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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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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镗锣说的这个人是九住,就一动不动地愣住了,她拿手碰了碰滚烫的额头,发现自己的手凉得跟冰块儿一样。
  他们凝视了好一会儿,心里波涛汹涌,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眼神又把什么话都说了。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往事和爱情都清清楚楚地闪现出来,连地上忙碌着的小虫子都知道,尽管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可是他们还是彼此装在对方的心窝儿里。鸭绿江水涨涨落落,岁月消泯了恨怨,到最后,爱终归还是爱,不会变少,就像金子,不管埋得多深,只要出土,一经擦拂,还是货真价实,金光灿灿。
  九住牵着战马朝鸭绿江边走去,灵芝无声地跟在九住身后。小镗锣想听他们说些什么,见他们什么都没说,失望地回了屋子。
  江边的土地变得更加辽阔,天旱,江水退到吃水线以下,裸出了大片的水没地,水没地沿着江水,形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春天一来,黑黑的腐殖土仿佛一夜之间长满了茵茵碧草,夏季一到,草尖儿上就开满了鹅黄色的小野花儿。放眼远望,辽远的微微起伏的水没地像一望无际的草原牧场,两岸的青山在清爽的空气里逶迤绵延。江边,家鸭野鸭相混杂,都在水里忙着打食。它们把头扎进水里,尾巴朝天一翘一翘,双脚急速划动,水里的小鱼和更小的浮游生物就进了嗉子。上岸时,每只鸭子的嗉子都鼓鼓的,到了傍晚,野鸭飞走了,家鸭不紧不慢蹒跚着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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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38(2)
九住心里出现了尖锐的痛楚,他停住了脚步,把赵文晖的信交给了灵芝,简要地叙述了一下赵文晖的情况,他看到灵芝的脸上仿佛落了一层灰,眼里闪动着泪光,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目光里有对小叔子生死的忧戚,也有对九住的爱恋和恨怨,他想问问赵家还有什么话要捎给赵文晖,嘴一张,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你还记得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呸!”灵芝又马上收起了发狠的语气,擦干了眼泪伤心地说:“我过得怎么样你还会放在心上?你是吃狗油蒙了心还是屙屎时把心屙出去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你这么个空心人儿!”
  “嗯,随你怎么说吧……”
  “哼!说出来算是便宜了你,就是把你烧成了灰,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想了想,沉重地说:“有好几次,夜里睡不着,我都想去花红峪把你这个没良心的给生吃了。”
  “那你就把我生吃了吧,我愿意着哩!可是你为什么没去呢?”九住说着冲灵芝咧嘴讪笑起来。
  “你知道的,人再穷、再背运都不能低三下四。如果你心里有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回来……”
  九住的眼睛湿湿的,伤感地眨巴着。
  灵芝伤心地看了九住半天,摇摇头说:“从小到大,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你的心比狼还狠,都不商量第二次,咱们的事,你说撂就撂了。”
  九住回避灵芝的话题:“时间过得真快!咱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用不着跟我见面!你有了相好的,还当上了保甲中队长,日子过得高兴,还会想到跟我见面?恐怕不见面你反倒活得更自在呢!”灵芝想起了那些漫长的不眠之夜,眼里涌出了泪水。她懊恼自己的眼泪,可是眼泪却更加滚滚不断。
  鸭绿江平缓如镜,偶有微风吹过,水面的皱纹在越来越暗的暮霭里轻轻颤动。江水在接近天边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越来越虚的淡紫色弧线。清鲜的水味儿在身边一层一层地缭绕。九住把战马拉到青草丰美的地方让它吃起来,借此遮挡着脸上的表情。“事情都过去了,你别生气了!”九住仿佛道歉着说。
  “我生什么气?不,我就是要看看你还能在她被窝里待多久!”
  九住看着灵芝,深沉地闪烁着眼睛说:“我知道你比我还倔。可你以为我真的把你撂下了吗?我心里一时都撂不下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吃杏儿吞了杏核儿吧?你就像那个杏核儿,一直都在我的这里硌着。”九住拿手指了指心口。
  灵芝的腮上浮起了红霞,睫毛上的一滴小泪珠儿像一粒小钻石。四周黑下来,一轮明月正从江面上升起来,转瞬之间江水就金子一样浩亮了。战马吃草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九住把马牵到另一处,边走边说:“人只有到了年龄才会知道世事儿……这一段我总是梦到你,就是你结婚第二天晚上到我家窗前把我从被窝里叫出来的样子。一想起那时咱们说的话,真傻呀!我还想把你赎出来呢,谁想到有一天就是八头牛拉着你,你都不会回头,你对赵文举那样死心塌地,叫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你个好胳膊好腿儿的男人偏要跟他这个可怜人治气,你就不能将就着成全他一下吗?”
  “唔……那时太年轻气盛啦……”停了停,九住压低声音:“灵芝,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有时我想到我过的日子……心里真空!要是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活一回又图个什么呢……”
  “呸!叫你和她一被窝,睡糊涂了,你连活着图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活该!”
  “我这心里一直想着你。喏,你别不信,我说的是真心话,撒一句谎回家就叫我立刻瘟死。”
  “回家?那是你的家吗?”
  “不管是不是我都在那吃饭睡觉啊!”
  “那是你一时糊涂。尽管你在那吃饭睡觉,可说到底那不是你的家,记住,你的家在这旮,在这……”灵芝捂了捂心窝。
  

《寂静的鸭绿江》38(3)
九住眼里湿润起来,张了张嘴,还没及说话,就听到灵芝在黑暗中急迫地扭转了话题,问:“你说,我家二兄弟是不是就完了呢?”
  九住干脆地说:“那还不完?可惜他这个人了。”
  

《寂静的鸭绿江》39(1)
日本人送给赵文晖的白纸是有数的:整整一百张。赵文晖被押到奉天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后,日本人数了数白纸,发现少了八张,当即怀疑赵文晖死前有秘信送出,为了证明判断的准确性,日本人在沈阳解剖了赵文晖的尸体,胃部没有纸屑,证明判断无误。日本人发了疯,对探视过赵文晖的人一个不留,个个严加拷问,最后疑点缩小到九住和送饭的崔大厨身上。崔大厨五十多岁的身子架不住拷打,几个回合就吐血而死。九住仗着一副好身板,咬紧牙关死抗着,无论怎么打,他都是一句话:“咱是乡亲,想进去最后劝劝他给皇军认个错,保条命出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是崔大厨的死救了九住,县里跟九住相熟的警察在日本人面前把事情往崔大厨身上一推,又死无对证,花红峪镇的保甲兄弟也进城来保九住,九住才推掉了干系。出来时他半边身子都被打得溃烂了,好在日本人审完了九住,就让警察们架了他在院子里溜,筋骨活动开了,散了毒气,养养无大碍。
  九住被同僚抬回了家。
  白木兰看到九住溃烂的伤口,又急又恨。当天给九住敷了药,瞅着他睡着了,就怒不可遏地倒腾着一双秀气的小脚到了响水村。
  白木兰打听到了赵家,就刮风一样怀着愤怒撞开了赵家的门。
  赵关氏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凶讯,她三天滴水没沾牙,瘦得像一张白纸,喝了卤水一样双手抓挠着前胸,把前胸抓出了一片血痕。她昏过去了几次又醒过来,在灵芝的服侍下刚刚摇晃着身子下了地,却见白木兰进了门。赵关氏从来人的相貌上猜到了这人是谁,怕灵芝吃亏,紧紧地护着灵芝,嘴里不怯阵地说:“好个养汉老婆,她还打上门来了!”
  灵芝见白木兰披头散发一副拼命的样子,心里打着漩,不住地下沉,她张了张嘴想问问是不是九住出了事,却发不出声音,只觉一阵虚脱,五脏六腑都不见了,灵芝满头冷汗煞白着脸蹲下了。
  白木兰这次是揣了剪刀来的,只想等灵芝扑过来就放她的血,想不到灵芝脸色煞白地蹲下了,她反倒没了主意,站在那里仿佛魇住了。
  过了一会儿,灵芝被赵关氏架到碾盘上坐下。赵关氏颤巍巍地端了一瓢水给灵芝,灵芝却推开水瓢,眼睛巴望着白木兰,虚弱无力地问:“他,死了吗?”
  白木兰立即明白灵芝的所指,呸了一口,说:“没哪!他为赵家受了牵连,我看他是离死不远了!”说着坐到碾盘上,双手捂脸哭起来。灵芝也哭起来。力气又慢慢回到身上,可是她却再也没心思跟白木兰打仗了,只要九住没死,她受煎熬的心就又回到腔子里,至于白木兰骂不骂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关氏见灵芝没有和白木兰交手的意思,表情也和缓下来,对白木兰说:“他嫂子,别哭啦!进屋吧!碾盘上凉,有什么事咱和和气气地说。”
  白木兰一扭身子,跺着脚理直气壮进了屋。走到厨房过道里,她下意识地往对屋望了一眼,她想看看瘫子赵文举。
  白木兰坐定了,灵芝说:“他没死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白木兰怨气冲天说:“这回没死还有下回呢!反正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呢!”
  “既知道这样你不在家好好伺候他,到我家来干吗?”
  白木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你别到花红峪镇上去!你们从孩子死的那天起就断了,断了!”
  灵芝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想说话,可是她慢慢冷淡下来,叹了口气对白木兰说:“要放在从前,你找上门来这样说话,我饶不了你,可是现在,我没心思了。”
  白木兰看了看赵家凌乱凋敝的样子,相信灵芝说的是实话。
  白木兰软了语气,说:“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你,可是他沾了赵家的光儿,这次差点儿没回来哪!”
  灵芝既知九住没死,一切就都微不足道了,疲惫地问:“他现在怎样了?”
  白木兰又来了怨气,愤愤说:“怎样?没死就算拣便宜了。他的半个身子都叫人家给打烂了。”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她擦了一会儿眼泪,抬了头,坚决地说:“你们的事都过去了,你往后再也别跟他来往了,他现在是我白木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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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39(2)
“他是你男人?他对谁说过?”
  白木兰拍着大腿跳到地上叫起来:“我的姐姐!这还用得着说吗?满花红峪镇的人谁不知道张队长夜夜钻我白木兰的被窝?”
  “呸!好不害臊!钻你被窝的就都是你男人?要是钻进个癞蛤蟆呢?我把你好有一比……”
  白木兰抢道:“我把你比作大野驴。你屁股大,劲儿大,我打不过你,可我白木兰也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你是马蜂子屁股还是蝎子尾巴?说说吧,你不好惹能把我怎么样?”灵芝扬着下巴把肩膀一抱。
  白木兰气鼓鼓地打量灵芝,“腾”地跳起来,可她自知不是灵芝对手,只好色厉内荏把手朝灵芝脸上一指,说:“一句话:你别再缠着他!”说完生气地坐下。
  灵芝见白木兰气得一扭一蹾,很像《小寡妇上坟》里的那个小寡妇,便嘲笑说:“我以为你能把我的脑袋搬到花红峪镇上去,原来你还让我自个儿扛着它。实话说,自打张队长钻了你的被窝我就凉了心,我曲灵芝做人要志气,低三下四的事我做不来。他愿跟你过那就过吧!可这回是他来找我的,就算是邻居,他也该给我家送个信儿。”
  白木兰霸道说:“送信儿也不行!你不勾搭他,他就想起来给你家送信儿了?呸!”
  “嗬!他论斤论两把自个儿卖给你啦?连到我家送个信儿都不行?白木兰,要说好,你这辈子恐怕也好不过我们俩,我俩还在娘胎里就相好了,月下老做的媒人,他现在是一时糊涂,早晚他会回来,我等着他求我给他开门呢,我就是他的家,你不行!”
  “你是老母猪秧子——缠人草哩!你俩自打孩子死的那天起就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响水村前半夜放个屁,花红峪镇后半夜就全知道了,这事你瞒不了人。现在你是看他当了保甲中队长,后悔了。”
  “你真能胡说八道!不错,我们是断了,可那断碴儿还是新的呢,我一接上他准发芽,你就不行。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养伤,我给他留门呢……”
  “你以为他还会回到你身边?”
  “那还用说?不信咱就试试看吧。” 灵芝眼一白,望着屋梁再不理白木兰。
  打不过说不过,白木兰气得张口结舌呆住了。
  气了一会儿,白木兰又哭起来。她一路上是哭着来的,眼睛已被泪水渍得又红又肿,现在,一张脸被泪水刷了一遍,迎风一吹,像刷了一层糨糊,皮肤绷得亮亮的。
  赵关氏打了一盆温水,端过来说:“他嫂子,别哭了,山风硬,小心吹坏了脸,洗洗吧。别吵吵了,咱旗人不打上门客,我家都过成这样了,你往后再别来找碴儿踹窝心脚……”
  白木兰犹豫起来。她果真怕脸让泪水沤坏了,让山风吹皴了,就在赵家洗了脸。没有胭脂,赵关氏找出一小碗獾油,揭了蒙碗的菠萝树叶,白木兰拿小指甲挑了,在掌心敷开,擦到脸上,拍了拍,放了心,然后“呸”了灵芝一口说:“我把你这撩汉不养汉的骚货……” 小家碧玉地跺了跺脚,带着满心的失望和怆然揣着剪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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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40
日本人虽然没要了九住的命,对他却明显地不信任。九住伤好后,日本人撤掉了他的保甲中队长,只让他当了个每月拿六块钱兵饷的大头兵。六块钱兵饷的日子只够买粗米,白木兰买不成胭脂,吃不成烙饼,一肚皮怨气。九住没了官,白木兰恨铁不成钢,说话不再溜须着他,还时不时耍点小脾气,翻翻腕儿。该做饭时装病,夜里对九住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百般迎合。九住心里恼火着,可他壮烈的身体夜里缺不了那事,只好姑息着白木兰,白木兰反倒以为这下子可以困一困九住,以便彻底收服他。
  夜里有事时,白木兰故意懒洋洋的,不应声,九住哄叫她了半晌,白木兰才邋邋遢遢,没滋没味儿地转过身。事儿没办完,白木兰就急着收工,抿了一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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