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听他的那句话,那口气,以及说那句话时,眼梢一掠,轻轻瞥过他的眼神……
“为什么我们都要等到事后才想起要去弥补?”
的确,他是心生内疚,对夜离的内疚。
因为他的那一掌,差点让一尸两命,差点让她痛失骨肉。
他不知道她怎样了?所以,在被帝王命人将他换出来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
看到了营帐外只穿一件里衣,冻得瑟瑟发抖,还赤着足走来走去的女子。
如此柔弱和孤独无依的身影,让他不禁想起,夜里凤影墨出现的时候,她冲上去掰凤影墨的手臂,厉声质问凤影墨的情景。
那刚烈的样子,那无所畏惧的样子,与此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的她,那样楚楚可怜。
一时间竟是心绪一动,鬼使神差的,他就走了过来。
想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想将自己的鞋子给她。
当然,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是帝王的女人,保护她,也是他作为臣子的责任。
又或许出发点只是因为内疚,对她姐姐的内疚。
所以,凤影墨的那一句,可不就是说的他。
是了,凤影墨肯定认出来了,肯定知道他就是黑衣人。
想想也是,自己曾跟他做过搭档抓过毒贩,他对自己肯定很是了解。
而且,夜里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所有禁卫都出动了,连宫女太监都出来了,独独他这个禁卫统领不在,这本身就是个大漏洞。
这一点其实当初他想到了,但是帝王说,到时候场面混乱,谁还会去注意多个谁少个谁,他便也没有多言。
可偏偏遇到了凤影墨。
当初一起搭档就已经见识过此人的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以及胆识谋略。
终究还是栽在了他手上。
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其实他也不是很赞成帝王的这种做法,特别是用这样的方法去欺骗一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办法,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只是臣子,臣子只需遵从圣命。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恍恍惚惚回过神,看到张硕面色微白、眸光飘渺的模样。
心生疑惑,他唤他:“张太医,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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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发的时候,夜离以为凤影墨那个疯子又要搞点什么事端。
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
只过来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问她感觉怎么样,又让张硕给她探了脉,得知一切无碍,就没做过多纠缠。
就连她跟霓灵两人上了龙辇,他也未有什么反应,而是也非常规矩地按照头天那样,跟张硕、端王、霍安三人上了一辆马车。
倒是另一人有些别扭。
就是帝王陌千羽。
收撤营帐的时候,就很是磨蹭,后来,到了龙辇前面,也沉默
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车幔入了进去。
车厢里,夜离跟霓灵见他上来,颔首跟他行礼,他淡“嗯”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如常。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那种很纠结,很复杂的心情。
他第一次发现,他怕,他竟然在怕。
他怕面对一个人,却又想去面对那个人。
“等到前面城镇,朕会让人再去采买几辆马车。”
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先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边说,边细细睨着夜离的反应。
“嗯,多谢皇上。”
夜离浅笑回应。
看不出一丝异常。
陌千羽忽然在想,难道,难道凤影墨没有告诉这个女人实情?
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若告诉了,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昨夜,他一宿未眠,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无力挽回,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个女人不要知道是他所为才好。
这也是昨夜答应凤影墨,同意他们二人赐婚的原因。
因为他要阻止凤影墨对付黑衣人。
一旦扮演黑衣人的韩啸暴露在众人面前,暴露在她面前,就等于告诉了她真相。
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这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心里清楚,若她知道了,绝对不会原谅他。
他跟她之间就彻底完了。
所以后来,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私下找凤影墨谈谈。
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以同意两人婚事阻止了凤影墨的行为。
但是谁能保证,事后,凤影墨不跟夜离言明真相。
毕竟,这样的机会,对凤影墨来说,太难得。
可是,他纠结了一宿,犹豫了一宿,还是未能迈出这一步。
让他堂堂一国之君,去求一个臣子,他真的做不到。
而且,在这之前,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他是那个输得一败涂地的人。
男人与男人的战争,往往尊严比胜败更重要。
所以,他放弃了去找凤影墨。
如今,看夜离的情形,倒似是浑然不知。
其实,他原本也是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的。
因为相处多年,他还是比较了解凤影墨这个人的。
虽有些时候有些不羁,但是,原则还是有的,虽心机深、脑子转得快,但是,也没有小人行径。
这也是这些年,他明明有些忌惮他,却还是在重用他的原因。
他不是会背后捅人一刀的那种人。
心下犹不放心,他决定再试探一二。
“昨夜,你那般恳求朕放那个黑衣人离开,甚至不惜赔上自己腹中的孩子,为何后来又不管人家了?也不问问朕,会怎样处置那个人?”
夜离弯了弯唇角,笑笑:“若我管,皇上会成全我吗?若我求皇上放过他,皇上会顶着所有的压力,不处置他吗?”
她这一反问,倒是让陌千羽有些措手不及。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想了好一会儿,他自认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答案。
“只要你求,朕就答应,就像昨夜一样,他将你伤成那样,你让朕放他走,朕还不是依了你,只是没想到后面杀出个凤影墨来。”
这次轮到夜离沉默了。
她垂眸抿着唇,似是也在思忖,又似是在犹豫。
也是过了好久,她才抬眸看向他,一本正经道:“皇上对夜离的好,夜离知道,从那日医馆,皇上不惜冒着被世人说对先帝不忠不孝的骂名,不惜将自己跟太后的矛盾推到了桌面上,也要帮夜离去掉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到昨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甘愿
为了夜离放过那个一直被朝廷通缉的罪犯,皇上的心,夜离都知道。夜离真的无以为报。请皇上原谅夜离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告诉皇上真正的三爷是谁,但是,夜离可以肯定是,昨夜的那个人并不是三爷,应该是谁知道三爷的事,故意扮作他,来对皇上不利,并不是真正的三爷,夜离也是后来才觉察到的,刚开始也以为是他,所以才会那样。”
陌千羽有些意外。
意外夜离如此坦白。
一席话将她愿意坦白的,和不愿意坦白的,都开诚布公地跟他言明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
陌千羽眸光轻凝,深深望进她的眼睛。
夜离也没有撇开,而是坦诚地承接了他的目光。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干净,如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的污染。
并不像在骗他。
陌千羽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
看来,的确不知道真相。
凤影墨的确没有跟她讲。
凤影墨果然是聪明人。
这样,君臣的关系才能维持下去。
否则,他是天子,是可以指鹿为马的天子,想要安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给一个臣子头上,其实也是易如反掌。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陌千羽问向夜离,“毕竟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女儿身。”
“自古至今,也有不少的女官,若皇上还信得过夜离,就让夜离继续回戒坊,夜离一定会竭尽全力,司好戒坊的事务。”
陌千羽眸光一亮,没想到她会愿意继续呆在戒坊,“嗯”,他点头。
当然应允。
只要还是君臣,只要还是君臣……
“另外,夜离还有一件事想求皇上,夜离身子不好,这段时间,想让夜灵留在戒坊照顾我,不知皇上能不能答应?”
陌千羽怔了怔,这才想起夜灵的事。
名义上,夜灵是他的女人,理应是随他进宫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此时提出这个要求,是真的如她所讲,为了照顾她,还是存着心思,为了将夜灵放在自己身边,以防他会拿夜灵去胁迫于她,但是,此时此刻,他决定,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得应允了。
来日方长。
这次,是他欠她的,只要她提,只要在他的底线承受范围之内,他都答应她。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多谢皇上!”
夜离跟霓灵二人都对他颔了颔首。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嗯。”
夜离轻轻将背靠在龙辇的车壁上,歪头枕着身侧霓灵的肩窝,缓缓阖上了眼睛。
车轮滚滚,车身轻晃。
没有人知道,此时她的心里就如同这滚滚车轮一般翻江倒海。
做戏其实很简单。
这几年,她早已练就了这一项本领,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一个人骗到。
只是,就算你骗尽天下所有人,你骗不了你自己,骗不了自己的那一颗心。
就如同现在她一样。
她骗得了陌千羽,骗得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却无法骗得自己不去在意,不去失望,不去心伤。
昨夜,虽然凤影墨没有告诉她实情。
但是,她后来仔细想了想,也差不多自己找出了答案。
又加上,凤影墨在营帐外说的一句话,她也听得真切。
当时,是跟张硕和韩啸说的吧,张硕,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韩啸……
她那时才想起来,那般危险的场面,禁卫统领竟然不在。
所以,她也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是陌千羽。
一切都是这个帝王的一
场算计。
其实,说白,她不是没往这方面去想,特别是在凤影墨想要对付黑衣人,陌千羽就连忙允诺赐婚一事时,她就怀疑是这样。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虽然这个男人擅帝王之术,君臣之道;虽然这个男人屡次不顾她的意愿,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虽然这个男人曾经让她肝肠寸断。
但是,他从未欺骗过她。
对她不好,就是不好,从不假意对她嘘寒问暖。
眼里没她,就是没她,从不刻意伪装对她有情。
不同意她的请求就是不同意她的请求,都是很直白地拒绝,说“不”“朕不同意”。
哪怕跟她谈条件、做协议,也都是跟她直言。
虽然,那样的他,让她很受伤。
但是,至少,坦荡。
几时,他竟变成了昨夜那样?
利用她的感情,欺骗她的感情,让她差点丢了性命,差点丢了腹中孩子的性命。
虽然,他是君,她是臣,君利用臣,无可厚非,可是,她还是觉得难过,还是觉得失望。
很难过,很失望。
想了一宿。
凤影墨不告诉她的原因,或许她懂。
她也决定,既然都不想她知道,她就装作不知情。
这样对谁都好。
毕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她还有使命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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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还有一更,只不过估计要零点的样子,明天周一,所以孩纸们莫等,早点睡,可以明天早上再看,么么哒~~另外,提前祝孩纸们六一儿童节快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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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229】这是要与天下人为敌?(第三更)
陌千羽没有食言,经过最近的一个城镇,就让霍安去置买了几辆新的马车。
夜离跟霓灵换到了一辆新车上,陌千羽独自一人乘坐龙辇。
另外,凤影墨也回到最初的安排,跟霍安二人另外乘坐一辆,张硕依旧跟端王一辆崾。
回到后幽京师已是十日之后躏。
这样去北国总过经历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这些人等于经历了一遍四季轮回。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在北国的时候,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沿路回来,一路天气越来越暖,回到后幽,后幽已是初夏的时间。
京师,皇城
这一日对后幽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来说,是个大日子,因为他们的帝王在出访北国将近两个月后,终于回朝。
以太后为首的后宫数人,和以沈孟为首的文武百官,齐聚宫门口,盛仪迎接。
除此之外,四周尽是禁卫,以及宫女太监无数。
京师百姓更是万人空巷,一早蜂拥至宫门口,只为不想错过这难得的一睹龙颜的机会。
远远的,有长长的车队入眼,人群中一阵***。动“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瞧,百官们亦是春风满面,一脸殷切。
然而,两个领头的却恰与众人相反。
沈孟双目深凹、脸色颓然。
太后面色极淡,眸色却深冷。
不多时,豪华车队便行至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手持兵器的禁卫们快速移动,将车队的边上保卫了起来。
龙辇处,车幔开,明黄伟岸身姿缓步走出。
正是阔别多日的帝王。
只见他一拢袍袖,快步行至太后跟前,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儿臣不在的这些时日,母后凤体可好?”
太后微微一笑,抬起戴着尖细指套的手指,朝他扬了扬,示意他起身,“托皇上的福,哀家好得很。”
明明是笑着的,可笑容却冰冷,言语之间,一双丹凤眼并未看他,而是缓缓睇向龙辇后面的几辆马车。
马车上,众人纷纷下来。
陌千羽何其敏锐,观其反应,自是知道,有些事应该是已经传到了京城。
也未放心上,直起腰身,凤眸徐徐一扬。
百官跪拜,妃嫔行礼,山呼声响起:“恭迎皇上回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边凑热闹的百姓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