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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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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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不是大集之日,镇子里的生意照样做得诚诚实实,红红火火。
  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这会子灵芝是听了赵关氏的指点假借走亲戚才到镇里来的,她像一般赶集的小媳妇那样挎着一个柳条筐,筐里是给亲戚捎带的黏火烧。她一边在镇子里走着,一边转着眼睛想着该怎样开口跟亲戚打听九住的实情。如果九住真的有了新相好该怎么办呢?一想到这点,灵芝的呼吸就急促起来,腿也哆嗦了。她挺了挺身子,像赶跑一个蚊子一样急忙赶跑了内心的软弱,把心一横:即便九住真的有了新相好,她见到九住,也什么都不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就完事儿了!
  灵芝的脚步轻盈起来,因为走得太急,额上出了汗,她想用衣襟擦汗,可又舍不得。忽然想起偏襟夹袄的斜兜儿里,有一块儿去年给婵娥裁衣服剩下的土布,她忙把柳条筐放到地上,低头翻兜儿。果真,土布叠得方方正正,还在。
  灵芝把土布拿出来,刚刚贴到脸上,还未来得及擦汗,手就一下子哆嗦起来:九住!
  九住穿着制服,迈着官家人的大步子,正从远处迎面走过来!他高大茁壮的身躯,虎虎实实走路的样子,就是烧成了灰灵芝也认得。灵芝心里一慌,急忙下意识地闪身躲进一户人家的墙角。然后,探着头,在暗处贪婪地看着心上人。
  一个多月不见,九住仿佛并没有想象中的干憔。他的脸被山风吹得黑红,一双大手也因为不再摆弄锄头而变得柔软起来,尤其是眼神,里面不再盛满愤怒和压抑,而是泛着层层水光,就像春天的泥土,又像他刚到赵家时他们在野地里厮缠在一起的模样,有些骚情,又有些躲躲闪闪的难为情。灵芝屏住怦怦乱跳的心,眼睛像钩子一样注视着心上人,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休。他看到九住走过一个个买卖摊儿,穿官家制服的九住不管走到哪个摊前,引起的都是肃然。他受用地挺直了腰板儿,表情不慌不忙,再不是长工和帮套的做派。最后,他走到一户驴肉摊前,摊主马上放下别的主顾过来招呼九住,脸上是一副殷勤得近乎讨好的神情……“他爱吃驴肉包子呢!到哪旮也忘不了这一口儿!”灵芝笑了。可是接着,她的眼睛就直了:九住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她摇颤着屁股追上九住,狐媚地嗔怪着他走得太快,可是禁不住又笑了,骚性十足的眉眼笑成了月牙儿……灵芝怒视着那个女人,只见她歪着头,目光苍蝇一样粘在九住脸上,一边走路嘴里还一边流水一样不停地跟九住说着话儿。她水蛇一样的身段儿下是两团软颤得让人心跳的屁股,牙口白得明瓷瓦亮,胸前像塞进了一只水枕一样饱胀。头上大概抹了刨花油,阳光下乌鸦背一般亮得发蓝。“好一个养汉老婆!”灵芝眼里喷出了火星子,心里已经冲上去,正劈头盖脸地把她从九住身边撕扯开去。可是他们越走越近,灵芝的身子却被钉住了一样动也动不得。
  她看到她越来越近地傍紧了九住,九住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轻轻挪了挪脚步,可是她却更紧地依偎上来……她也挎着一只柳条筐,筐上蒙着一块浆洗得洁白发亮的家织麻布。他们走近灵芝时,灵芝看到她情意缠绵的小手揭开白麻布,从下面拿出了一只油炸糕,硬往九住嘴里塞着。九住慌乱地四下看了看,推辞着。他的眼里是灵芝不久前看到的那种温情和暧昧,他盯在灵芝脸上的黑眼珠儿这会正盯着眼前的女人,在她的脸上不停地打转……
  山风仿佛把油炸糕的香气送过来,灵芝看到她怕油了手,还用绢一样细软的苞米窝儿包着。不过,灵芝最不想看到的是九住居然推辞不过顺从地把油炸糕含进嘴里,他的嘴角流了香油,她又急忙从偏襟袄的斜兜里拿出了手绢热烈地替他擦着,九住并不反抗,而是好受地听凭她的软手在脸上轻轻掠拂着……直到他们从灵芝身边走过去,在她的眼里完全剩下了背影,灵芝还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指已深深嵌进墙缝,指甲流了血,可是强烈的自尊和骄傲还是让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寂静的鸭绿江》17(3)
只一会儿工夫,天就绿了,思路就变了。亲戚家也不去了,灵芝在墙角站了很久,直到把牙都咬酸了,才迈着两条青冈柳一样又直又硬的木腿往响水村走。
  这么多年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就像江水拐了个弯儿一样,全部变成了恨!她的腿不听话地向前趔趔趄趄,步子又急又快,绊得脚下的石头跌撞着,发出轻微的脆响。初冬的山路上,落叶还散发着太阳的温暖,可是灵芝的心却冷得打战。她一遍遍回忆着九住的眼神,里面的骚情和暧昧是那样明白无误,其中传递的内容只有挤进了一个被窝的汉子和女人才会有……一只麻雀在灵芝眼前惶惶掠过,吱吱叫着,吓了她一跳,灵芝腿一软,就势坐在身边的黑黑的岩石上哭起来。
  “这个该死的……这个砍头瘟的……这个没良心的呀!……”灵芝一边流着泪水, 一边恼恨地在心里咒骂着。骂着骂着,恼恨变成了愤怒,她拍打着身边的岩石质问九住:“我怎么从来也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说撂你就把我撂了,你这个狠心的狼啊!……是我愿意这样的吗?你想好好活,可你也得为他想想啊!他不能走不能动,活受罪,你比他强你还这么横呀!……”灵芝痛痛快快地流着眼泪,一颗心像风里的走马灯,在恼恨、愤怒、悲伤中不停地旋转。可终究,她不是个拿住悲伤不放的人,骨子里的倔强很快就占了上风。灵芝止了哭,擦了泪,咬牙切齿对心里九住的影子狠狠地说:“撂就撂吧!你以为我会上去求你回来?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活不成了吗?张橡根,你既变了心,撂了手,我就绝不会去求你!你看我没有你活得成活不成!没有男人我也照样能活得旺旺兴兴!你就跟她好去吧……”说罢,灵芝又伤心地低声痛哭起来:“我怎那么傻呀!心里只想着你一个人……”女人总以为自己是男人心尖儿上最娇嫩的那块肉儿,是男人的惟一,可男人就像公鸡,公鸡看到所有的母鸡都想上去踩蛋;又像牙狗,牙狗看到所有的*都想上去龇牙……
  灵芝哭累了,准备拎了柳条筐回家,可是她早把柳条筐忘在那户人家的墙角了。
  灵芝心疼那是只新筐和筐里的黏火烧,就沮丧地吐了吐气,既有心回去找,又觉得心头发滞。这时她听到一个男人急三火四的声音:“等等我呀老妹子,谁给了你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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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18(1)
来人是村里的光棍汉谎蛋。
  东北每个村子都有谎蛋这样的男人,因全无一点男性尊严,就成了女人作乐的工具。他爹娘死得早,家徒四壁,赖以生存的糊口工具只有一头跑卵猪,谎蛋要靠跑卵给别人家的母猪配种挣粮来养活他。跑卵裆里的卵儿大得惊人,因为整天惦记着配种,营养流失,瘦得身上的猪皮层层叠叠,松松垮垮,浑身的猪毛野猪一样丑陋地刺刺着。它比一般的跑卵猪大,有五百多斤,也比一般的畜牲有灵性,猥琐矮小的谎蛋可以骑着它,像骑在一匹矮马上一样跑来跑去。让它向左拐,就拉拉跑卵的左耳朵;向右拐,就拉它的右耳朵。跑卵心领神会,不慌不乱。到了地方,后腿往下一蹬,刹了闸,让谎蛋跳下来。身体瘦小的母猪往往一见凶神恶煞的跑卵,双腿就哆嗦开了,于是配种就配得又漂亮又顺利。用跑卵配过的母猪猪崽儿成活率高,身体健壮,连花红峪镇上的人家都到村里来找谎蛋。每到这时,谎蛋就乐颠颠地骑着跑卵到花红峪镇上去,路上遇到乡亲发问:“谎蛋,又骑着你爹到哪旮?”谎蛋永远是一句话,拍拍跑卵的屁股说:“哪是你爹?这是你爷爷!”
  每到春天,家家田里忙着犁田播种,户户累得人仰马翻,漫无边际的劳苦时光里,只有谎蛋不思劳碌,他的眼睛只是为了寻女人,到张家地边对张家娘儿们说:“嫂子,你让我摸摸屁股,我帮你种地!”张家娘儿们高兴地啐了他一口,把屁股一拍说:“好,你来摸吧,我把你的爪子剁下来!”他又到王家院墙外,鬼头鬼脑地拍着“坐骑”跑卵,一语双关对小镗锣说:“嫂子,我给你配种呀?”小镗锣拣个驴粪蛋儿朝谎蛋脸上打过去,回头拎了烧火棍追出来,边追边骂:“满嘴喷粪的东西!看我亲手劁了你,你还敢胡咧咧!……”谎蛋见撩起了女人的性子,撒腿便跑……村里的娘儿们个个比他健壮、剽悍,被他撩得性起时便蜂群一样在后面开心地追赶。一旦追上目标,蜂群就会把他团团围住,胳肢着,放倒,再七手八脚地扒裤子,打屁股。谎蛋被女人的手揉着搓着,疗了皮肤饥饿,满足地笑成一团,看野眼儿的人也个个乐得四脚朝天,这算是比东北大鼓次一等的又随时可行的乡野文化生活。乐上一回,种田人所有的苦累顷刻一扫而光,人就像顺利地配了种的驴子,干活时有的是力气。
  这种乐事村村常演不衰,谎蛋总是扮演被女人搓弄的角色。
  可是尽管谎蛋嘴巴上骚扰着村里的娘儿们,愿意被她们揉来搓去,可心里,他却一个都瞧不上,在响水村,能装到他谎蛋眼睛里的女人,只有灵芝。
  灵芝早知谎蛋的心思,只是乡里乡亲,怕伤了和气。谎蛋却因九住离开赵家,赵文举顶不起门户,胆子就比先前胖大了许多。
  “喂,老妹子,你想累死二哥吗?你慢些儿走,咱俩说点儿悄悄话!”谎蛋小跑着在后面追赶灵芝。
  灵芝刚刚哭过,心里还沉甸甸的,就装作没听到。虽然空山无人,谎蛋情紧,可灵芝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此时此刻她只觉心烦,就走得更快。
  谎蛋跟着灵芝小跑了一程,见灵芝并不理他,就开始说骚话了,他用戏里的道白*说:“哎——!看哪,前边是谁家的小娘儿们,长得多俊!走道儿呀,小屁股扭得多浪!”又紧跑几步:“你看她的小脸蛋儿——红得像刚下蛋的小母鸡儿似的;这小身板儿,软得跟柳条儿似的;这小胸脯儿——哎呀!……”谎蛋说着烂鞋跑掉了,他急忙蹲在地上胡乱修了修,修不好,就把烂鞋别在腰里,继续跟在灵芝后面跑着,撩着:“喂,老妹子,你想不想二哥?”说着又捏着喉咙学二人转里的女角说:“你不想二哥,可是二哥我呀!想得你,夜夜闭不上眼儿——鼻子眼儿、耳朵眼儿、屁股眼儿!”
  灵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说:“二哥,你别胡说八道了,快回家吧!”
  谎蛋一边小跑一边认真说:“二哥没有家呀,妹子,你就是二哥的家!”四下看看没人,就坚决地要求道:“老妹子,这旮没人,咱就把这旮当成家,我给你当被子,你盖上就知道了,管保一样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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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18(2)
灵芝心里笑这色疯子,没听到一样走得飞快。不想,谎蛋已经追上灵芝,一把拉住,以更坚决的语气说:“老妹子,二哥我夜夜都想你哩!二哥也知道他走了,你的被窝和我一样,凉着呢!咱俩谁也别客气,就在这旮抹了裤子办了事儿,肯定没人知道。”说着一只手伸到裤腰里。
  灵芝见谎蛋动了真的,就把黑眼珠儿一转,笑着挣脱道:“好二哥,你先别急嘛!”
  谎蛋急霍霍道:“怎么不急?你看我这眼睛,都快急出火矇了!”说着,眼睛眨巴得飞快。
  灵芝望着谎蛋滴溜溜的小眼睛,笑弯了腰,认认真真哄骗道:“二哥,咱们再急也得有个身份儿啊!眼下快上冬了,你看地都上了冻,连猪狗都不在这旮,咱怎么能连猪狗都不如呢?”
  “那好,老妹子,你说在哪旮?”
  灵芝四下里看了看,灵机一动,往远处一指说:“那边地上草厚,还是阳坡,你得把我背过江才行哪!”
  谎蛋张大眼睛急煎煎问:“我把你背过了江岔子,你就依我?老妹子,这话可是你说的?”
  灵芝眉眼都是笑,说:“过了江,二哥你要是还有本事,老妹子就依了你!”
  谎蛋慌忙松开手,乐颠颠儿地叫道:“好嘞!老妹子,二哥背你过江!过了江你可不能耍懒呀!”
  灵芝笑着,趴到了谎蛋的后背上。
  山里,初冬的江水不亚于早春,寒凉刺骨,可是谎蛋的心里火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小曲儿,一边小心翼翼在江水里跋涉。江水漫到了大腿根儿,翻着清澈的浪花从谎蛋的裆里流过去,湿了裤子,浸了肉儿,谎蛋冷得直打哆嗦,可是他的鼻尖儿上却缀满了亢奋的细汗珠。
  江岔子不宽,谎蛋一会儿就到了对岸。
  放下灵芝,还没站稳,谎蛋就急忙抹了裤子。可是万万没想到裆里的家伙被冷水一激,失灵了!两个蛋已经缩进下腹,凭谎蛋怎样摇晃,它只一味瑟缩着,不肯出来。谎蛋抬头看了看灵芝,见灵芝笑出了眼泪,才知道是让灵芝给调笑了。
  灵芝见谎蛋急赤白脸的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道:“二哥,这可怪不得我呀!我走啦!”说着,笑盈盈地往村里走去。
  一腔热血很快变成尿水流出来。撒完尿,谎蛋打了个寒噤,又连着打几个喷嚏,心里的恨意才江水一样泛滥起来。望着灵芝丰满的背影,他感到了无产者由衷的无力和无奈,便指着灵芝的背影跺脚发狠道:“曲灵芝!我也不是个一般的人儿!啥时候落到我手里你才认得我!到那个时候,你还得上赶着嫁给我呢!”果然,当革命的风潮浪头涌来时,谎蛋的求婚方式古今无有。这是后话。
  油灯的光焰里,灵芝轻描淡写地想起白天和谎蛋开过的玩笑,这玩笑来得又干脆又及时,她的心一下子晴朗起来。可是随即,九住就像一片愁云从心底里飘过来,固执地笼罩心头,灵芝又不禁伤心和恼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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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19(1)
九住和白木兰同居后的第二年,花红峪镇来了日本人。
  老一辈子日俄战争时见过日本人,年轻人多半还不知日本人长得什么样子。他们只在老人的描述里看到了俄国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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