一举拿下。邵禄这个精明的中间人,再以这块土地作抵押;向他所任董事的法商万国储蓄会借款135万元。渐渐的,就在这片土地上,陆续建起了逸园大厦、跑狗道、大看台、足球场及附属的旅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