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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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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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住礼貌地到上房里看了看赵文举,下面的谈话,就跟别人无关了……赵家人目瞪着,眼看着灵芝收拾完碗筷后红着脸不安地跟着九住出了大门。
  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土地的潮湿气和庄稼的清鲜气息缭绕着,在屋檐下矮墙边慢慢游走,然后顺着缝隙钻进窗子、钻进了屋。这样的气息直让人浑身发懒,劳累了一天,一旦嗅着这样的气息就会被麻翻一样沉沉地睡过去,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时才会被尿意憋醒。
  灵芝和九住强抑着激动的心情朝房后的青纱帐走去。
  这块地的尽头有一块平展展的大石头,像一铺小炕,从前夏天的夜里,他们时常在窗棂上敲了敲,就心有灵犀,一声不响地来到这里。
  黑暗中他们紧紧地拉着手,急不可待地在苞米地里穿行着,撞得苞米叶子发出刷拉拉的声响,这种声响使黑暗更加寂静,苞米秆根部生鲜的气息直透肺子,露水的味道也沁入了毛孔……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大石头上,灵芝倚在九住肩头,九住惬意地抽着纸烟。不知哪棵青草被压碎了,流着草汁,空气里弥漫着草汁的清爽味儿……
  “我这回就是来接你的。”九住开口说话了。
  灵芝仍陶醉在幸福中,模糊的声音在黑暗中问:“到哪去?”
  “花红峪。我在花红峪有饭吃了!”
  灵芝把头抬起来,吃惊说:“咱仨一块儿到花红峪去过日子?”
  熟悉的屈辱在感觉中清晰地跳动起来,九住克制着激动,不满地问灵芝:“你说谁仨?”
  灵芝自然而然地说:“咱仨呗!你、我、他。”
  九住忽隆一下站起来:“你还叫我拉帮套?我还是个男人不?”
  灵芝瞪大眼睛看着心上人,她明白了他的心:“你不带他?”
  九住果决地说:“不带!”
  灵芝沉吟着,小心地抚摸着九住的新制服,好半天,才为难地说:“人心真怪啊。刚结婚时把他扔下也就扔下了,可现在,我是越来越扔不下他了……”
  九住目光灼灼地看了灵芝半天,坚决地说:“要过,就我和你,三个人一起过,我不干!”
  灵芝受了病的庄稼一样垂了头。
  九住见灵芝不说话,周身的火气都喷发起来,逼问道:“说句痛快话,你跟不跟我走?”
  灵芝想了想说:“我跟你走,可咱也不能不管他。”
  九住暴跳起来:“你不想扔了他,你是想扔了我?”
  灵芝双手捂着胸口,可怜巴巴说:“你们哪个我都不能扔……他不是个兔子,说扔就扔,他是个大活人哪,要扔了他……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咋个不容易?”
  

《寂静的鸭绿江》15(2)
“他现在一颗心都在我身上,吃喝拉撒也都指着我,扔了他,你叫他怎么活呀!”
  “他原来怎么活现在还怎么活嘛,我是个好胳膊好腿儿的男人,不能为他拉一辈子帮套,在人前一辈子直不起腰来。”
  “别人说别人的嘛,你是知道的,他不过是顶着个虚名儿,又没碍着你什么事!”
  “还不碍我什么事?你……”九住眉头都气红了。
  “文举他虽然是个废人,可我和他已经拜了天地呀!老天爷是认这个账的。”
  这话触到了九住的至痛,他本来已经坐下,又火山爆发一样跳起来,激烈地挥舞着胳膊说:“你和他拜了天地,我可没和他拜天地。他要是个孩子,我就带着他,可他是个男人,我不能带着他出去丢人,就这话!”
  灵芝见九住执意不肯,也硬气起来,说:“已经到了这步,你说怎么办?我把他扔了,你高兴了,可你让他怎么活?”
  “他怎么活是他的事,我管不着!”
  “你管不着,我能管得着!不行,我不能扔了他,你要带我走,就连他也带着,你不带着他,就是住到金銮殿上,我也不会跟你去,我也‘就这话!’”气鼓鼓地扭了身子。
  两个人刚刚还好成那样,转眼就翻了,鼓着眼睛不说话。赵文举成了梗在灵芝和九住中间的别扭。九住意外地眨着豹子眼,知道灵芝性情倔强,他张口结舌地站了半晌,最后愤然扔了烟头,大踏步消失在黑暗里。留下灵芝独自坐在大石头上,听着黑暗中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默默流下了两行懊恼的泪水。
  

《寂静的鸭绿江》16(1)
九住的心塌了,像春天山谷里融化的脏冰块一样愤怒得承受不住,随着翻腾的春水,哗啦一声朝低洼地里冲过去。夜里,他伤心地躺在空寥寥的被窝里,思前想后,越想越对灵芝充满了怨恨,一颗心寂寞得难受,无论什么都做不下去。这样心烦意乱六根不净地过了一个月,转天正逢花红峪集市,他在分署里坐着想了半天,还是无精打采,百无聊赖地踱到集上。
  花红峪是个大集,每到集日,方圆几十里的乡亲都早早来赶集,卖草药的、卖猪崽的、卖大柴的、卖山参的、卖狍子肉的……山里水里,应有尽有。
  九住心沉意懒地挨个摊前走走停停,低头望望,又匆匆走开,心里塞了干草一样乱得站不下,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心里犹豫起来,一次次试图说服自己:“不然就把赵文举也一同接来?三个人一块儿过?”可是一个声音马上制止他说:“不行!我好歹是个爷们儿!”可是不带着赵文举,灵芝又不肯,灵芝的脾气也是骡子一样倔呀!九住想得心都焦了,嘴里干苦得难受,此刻他全部的指望就是赵文举快快死了吧!九住一边为自己的愿望抱愧,一边观瞻着愿望的可行性,可是他知道赵文举虽气息微弱,却舒缓而内敛,活得比自己还好哪!这样一想,九住不由得绝望起来,对灵芝的恨意马上跳到赵文举身上:这个该死的瘫子!
  九住又走到一个卖猪崽儿的摊前,脑子里继续胡乱地想:如果不肯妥协,和灵芝的事就梗成了死扣儿;如果妥协,一个有胳膊有腿的爷们儿却顶个帮套的名儿,在花红峪也混不下去……他站在装猪崽儿的大囤子边,跟许多人一道看囤子里的小猪,小猪吱吱叫着,所有的人都有说有笑,打量斤两,估算价码,他却心神涣散,充耳不闻,只感到朗朗晴日,百爪挠心,一颗心烦躁不安,无处安顿。
  九住在嘈嚷中神游了一会儿,内心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又急忙从人群里挤出来。正不知挤到哪里去,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肩头蠕动着,缓缓爬到他的耳边,轻声搭讪着说:“喂,你看猪哪?那是个公猪还是母猪呢?”配合着这个声音,一只柔软的小手怯生生地摸索上来。九住感到手背痒起来,他生气地甩开这只软手,一回头,却不由自主地直了眼……身后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小寡妇,苍白的脸儿,红薄的唇,一件宝蓝色的家织布偏襟上衣边上绣着彩绦,自家做的纳底儿青布鞋,鬓上斜插一朵小白花儿……
  见九住转过身,她千娇百媚地斜眯着一双吊梢眼,眼波儿火星子一样直往九住身上抖落,直到把他烧冒了汗。
  小寡妇见九住被她吸住,立刻骚情万种地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自我介绍说:“我叫白木兰,后街的。瞅瞅,你的衣服都绽了线,领口该洗了,走,去我家缝缝……我看到你吃烙地瓜了,我烙的地瓜片儿比他烙的好吃……”
  九住抗拒着自己,心一横,大踏步走开了,可是他的心上却长出了一把小钩子,轻轻地挂在了白木兰身上。夜里,被窝里孤单寂寞,白木兰的影子就从九住的枕边浮上来,把一对大白瓜一样的乳房贴在他的脸上,乳房越来越大,直到把他捂得快要窒息,他才从梦里惊醒过来……
  白木兰仿佛看透了男人那颗软弱的心,她像一棵柔软的水草,一心一意地往九住身上缠绕。九住只要结束公事来到镇子里,必定会见到白木兰。她充满*的身影耐心地撩拨着九住,没人的地方常常颤翘着屁股紧走几步,从篮子里给一个单身汉变出可口的东西:粉子饺、菠萝叶饼、苏叶饽饽……九住吃馋了的舌头在嘴里咕噜着,擦着嘴巴,心口不一地躲闪着眼神儿说:“大嫂,以后,别……别再给我送……东西了。”
  白木兰水波儿一样摇晃着身子,*说:“唔——,我没你大,别叫我大嫂,什么叫大嫂?说来说去大嫂还不就是个母的?”斜眼儿看着九住嗔笑,九住一颗心软颤得再也受不住,鬼使神差,心还在原地站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在白木兰身后,绕开扰攘的人群走进了小茅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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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16(2)
此后,九住总是身不由己地绕过人群,悄悄来到白木兰家。他喜欢白木兰家里过日子的味道,细细品味,这味道里有人生的遗憾和安稳,也有女性的温存和照拂。白天,太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炕上连枕头都被晒得舒服的不得了,夜里,这里空气安静而湿润,没有声音的侵扰,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天亮以后有可口的饭菜……白木兰家里很干净,垛在炕梢的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孩子们总是被她赶到大街上玩儿。她刚刚死去的男人原是走村串巷锔锅锔碗的罗锅小炉匠,地中间还撂着他熄了炭火的风箱子……
  白木兰摸熟了九住的性情,每次九住来到,她都善解人意地给九住烧水,沏着她从山上采回来的野花茶,然后不说话,回身斜倚在门框上冲九住狐眉骚眼地浅浅微笑。她的笑容像轻轻的涟漪在九住心头一圈儿一圈儿放大,填补了他内心焦灼难耐的黑洞,每到这时,他的孤独和焦虑就很奇怪地轻舒下来……
  事毕,白木兰总是很体贴地给九住缝缝绽线的衣裳,钉钉摇摇晃晃的钮扣,然后给他烙地瓜片儿,白木兰烙的地瓜片儿果真又香又甜……
  

《寂静的鸭绿江》17(1)
赵家帮套吃了官粮,在花红峪镇又有了新相好!到道了去花红峪的亲戚家串门儿,刚刚铺下屁股要唠些家长里短,这让人兴奋的消息就风一样刮进了她的耳朵。到道了急忙下了炕,又到镇子里踅了一圈儿眼见为实后,就忙不迭地回了响水。到道了一路来不及回自己的家,直接飞奔赵家,眉毛鼻子一齐跳着叫起来:“灵芝,他,他在花红峪跟别的女人相好啦!”
  灵芝正在大门外干活儿,到道了的话像一根木头,在她心头木木地划了一下,她仄着头,没听清一样眯缝着眼睛。
  到道了一见灵芝的神情,急了,再一次拍着大腿惊惊咋咋说:“灵芝,他,九住,他在花红峪镇上钻了别的女人的被窝啦!”
  灵芝听清了到道了的话,被木头划过的地方有了知觉。她心还硬挺着,腿却一点点软下去。
  到道了见灵芝一下子倚在了木杖子上,出现了预想的效果,就急忙感同身受地上来搀扶灵芝,充满同情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灵芝脸上骨碌着。她看出了灵芝的表情里还有些怀疑,就又气又急地跺脚叫道:“怎么?你不信?我的好灵芝呀!你还蒙在鼓里,这可是我亲眼见着的!我还跟了他老远呢!我打听了,他那个相好的叫白木兰,是个寡妇,有两个孩子,她怕是看上了九住,喏,现在他吃官粮了,她怕是看上他的官粮了!”又愤愤地冲着花红峪方向骂道:“这个砍头鬼,早知他替人家拉扯老婆孩子,还不如让他帮扶着赵家呢!”一回头见灵芝已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进了院子,就急得恨不能替了灵芝,跺着脚说:“嗨,你怎么回去啦?我要是你呀,就去……”
  仿佛一夜工夫,灵芝就消瘦下去。她本以为九住和她治完了气,末了想通了,还会顺顺当当地回来。现在,“……这个没良心的……”灵芝抿着干裂的嘴唇,站在房后的菜地里,忘了干活儿,呆呆地站着,朝着花红峪的方向,一直望到了天黑。
  点灯的时候,赵关氏察看着灵芝的脸色,在厨房里悄声劝道:“灵芝呀,认了吧!”她什么都知道了,心里却不知不觉替儿子轻松起来。
  灵芝一边往泥盆里盛饭,一边倔强地红了眼圈儿,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认了。不管真假,我总得眼见为实,就算是他有了新相好,也得当着我把话说明白!”
  赵关氏觉得灵芝说得在理,就什么都不说了。
  潜意识里,灵芝还是不相信到道了的话,即便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灵芝也还充满希望,她手里握着旧情,她相信只要九住还认这旧情,她就有把握把他从白木兰身边拉回来。
  第二天,灵芝早早地做好了饭菜,喂饱了猪鸡,又从柜子里找出了赵家给她的聘礼:一面锡护背的小镜子。
  婚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在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眉眼儿。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红扑扑的脸蛋儿圆圆的,眉毛又黑又长,尤其是笑起来,嘴角一翘,完全是一点儿愁事都没有的样子。每次灵芝大笑,九住即便是生了气,最终也会撑不住地跟她一起笑起来。搜索所有的记忆,除了在赵家的帮套生活和景玉的死,从小到大,九住从没跟她生过什么气,他们就像是一个躯体上的两个头颅,不用眨眼就能看得到对方的心……灵芝的信心又像帆一样鼓胀起来,就凭着这一点,她也有把握把他拉回来。灵芝胜券在握地咬了咬牙,对着镜子狠狠地把刘海儿梳得乌油油齐刷刷,又穿上了结婚时赵家给的彩礼——一件紫红色的偏襟夹袄,确认镜子里的自己对九住还有着足够的把握,然后迈着结实的步子离开了家。
  花红峪距响水村有三十里路,翻过一道小山冈,涉过一条浅浅的江岔子,就可以望得见花红峪镇了。
  镇子像个浅浅的簸箕,簸箕里是一派穷乡僻壤的繁荣。苍天底下,一条细瘦的黄土街贯穿南北,沿街散落着低矮潦草的茅屋,茅屋开了临街的门,就是些大大小小的买卖家。现在,这些买卖家正勤苦地做着发家置业的梦,掌柜的一边调遣着老婆孩子,一边自得自足地上阵招呼主顾:“来啦?随便看看!想要什么,说话!”
  

《寂静的鸭绿江》17(2)
虽说不是大集之日,镇子里的生意照样做得诚诚实实,红红火火。
  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这会子灵芝是听了赵关氏的指点假借走亲戚才到镇里来的,她像一般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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