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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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三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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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的往前走,两条腿缺乏节奏与足够的支撑力,几次都差点儿把她自己绊倒。引得人欢声笑语不断,家里黄狗也亢奋起来,不停的跳跃、吠叫。
  罗拉站在离那女孩几米远的地方,把她的笑脸都拍摄在她的相机里,她还拍摄了另外一些景象:女孩坐在一张木椅上;一棵夹竹桃树下,一家三口甜蜜的笑着合影;她脱离母亲和父亲双手的扶持,勉强站立两秒钟……
  罗拉不停的交换着用数码相机和她的莱卡进行拍照。数码相机将照出彩色的照片,那是送给女孩家人的,莱卡将用胶片拍出黑白照片,这是留给她自己观看的。
  掀动莱卡的手动胶片时,她突然意识到,那行将就木的老人,和那个娇嫩鲜活的小女孩,共同被排列在她的照相机里,在胶卷上相邻的格子上紧紧相邻。似乎是一种关于死与生轮回的隐喻。
  天色已经很晚,村子离镇上还有十几里路,女婴的父亲出于礼貌,要求送她回去。她照例拒绝。“没事的,我找个人骑摩托送你。你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年轻的父亲消失了。
  “摩托”,听到这个字眼,她心头一动,坐下来,静心享用女孩的母亲给她倒来的茶水,里面沾染着奶粉的浓郁味道。
  摩托车轰鸣的声音从别的地方传过来时,熟悉的声音,像跑车一样*的排气声音。
  果然是那辆摩托车,摩托车手,也正是那个在她的照相馆里相遇的修闯,他也很诧异能够在这里见到她,礼貌的向她点头示意。
  女孩的家人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早已经认识。罗拉对他们说了一些感谢的客套话之后,就坐在了修闯的摩托车后座。
  摩托车在乡村的道路上行驰。道路上狭窄、细长,满是深浅不一的车辙,两条保持相同距离的曲线始终平行地延伸到远方的虚无里。罗拉小心的抓着后面座椅。以防被颠簸的摩托车颠落到地上。天色已经黄昏,几乎快要落光树叶的乔木的剪影,清晰而苍凉,从他们的身边一掠而过。
  修闯仍旧像前两次那样子沉默。只是摩托车的轰鸣声一直在奔突着,整个摩托都在颤抖,动感从她的双腿之间,渐渐传递、辐射到腰身以上,像性高潮一样,扩散到全身。
  她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好奇说出来:“你那天照的真的是遗照?”
  修闯专心的驾驶,对她“嗯”了一声,以示肯定。
  “你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没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如果不是得了绝症,怎么会照遗照?”
  修闯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是怕有一天会突然死了。” 。。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17)
“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死。”
  “怎么不可能,就像现在,我们骑着摩托,一不小心摔到路边的深水沟里……”
  “你这样想,才会可怕。其实人的身体会很结实。我小时候,曾经从五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毫发无伤。”
  他表示质疑。“不太可能。”
  “真的。我掉到草坪上。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他似乎相信了她。“不过骑摩托车的危险性更大一些。一不小心,就会撞死,特别是在这乡下公路上。”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爸就是开摩托车死掉的。”
  “对不起……”
  但修闯并不在意,他说,“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想知道。向来,探究别人的秘密是她所喜欢的。
  修闯开始说给她听。那是一桩一九八七年的往事,那年,修闯只有七岁。那一年,修闯的妈妈跟着一个男人去了南方。他的妈妈是一个沉默,但是喜欢微笑的漂亮女人。而那个男人则是一个口若悬河的家伙,他穿着喇叭裤,每天骑着摩托车来修闯家,一个月之后,就带着他的妈妈永远消失了。
  妈妈走后,爸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买了一辆鲜红色的摩托车,可能是幸福牌的,每天轰鸣着开进院子里。农闲时他就骑摩托车做一些小生意,有一天,他却突然在卖苹果回来走在公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了,被撞到路旁深深的排水沟中。”
  罗拉抱紧了修闯,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上心头。
  Ⅳ 聚焦
  第二天早晨起来,罗拉打开门,站在树下,深秋的一层薄霜已经消逝无痕,她大口呼吸着乡镇的新鲜空气,全身都因为一种惬意而似乎变得透明了。
  这种透明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便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腹部微妙的充实感,使那种幸福的平静又归于复杂。
  她去了简陋的乡村医院。穿着略有污迹白色衣装的女医生虽然孤陋寡闻,但其丰富的经验也很快对罗拉的情况做出准确判断。她表示祝贺:“恭喜恭喜,你有喜了。快要做妈妈了!”
  她在家里闭门休息了两天。最终仍没做出决定,她是否要保留这个孩子。这种迷茫令她倍感郁结。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值得肯定的是,一定是左右兄弟的。仅相隔一天。她分别与他们发生了性关系。当时她曾精确的计算过安全期,但是,命运还是戏弄了她。
  她决定暂时不想这件事情。这种把问题暂时悬置的处理方法,使她的心胸稍许开朗。她比以前更为勤快地收拾房间,有条不紊地整理胶卷,擦拭照相机的镜头、用鼓气囊吹相机缝隙里的灰尘。然后,她又洗了床单和衣服。
  当她把这一切全部做完时,再次坐在门外的木条桌椅前时,突然之间所有的充实感都荡然无存了。
  为了使自己从阴郁、躁动的情绪里解脱,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在想了很久之后她决定去找修闯。
  她从一堆冲洗好的照片里挑选出为那个濒临死亡的老人以及稚*孩所冲洗的照片。拿给他们后,然后穿过村庄去乡村小杂货店里买些糖果和一些颜色黯淡的香蕉,转头询问修闯的住处。
  几个在杂货店里打牌的人,几乎都是怀着一种揶揄的神情为她指路:“喏,穿过村子,走到村子西边的小树林旁,就能看到‘修闯’的飞机场。”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说起飞机场。他们几乎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告诉她:“飞机场就是造飞机的地方,你去了就知道!”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18)
她的疑惑更为浓烈,她小心翼翼地又问道:“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绝症?”打牌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向她摇头,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消息。“他比谁都健康,比谁都更活泼,如果他真的有病,那也是脑子上有病。”
  这样的答案令她窘迫。她逃离出那个杂货店。
  穿过村子,又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她便看到了一片平坦而空旷的场地。修闯的身影映入眼帘,比他更占据视线的,则是一辆飞机形状的银白色机器,七八米长左右,飞机的翅翼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闪发光。
  修闯的半个身子隐在飞机的机体后面。正在专心的忙碌着什么,传来轻微的“嘭嘭嘭”的声响。
  也许是由于她放轻了脚步声。他并没有觉察到有人的到来,一条牛仔裤,油迹斑斑。他心无旁骛,以一个最纯粹的劳动者的专注继续工作。这种感觉吸引了她。莫名的,她被一种情绪所感染,于是,她拿出照相机。
  咔嚓的一声微响,他那专注劳动者的形象在照相机里得以永存。
  而修闯被惊动了。他吃惊地回转身来,她又拍下了一张照片:他一只手扶着机翼,嘴微张着,显示出对她这个不速之客的惊诧。
  意外被打断的工作,突兀的惊诧,自然流露的表情。这完全符合她对摄影艺术的定义。“咔嚓”!“咔嚓”!快速而精准。她又抓拍了几下。在他还没有醒来前。
  她满意地收好照相机,向他微微一笑,表示歉意:“对不起,打扰你做事了。”
  他仍处于惊讶之中:“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从地上拿起自己买来的礼物,举在半空,“本来我以为你真的得了绝症,但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拍遗照了。”她又说,“因为你有一天要开飞机,你怕出意外。”
  他不置可否。低头又专注于自己的工作。罗拉并不在意遭到冷遇。她围绕着那辆飞机进行观察,基本成型,但是却很简陋。造飞机,这种晚报社会版面上的花边新闻,竟然能够在她的眼前出现。这让她有些惊奇。于是,又举起相机,拍摄了几张照片。
  他抬起头,面带不悦,问她,“你为什么不停地拍照?”
  她知道他感到了一种被侵犯的意味。她灵机一动,说,“没办法,从小就喜欢。”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突然说,“对我讲讲你是如何爱上摄影的吧。”
  罗拉愣了一下, “可以,不过,你先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后来的故事,那天晚上你没有向我讲完的故事。”
  修闯点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易。
  Ⅴ 底片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爸爸被车撞死之后,修闯从肇事司机手中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他用这笔钱也买了一辆摩托车,南方五羊125CC的摩托。车把向上伸着,这使他以驾御它时,常常恍若有一种化身为美国电影中西部牛仔的感觉。
  从17岁到23岁,最年轻的六年时光就在颠簸的摩托车上度过,在乡村的羊肠小道,或者是在坑坑洼洼的县级公路。而青春就像是一部乏味的公路电影,平庸乏味的叙事线索,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单调的长镜头。
  有一次修闯骑着这个摩托车,在猛烈转弯时,车轮在沙子上打滑,他从车把上飞出去,头重重的载到地上,鼻梁受伤了,左边眼睛下边被划出一条血痕。从此这伤痕成为他的皮肤的永久纪念品。在病床上养病时,他突然有了更为怪异的想法,觉得他应该体验更快、更迅捷的速度。他想要开飞机。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19)
“于是,我开始制造飞机。我的第一台机器,可以说是摩托车的变形,把摩托车的发动机拆了,开始买来钢管,进行拼装,制造机翼,但一次次的失败。我成了方圆几十里最大的笑柄。大家跑很远的道路,前来围观我,以一种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眼光——就像你现在这样的眼光,好奇、惊讶。”
  他看了看难为情的罗拉,说,“不过,我不在乎!”
  现在轮到她来兑现承诺,向他讲述自己与摄影的不解之缘。摄影就是她人生的主线,讲述摄影,就得把整个人生轮廓向他全盘托出。
  虽然此前她从未把自己人生的脉络告诉别人。但她现在突然想做一次尝试。就像一种告解。
  那得追根溯源,先从童年讲起。
  她的童年往事由一把雨伞开始,童年时代,她还叫作苏姗,这个名字,是她那崇尚外国文艺的父亲苏锐,从一本外国小说的人名中引用过来的。
  她的出生,也好像源自小说中的情节。当天,恰好对面住宅楼上也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诞生。好像出自于上帝旨意,她的出生时间恰好被安插到那对兄弟诞生时间的中间。不偏不倚,像是上帝对时间刻度进行了精密的测量。
  这个巧合,好像是一个美好的预兆,但后来等到悲剧发生时才被印证为是不幸人生的信号。几年后,当他们在一起玩耍,那对姓林的双胞胎兄弟诱使她拿着一把红色雨伞,从五层楼的楼顶模仿空军跳伞。一下子,她摔落在地上。几乎死去。
  但是,在爸妈的诉说中,她“真的”已经死去了。
  很久之后,她才从远房舅舅的口中,得知这个人为造成的谬误——爸爸是从农村里走出去的,已经有了城市户口,但他一心一意想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的大标语刷满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苏姗的诞生,使他差一点死了这条心。他亲眼目睹了他的另一个同事,只因为多超生了一个孩子,便不得不被迫放弃工作、甚至被吊销城市户口。
  她的摔伤,恰好提供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契机。父母向林家以及所有同事,散布了关于苏姗死亡的消息。然后将苏姗悄悄地送到一个远房亲戚家中,那是一对没有儿女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农民,苏姗的远房舅舅。在以后的一长段岁月里,苏姗将成为他们的养女。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瞒住了所有的人,并成功的从林家获取了一大笔的赔偿金,也成功获得了一个二胎生育指标。
  两年之后,苏姗的父母前来乡下探望她。在这两年中,苏姗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为痛苦的生活。她每日都在等待中度过。但最大的快乐,也不过是绿色邮递员送来一封廖廖数句的问安信,或者是汇款单。
  苏姗的父母再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怀孕。她大着肚子,脸貌像一颗大红苹果那样红扑扑的。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请乡镇派出所的户籍管理人员吃了一餐饭,送了四百元的红包,为她换回了一个崭新的户口本。
  虽然姓罗的舅舅想为她取名为罗红霞,但是父亲最后一次享用了命名权,再次为她起了一个带着外国文艺特色的名字:罗拉。
  五个月后,妈妈死在医院的生产房中。难产。母子二人齐齐丧命。父亲苏锐颓然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几天之后,他的头发全白了。
  黯然*地生活过了一年多。苏锐才遇到他的救赎。一个强悍的女人给予他照顾,并成功的为他生下一个男孩,可以接续他苏家的香火,但她也禁止他再去探望罗拉。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20)
等上到高中,那个始终对她不冷不热,态度一般的远房舅舅也死去了。她就成了留宿生。父亲为远房舅舅送葬之后,最后一次来学校看她,给了她一笔钱,帮她存在银行里,是为她将来上大学准备的。
  在银行里办完手续,父亲又一次请她吃饭,在校外挤挤嚷嚷的小餐馆里,父亲眼睛望着窗外,告诉罗拉,他要调到另外一个城市工作。
  苏锐似乎忘记了几年前她已经改名的事实,对她说:“苏姗,请原谅爸爸。”罗拉一声不响,突然,她站起来,跑了出去。
  真正属于罗拉的人生回忆是从照相机开始的。有段时间她有种错觉,以为她的一生主要由三件事物构成:莱卡M6,黑白胶卷和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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