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告诉我,其父杨忠当初带领亲兵百人由汉中入秦岭一代,隐匿于山林之中,往来村落城镇之间,专做些劫富济贫的事,深得当地百姓称道,秦岭一代,许多穷人便转入秦岭,投奔于太平寨,到底是嫡出的将门,和一般乌合之众十分不同,太平寨纪律严明,模式也与正规军十分相似,操练和耕种并行,基本能自给自足,是以短短三年,已经汇集有五、六万人之众。
当初独孤信遣散五千亲兵,杨忠率领主力藏于秦岭,其他各部散落各地,互相之间并不知晓下落,只是与杨忠通气。杨忠死后,帅印交由杨坚二弟杨整掌管,与其余各部联系的事就也由杨整继承。如今,杨整一死,帅印由杨坚三弟代管,想来那些人的联系方式也在杨坚三弟的手中。
要出师京城,必须把虎符合二为一,然而,要纠集各部,必须有帅印和知晓其余各部的下落,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杨坚的三弟,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帅印。
………
只是,杨坚出门打探了一天,回来时不禁面色凝重,颇为愤愤地说道:“这个傻子!居然把帅印交给了田弘!”
细问之下,我才知道,田弘原本是杨忠手下的得力先锋,跟随杨忠“落草”于太平寨,一直是辅佐杨整,本来就有着极高的威望,不像杨坚的三弟杨瓒,早有二哥杨整珠玉在前,大哥杨坚野心勃勃,他也用不着做什么,所以并没有什么理想抱负,杨坚去京城这半年间,杨瓒就被田弘连哄带骗地把帅印拿去保管了。
我看杨坚这模样,好像这事情有些棘手,不禁好奇道:“公子虽有虎符在手,但却怕那田弘怀有私心,不肯把帅印交给公子?”
杨坚冷笑一声,“不是怕,而是必然不给。我和那个老匹夫有着私怨。”见我望着他,杨坚不得不说道:“田弘是二弟的老师,从前在京城,我父未罢免时,他就撺掇着让我二弟承袭父爵。我父不肯,他就想尽办法设计陷害我,好教我父愈发厌恶我。若不是我功夫不如他,早就把他送去十八层地狱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我却也忧心忡忡起来。若不能取得帅印,徒有出师之名,却无举事之兵,一切都枉然。杨坚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田弘与他的恩怨,虽不知两个人到底有多深的积怨,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想要田弘把帅印交给杨坚,那就是痴心妄想。当然,要让杨坚把虎符交出来,也是痴人说梦。
“那么依公子的意思,这个田弘,不除是不行的了?”我试探地望了他一眼,杨坚只是笑了笑,并未吭声。我想起他刚才说的功夫不如他,如今田弘独掌帅印,那就是太平寨的统帅,杨坚从前就没办法除掉他,现在只怕更加是难上加难。
“当初二公子既然只是把帅印交给三公子代为保管,那三公子便没有处置帅印的权利,如今公子取得虎符回来,那便是以独孤太师名义行事,就算田弘一人不服,公子有独孤太师之名在手,名正言顺,其他人又怎么会不服。”
杨坚摇了摇头道:“三弟毫无大志,并不知田弘野心。田弘想必也怕我回来,早已经将我的亲信之人都软禁起来,田弘是要绝了我回太平寨的路。恐怕只要我一接近太平寨,就会被田弘的人给杀了。”
“是不是只要有机会令公子与三公子及其他人见面,亮出虎符,一切就好办了?”我沉吟片刻探问道。
杨坚微微颔首,“正是。”
我已经有了期盼,“倘若能偷偷联系到三公子,说服三公子带公子回去,并召集太平寨诸人,不就好说了?”
杨坚微微笑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田弘这个老狐狸也猜到了我会去找三弟,三弟周围都是他的人,我根本就没办法遣人送信给他。除非……”
眼见他欲言又止,我不禁追问道:“除非怎样?”
杨坚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除非趁三弟到光义县来的时候,想办法与他见面。只不过,也要费些周折。”
我瞧了杨坚一眼,汉中一带镇县并不算少,杨坚带我到此来,想必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刚才拐弯抹角说那么多,露出那么多难色,也不过是有些话想要我主动说出口来,我只得耐心道:“公子既然心里头已有计较,何不说出来?不论要费什么周折,只要阮陌能做到的,一定配合。”
杨坚这才展露笑颜,“到底是妙人儿,一点就透。我这位三弟,平素倒不常出山寨,只和他的姬妾在一起胡闹,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假若附近出了一位声名大噪的名妓,他就必定会出现,若是看得顺眼,就出手将那名妓掳走,带回山寨。”
我不禁瞠目结舌,“这么说来,三公子的那些姬妾都曾经是一等一的名妓?三公子这么做就不怕惹众怒?那些女子就没想过逃离山寨?”
杨坚莞尔一笑道:“虽说是名噪一时,到底不过是妓女,少了一个,自然有更多的出来,又岂会有人真的在乎?对于那些女子而言,在山寨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未必不是一种好的归宿。”
我理解杨坚的意思,历来妓女都是低贱的身份,以色事君,下场并不好,那些嫖客也不见得有多在意,而这位三公子杨瓒,花心是花心了些,但未必对掳回去的女子不好,所以一切都相安无事。
我斜了杨坚一眼,心里头也猜到了七八分,“公子该不会是希望我能假扮妓女,引三公子上钩吧?”
眼见杨坚的眼角有一丝笑意,显然是默认了。
第一百章 万源源
眼见杨坚的眼角有一丝笑意,显然是默认了。
“公子未免太高看我了。假扮妓女不难,但那知名的妓女,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可惜我一项才艺都没有,又如何去骗人?而我这张面孔,连公子都认得出是与元胡摩一模一样的,独孤太师当初的那些旧部下,恐怕也有认得的吧?”
杨坚此时倒已经有些胸有成竹了,“从头开始固然是难,但要冒名顶替却容易得很,京城第一名姬万源源,每每外出,都以纱覆面,据说只有她认定的有缘人,才能一睹她的真容。姑娘只要假扮成她,假装游历至此,以乐会友,寻找有缘人,只要能够一鸣惊人,相信不用两三天,整个光义城的人都会争相奔走,过不了两日,我那个好色的三弟就会过来一探究竟。”
我嘴角抽搐,“以乐会友?”难道要我再弹一遍“两只老虎”么?
杨坚早见识过我的音乐水平,想必也想起在宫中时的那次斗蛐蛐,忍俊不禁道:“无妨,姑娘只需要在前面装腔作势,弹奏的事尽交给我便是。”
我一听,倒觉得演双簧这主意不错。只要离观众远些,我和杨坚配合得当,他们定然也发觉不了,那个京城第一名妓万源源的名字,我觉得有些耳熟。在嘴边默念了两遍,蓦地想了起来,宇文邕不是曾假借邀约她的名义骗取宇文护的信任么?“既是京城第一名姬,我们来的时候,她也还在京城,公子就不怕穿帮吗?”
“放心。我们只需要假借她几日之名,一旦三弟上钩,就无需再假扮。”杨坚见我还有一些犹疑,便又说道,“只有名声越大,才越发能够引人注目。”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我坚定了决心,“既然如此,那阮陌一切就都听从公子安排。”机会向来是和风险并存的。要让机会快些来临,就只有冒险掀起更大的波浪。
杨坚颇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假意惋叹一声道:“其实,让你这样抛头露面的,我还真是有些不忍心。”
“不过,和取得兵权相比较,这点算不得什么,不是么?我与公子各取所需,阮陌定当尽力配合公子。”我理解杨坚的惺惺作态,他其实一早就有打算让我假扮成万源源,只是怕我不乐意。不过,我不是古人,并不觉得假扮妓女有什么不妥,只要能尽快帮杨坚掌握兵权,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杨坚莞尔一笑,“好一句各取所需,坚自当勉力而为。”这便不再做任何停留,径直出门去了。
…
直到第二天夜里,杨坚才回来,并带回了几套衣裳。从最里边的贴身亵衣到披风全部准备了几套,材质都是用得最上等的,颜色上或青或紫,都偏冷色。自是要塑造出一个清高的与众不同的万源源。
最令人绝叹的,便是那一方面纱,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轻纱,却饰以十数枚珍珠,令我不得不钦佩杨坚的设计。就同现代人瞧富人一样,或许他只穿了一件几十块钱的T恤,但却必定会戴一块几十万的表。
这一方轻纱戴在脸上,立马就将我的地位与其他那些寻常妓子区分开来。
于是,杨坚,作为我的琴师,将我领到光义城最大的妓院红衣楼时,刚一进楼,就引来了所有男男女女的目光。
杨坚前一晚就已经同鸨母接洽过,说我只求有缘人,不求财,若有一切打赏收入都归红衣楼。天底下没有不爱财的鸨母,一听说有这等好事,再一瞧我的装扮和行头,也没有想过分辨真伪就立马替我传扬出去,甚至在红衣楼门口拉出一条横幅,“京师第一姬万源源寻觅知心郎”。
这一道横幅每一个字都有一个人那么大,我十分佩服鸨母的宣传能力,类似知音体的宣传语一夜之间就流传开来,于是在我入住红衣楼的第二夜,红衣楼刚刚开业就迎来了客流最高峰,无数的士绅仕子涌入红衣楼,准备一睹万源源的风采。
按照杨坚的安排,胃口自然是要吊足的。这天夜里,只是让鸨母出去传话,说是万源源舟车劳顿,很是疲惫,已经休息下了。
那群嫖客虽然悻悻,却也只好作罢,在红衣楼一夜之间消费了近千的银两,第二日再来,只说我还在调整,嫖客们已经有些焦躁,闹腾了。但照例是捧场一直到天明,也将第一名姬万源源来到光义城的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
在这帮人推波助澜之下,我的名气是有了,但长期窝在房中不见人,显然是不行的。第三日鸨母一早就过来说县太爷的公子今晚上要来,务必要请我赏脸出现。对于一个县城来说,县太爷就是皇帝,那县太爷的公子就是小皇帝,今天夜里无论如何都该露一露面了。
我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杨坚,不知他要如何安排。倘若今晚处理不好,让人觉得名不副实,那一切都是白搭了。
“能安排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该怎样赢得男人的心,乃是姑娘所长才对,难道还需要我教你不成?”杨坚满含笑意地望着我。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准备吧?”
杨坚瞧我这一副紧张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他伸手勾了勾我的下颌,珍珠面纱在他的撩拨下沙沙作响,他轻声说了句,“放心吧,万姑娘。”
我这才注意到杨坚深邃的眼珠子有些疲惫不堪,他的眼眶陷了下去,这几日下来,他几乎都没有睡。
夜里,华灯初上,红衣楼里再度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有好些人知道知县大人的公子要前来捧场,更加趋之若鹜,料定今晚是可以一睹天下第一姬的风采。
当整个红衣楼的大厅都已经水泄不通,连楼梯上都站满了人时,三楼的一间雅阁传来一阵琴音,琴弦被人拨弄了一下,宛若一滴清泉恰好滴入心田,喧闹顿时停止下来,所有人都仰面往上瞧,这红衣楼原本就是回字形,楼上的几层都是雅阁包房,围绕着正中央便是大厅。
所有人一抬头,便瞧见二楼有一处紧闭的房门已经打开,琴声便是从那房间里头传出来的,隐隐地也有一阵香风从中送了出来,佳人虽不见,却闻其声,闻其香,于是也不知是谁颇为沉醉地喊了一声,“好香啊~”
琴声已经再度响了起来,一抹一按间,宛转的琴音已经飘荡出来,无数的小溪最后汇集成长江,一只青鸟啼魂于江上,被风卷起的梅花洒落于水中。
我偷偷往下斜了一眼,只见底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举头望向上边。再看一旁的长须杨坚,正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演奏着。此时此刻,我倒也对杨坚佩服起来,这个妖娆的美男子,也绝对算得上是多才多艺,即使扮作一个中年长者,在这红衣楼中走动,也总会有些女子朝他抛媚眼,可见他就算日后到了中老年,也是一儒雅大叔,魅力不减。
我正胡思乱想地过瘾,乐声戛然而止,抬起眼,只见杨坚炯炯的眼睛正打量着我,显然在猜度着我不知在开什么小差。
我悻悻地站起身,抢到门边,听他在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放慢脚步,缓缓步出,站在走廊前优雅地一亮相,“源源初到此地,谨以一曲‘三弄梅花’感谢诸位对源源厚爱。”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柔声说完,便即刻转身离去。
底下所有人没想到我这么快走出来,却又这么快又走回去,只是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在门口晃了一眼,唯一记得的就是面纱上闪闪发光的珍珠,晃得人只觉得眼疼。
众人立马就不干了,个个挥掷千金,只希望万源源能够再度出场,这些人的热情是在杨坚的意料之中,但还是令人有些紧张,却听外边的鸨母笑呵呵地已经说开了,“我们万姑娘到此,是来寻找有缘人的。若是有缘,自然能一睹万姑娘芳颜。”
底下人于是纷纷询问,如何才算是有缘人。
鸨母神秘一笑,倚着楼梯往房间指着道:“万姑娘想和各位公子玩一个猜字游戏,谁赢了,谁就是万姑娘的有缘人。”
“猜字游戏怎么玩?”
“是啊,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公子哥儿一个个都急得双目泛直,身材僵硬。
鸨母眼珠子提溜一转,得意地笑道:“这有缘人嘛,当然要心意相通。万姑娘在纸上写一个字,若是谁能猜到她写的字,谁就与她有缘。”
“啊……不会吧?这谁猜得到啊!”
“是啊。这个太难了吧。”众人一听之下都不愿尝试,汉字有那么多个,这里总共不过百来人,就算轮个七八上十遍,恐怕也猜不着。
鸨母又道:“那要不就调过来,由在座诸位公子每人写一个字,倘若万姑娘能够猜中在座哪位公子写的字,那就算是心意相通,是有缘人。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猜一猜
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