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是看着我,冷着一张脸,满目的肃杀之气,给我一种他是在生气的错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由牙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一句话,“陆雪衣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就算是要趁人之危,我也不屑于对一个女人下手。”
说罢,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门外。
在陆雪衣的账册里就只有银子通灵,可此时此刻,他竟是要跟我讲起江湖道义君子信条了么?
我看着眼前再次空洞下来的夜色,一时间有些迷茫,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韦北辰已经回来,正坐在我身旁,宠溺的以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摇头,目光瞥见那会儿他放粥碗的矮桌,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差一点就哑然失笑。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正了正色,重新转向韦北辰道,“韦北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提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吧。”
韦北辰不明所以,不解的看着我。
“每次我睡醒了,你总要给我喂粥,第一次是小米粥,上一回是八宝粥,这一次又是糯米粥,下一回——我可不可以喝你亲手煮的粥?”
我这不过是一句玩笑,韦北辰闻言怔愣片刻,脸上神色竟是慢慢沉寂下来,像是很认真的在思索。
“君子远庖厨,我说说而已。”我笑笑,撑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之前赶了那么远的路,这两天也没休息,今晚早些睡吧。”
“嗯!”韦北辰也回我一点清浅的笑容,放下帐子,弯身脱了靴子上床。
我帮他一起把外衫和袍子也都脱了,这才又想起方才陆雪衣的事,便对他道,“方才陆雪衣来过了。”
韦北辰身子一僵,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外面的矮桌上,扶我躺下之后才平静说道,“他明天该走了吧?”
如果陆雪衣那最后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暂时不会再与我为难,那么差不多也是该走了,可怎么韦北辰竟会是这么一副早知如此的语气?
我愣了一愣,侧身以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测而已。”韦北辰道,帐子外面的灯没有熄,里面的光线却很暗,让他的神色显得极不分明。
可能是被我这么看的不自在,他索性也重新睁开眼,也学了我的样子,撑起一肘侧身与我对视,解释道,“江湖传言所谓人的脾气癖好都尚且不能尽真尽实,更何况还是人心?”
“人心?”离开骆无殇之后,我就从来不觉得人心能够看透,此时听到他的话,心中难免黯然,便调侃道,“你对他有好感?”
“算不上!”韦北辰摇头浅笑,信手拈起我胸前一缕发丝在指间拿捏,“充其量只是不排斥而已。”
虽然骨子里的性情稍显清冷了些,可总的来说韦北辰这个人还是相对好相与的,他会毫不掩饰去排斥的人,目前也就只有一个风北渡而已。
韦北辰的神色淡淡的,我又看了他片刻才道,“如果明天陆雪衣走了,我们也先离开这里吧。”
我的心思他必然明白,韦北辰下意识的抬头向我看来,“我想再等两天。”
“我没有关系!”我笑笑,按下他撑在脑袋下面的一只手,凑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前靠着,“如果迟了被人找来这里发现了骆无殇,那么整个杜家就都脱不掉干系了,不能再连累明楠的家人了。”
如果我们现在走了,那么以骆无殇的为人,日后他定然是不会找回来跟这座宅子里无关痛痒的几个下人过不去,而若是被他的暗卫,或者是南野境内的任何一队官兵找到这里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韦北辰还是不放心,满眼担忧的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好吧,明早你还是多睡会儿,我让明楠去安排,准备好了我回来叫你。”
“好!”我闭上眼,也不想再枕回枕头上,就那么靠着他的胸膛睡了过去了。
那一觉我又是睡的极沉,事实上陆雪衣并没有等到天亮,当天夜里从我这回去便已经离开。
而未免夜长梦多,次日一早也是天还没亮杜明楠已经起来打点一切,一直到一切准备妥当,韦北辰回房叫醒我的时候天色也不过才刚刚破晓。
消耗掉的体力很难在一两日内恢复,我全身虚脱,使不上力气,一大早更是昏昏沉沉的,好在身边有韦北辰在,什么也不用我去想,我就只放心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我往大门外去乘马车。
“昨晚出去探信的人回来说南野的官兵已经搜到镇上来了,我们不宜久留,早膳我让人备着放在车上了,路上再吃。”
“嗯!”我闭着眼模模糊糊的应着,“你没让他们多备一些么?这两日我都没见你吃东西。”
“呵——”韦北辰笑笑,“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本是随意的说着话,韦北辰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脚下步子也是不由收住。
【20】身不由己
“怎么了?”空气里突然有一股森冷的寒气逼近,我身上一寒,下意识的睁眼,抬头去看韦北辰。
韦北辰的表情淡淡的,我再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了然。
应该也是准备妥当刚从屋里出来,骆无殇与许如梦就并行站在前方的院门外面,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
骆无殇并不看我,铁青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目光落在韦北辰的脸上带着浓厚的敌意,他旁边许如云的目光则是惶惶不安的在我与韦北辰之间游移,一脸的惊愕,困顿和不可置信的迷茫。
这两日我与韦北辰一直都是同室而寝,并没有避讳任何人,此时被他们撞见,再牵连着想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只是骆无殇脸上的这副表情未免滑稽的太没根据。
若说当年在苦寒寺他对我苦苦相逼还有情可原,无关乎爱与不爱,毕竟那时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此时谁也已经不再是谁的谁了,他这份敌意也未免太过霸道无礼了些。
我很不喜欢他把这种不友善的目光提供给韦北辰,就侧过头去把脸埋到韦北辰的怀里道,“我们走吧,明楠该等急了。”
感觉到韦北辰的目光落在的侧脸上看了一眼,然后他开口,“好!”语气平静,波澜不惊,说罢,也没有跟骆无殇夫妇打招呼,就直接抱着我错过他二人面前往大门口走去。
路过骆无殇面前的时候,我又明显的感觉到有刺骨的寒意穿透脊背射过来,心里愤恨的同时,嘴角也是不经意的冷然牵起。
我们出去的时候杜明楠已经等在那,福伯带了一家老小出来相送,正不舍的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孙少爷,就算是要走你也好歹多住两天。”
“许久不曾回来看你,我也想多留两天。”杜明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的出来只是勉强支撑下来的镇定,此时目光一瞥刚好看到我与韦北辰出来,脸色就有些尴尬,回头对福伯解释道,“现在我的朋友病了,我也是不得已,福伯你保重吧,过些时日我自当再回来看你。”
“孙少爷,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搪塞老奴?我知道,您这一走是轻易是不会再回来了,十年前就是,您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音讯全无。”福伯说着,脸上便是老泪纵横,“当年少爷和少夫人走的早,老爷是亲手把您托付给老奴的,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没能收住这份家业,让您小小年纪就漂泊在外我——”
老人有感而发,哭的悲痛欲绝,说着竟是毫无征兆的膝盖一弯,重重的跪在了杜明楠面前,“我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少爷和少夫人啊。”
虽说是带着主仆的名分,可让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在自己面前下跪终究是不大妥帖,杜明楠惊愕之余忙单膝跪到地上去搀他,“福伯,爷爷也知道你是尽力了,他地下有知也定然不会怪你,你先起来。”
“不!”福伯固执的挡开他的手,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忍住抽泣声坚定的看着他道,“孙少爷,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不该拦你,拦也拦不住,您就放心的走吧,老奴的身子骨虽然是不中用了,但是只要有我福家的子孙在,我就一定替您守住这座宅子,等您哪天想回来的时候,家还是在的。”
福伯话音未落,他身后子孙也都纷纷屈膝跪下,给杜明楠送行。
杜明楠的目光闪烁,主仆一行人面对面的跪在地上,一时间竟是无语。
想回来的时候,家是在的?这一座荒芜的宅院,因为有情相守,便是容心之所,可南野的天下再大,自父皇辞世之后,我的家又在哪里?
清晨的风很有些凉意,我心中酸涩,就别过眼去抬头看韦北辰,“我们上车吧。”
“嗯!”韦北辰显然也是在走神,此时才如梦初醒的低头对我点头笑了下。
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不能骑马了,杜明楠准备了两辆马车,我与韦北辰一辆,骆无殇夫妇一辆,两拨人各自上了车,他那边又与福伯说了些什么,老人却还是执意的跪着不肯起身。
眼见着天已大亮,杜明楠也知道不能再拖,就神色焦灼的与福伯道了别,便翻身上马,带队启程,一直到队伍走出去好远,我从车内探出头去,还能看见那须发花白的老者跪在风中的渺小身影。
“韦北辰!”重新退回车里,我转向对面坐着的韦北辰,苦涩道,“你劝一劝明楠吧。”
彼时韦北辰刚取了食盒,正往外拾掇吃食,他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不无苦涩,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明白自己说这话的多余,但凡还有一丁点的转机,刀口舔血这种生活也是没有人愿意过的。
当年杜明楠入暗影阁的原委,韦北辰曾对我提过,说是因为不堪被人□,他于夜澜境内失手杀了一个世家公子,而这一幕刚好被风北渡路过见着,之后一个偷龙转凤,死牢中待宰的羔羊转身就成了暗影阁里断人生死的杀人机器。
当年是因为欠着风北渡的一个救命之恩,如今虽然替他杀够了人,还清了债,却也入了他的眼,想脱身谈何容易?
规劝杜明楠的话我与韦北辰这么随口一提也便作罢,两人一起吃了点东西,他就把我安顿在旁边的软毯上休息,自己拿了两本医术靠在旁边认真的翻阅起来。
韦北辰看书时候的样子很能让我觉得平和宁静,眉心稍稍带一点不易被发现的褶皱,带着一种思索的表情,目光柔软清澈,不染凡尘污垢。
我唇边含笑安静的看着他,等到有些困意袭来的时候就闭眼睡去。
因为前两日与骆无殇还有陆雪衣之间的争斗太过明目张胆,南野往北的沿途已经全线戒严,正好过两日韦北辰要出海回去祭拜他师父,我便央他带着我去渡口送送他,这样一路往东反倒也正好可以避开南野派出来堵截的大股兵力。
马车再次停下来已经是黄昏的光景,杜明楠放弃了客栈,于沿途的一富户家里借了个偏院给众人休息。→文·冇·人·冇·书·冇·屋←
休息了两日,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自己爬到门口刚要下车的时候却被韦北辰拦住。
“我自己可以了!”我抬头,冲他笑笑,他却执意不肯让我下地。
韦北辰抱着我进去的时候,不巧就又遇到了骆无殇,双方打了个照面,又是各自面无表情的回了房。
杜明楠帮忙把行李拿进来放在了桌上,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看韦北辰又忍下了,转身欲走,“回头我让人把饭给你们送过来,影子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就在房里吃吧。”
“明楠!”我叫住他。
杜明楠止步,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们已经无力护他周全了,等再过两天,如果确定没人盯上我们,就放他走吧。”
杜明楠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情绪激动的往我面前疾走两步,“主上交代过——”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平静的截断他的话,“他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现在与其让骆无殇落到别人手里,莫不如让他走,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可是——”杜明楠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是迟疑。
“没有可是!”与他四目相对,我忽然就觉得心虚,就再次打断他的话,“现在带着他走只会成为我们的负担,他与我们在一起一日,陆雪衣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可——”杜明楠还想再坚持,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韦北辰却是突然开口道,“明楠,算了,照影子说的去做吧。”
韦北辰跟在风北渡身边的年岁比我与杜明楠都要久,可是平日里除了诊脉医病,从不过问他的政事与私事,便是风北渡交由我去办的事他也从不插手,这却是第一次。
“北辰——”杜明楠目光复杂的看看韦北辰又看看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坚持,转身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我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枕在韦北辰的怀里闭上眼苦笑出声,“谋算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韦北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你累了!”韦北辰不置可否,伸手替我拢了拢头发,平静道,“睡会儿吧,晚饭送来了我叫你。”
我缓缓抬眸看他一眼,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牵动嘴角轻轻的笑了下,然后重新安静的闭上眼。
路上颠簸一天,身上确实疲累的紧,又因为有韦北辰在身边,这一觉我睡的很沉很安稳,可是韦北辰却没有如约叫醒我。
我自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却并不在屋里,想来该是去找杜明楠了。
我穿鞋下地去倒了杯水喝下,觉得身上也没那么虚了,就披了件外衫去杜明楠房里找他,走到门口才刚要伸手去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刻意压抑的争论声。
【21】许一个愿
“主上的脾气你比我清楚,他这一次对南野王是存了必得之心的,倘若我们就这样回去,他势必迁怒于影子,倒时只怕连你脱不了干系。”杜明楠急切说道,说话间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影子说的对,带着他,我们是不可能在陆雪衣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的回到夜澜的,”韦北辰的声音恬静淡远,仍是没有什么情绪,“与其鱼死网破,莫不如退一步暂且作罢。”
“北辰,你总是这样!”杜明楠渐渐有些愤然,却又隐忍着无可奈何,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就算你要护着影子,却不能这样放纵她,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很清楚,她这样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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