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北渡下榻的偏殿就在我住的这座院子的隔壁,此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
我正想着,回廊的另一头刚好有两个小厮惶惶张张的狂奔而来。
这两个人我倒是认得,皆是风北渡身边服侍的内侍小厮。
我心下狐疑,在他二人跑到面前的时候顺手拉住一个,“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哦!”那小厮本来跑的甚急,被我突然大力一拽,防备不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护着肩膀龇牙咧嘴的哼哼。
前一个跑过去的听到同伴叫苦,身子一晃,往前窜出去好几步才停了下来,回头见着是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弯身以双掌撑着膝盖使劲的顺了两口气才气喘吁吁的一步步挪到我面前,“影——影姑娘,是你啊。”
“嗯!”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往前一步抬手把那个半歪在栏杆上的小厮拉起来,“你们连个不是陪着陛下去清漪园赴宴了么?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那小厮摆摆手,仍是上气不接下气,“咱们正在清漪园里看杂耍看的尽兴呢,对面南野的就有人前去传信,说是王妃身子不适,像是要临盆了,南野王就中途离席回来了。”
这样看来,放来过去的那一拨人该是骆无殇无疑。
虽然许如云正常分娩的时辰尚不是太足,但最近经了这些折腾,她会早产也不足为奇。
我略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扭头往骆无殇他们下榻的行宫方向看了一眼,这时也才发现些不妥,便又敛了神色重新收回目光,“南野有事,你们两个跑回来做什么?”
“别提了,祸不单行啊!”那小厮摆摆手,刚好说话,却被另一个拍了一巴掌后脑勺。
“呸呸呸。什么叫祸不单行,人家南野那边生孩子好歹也是喜事好吧?”
我心下一紧,也没心情等他俩磨嘴皮子,皱了眉道,“到底什么事?”
“家里出事了!”小厮见我脸色不好,这才言归正传,哭丧着脸道,“南野王这边刚走,可能还没出园子呢,杜侍卫就带了家里八百里加急前来送信的信差过去,说是太后娘娘突发怪症,命悬一线,让皇上马上回去。”
太后病危?这前后才不过几天?临行前见她那回可是连一星半点风寒的迹象也没有,怎么突然就会有“命悬一线”这么严重?
这小厮话一出口我也懵了,神思慌乱的飘了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怎么会突然怪症呢?到底是什么病?有多严重?”
“不知道。”两个小厮一脸愁容,面面相觑的摇头,“送信的人只说是命悬一线,请皇上即刻回朝呢。”
“那皇上呢?”
“刚从清漪园出来,皇上已经带着韦大夫随信使策马出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咱们夜澜的路上了。”
“什么?”我一惊,脱口道,“韦北辰也跟着一起走了?”
“是啊,那信使说是太后娘娘的病怪的很,来势又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所以——”
可能是看着我脸色渐沉,小厮说着声音却是慢慢的弱了下去。
太后病危,风北渡惦记他老娘连夜往回赶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却偏偏带了韦北辰一道儿走。
其实若是如这小厮所言,太后所患的确是怪症,他会抱希望于韦北辰这个大夫也属正常。
可是如今,在这重重压力之下,我却不敢轻信事情真会这么简单。
首先,以临行前我所见到的那梁太后的状况,说她突然之间病入膏肓,这本身就不是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风北渡设的局。
这些天凌飏一直按兵不动,想来他的耐性应该是已经被耗掉了不少,他如此贸然的离开会不会只是个以动制静的诱敌之计?
毕竟凌飏此次将他跟骆无殇约到此处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彼此间尚未交锋,所有的目的也都还没有达到,让他这样就走,想来也不现实。
见我魂不守舍,小厮终于忍不住试着道,“影姑娘,您没什么事,奴才们就回去整理了,皇上的衣服一会儿还要赶着送过去。”
说完,俩人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我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蹑手蹑脚的退开两步,然后转身再次狂奔而去。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我突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的转身快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出了门径自去旁边的马厩牵了马出来,刚要翻身上马,却听得身后的黑暗中一声异常清亮的口哨声。
马儿受了惊吓,仰天一声嘶鸣,我手忙脚乱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住它,愤然的转过身去,“出来!”
“呵!”墙角的暗影里传来一声舒缓的轻笑,短暂的寂静过后,一身大红衣衫,光鲜亮丽的凌飏从黑暗中款步走了出来。
眼下不过才是亥时初刻,正该是他园子里酒宴正酣的时候。
“是你?”我一愣,下意识的拧紧眉梢,防备的看着他。
“不可以么?”凌飏的脸上带着惯常的那种笑容,明媚耀眼,他一边夸张的舒活着筋骨,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到我面前,怅惘的叹着气道,“有人的媳妇要生儿子,有人急着回家看老娘,贵客们都散了,我这形单影只的出来散散心也不行么?”
其实想来也是,他今天的这席宴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应该是为骆无殇和风北渡准备的,既然主角已经退场,这出戏也就没有唱下去的必要。
可是眼下我好奇的却是——
他何以就能让他们这么云淡风轻的退场?
凌飏说话向来很懂得绕弯子,我心里暗暗思忖了一下,若是明着问他,他回答我的几率会有几分,最后还是放弃了。
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跟他耗。
“苍月城本来就是你的地方,城主随意!”我看他一眼,果断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准备离去。
可是不偏不倚,凌飏刚刚好就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他微微仰着脖子看着我,一张笑脸纯真无暇,看上去人畜无害。
我冷眼看他,“麻烦凌城主让一让。”
“好说好说!”凌飏很好脾气的嘿嘿一笑,可是脚下却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为难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
他说着,却是故意的欲言又止,只眉目含笑的看着我。
我心里蹭的升起一股怒火却还是勉强压下,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如果我说是跟城主一样,想要四下散散心,可以么?”
“可以!”凌飏开口仍是痛快,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可是我这苍月城这么大,不知影姑娘想去何处散心?”
“你——”他这摆明了就是诚心要拦我的路,我自知此时心情焦躁不能与他计较,还是忍无可忍的冷笑道,“我虽算不得你苍月城的客人,却更不是你凌城主的犯人,我去哪里,难道还要带着凌城主金口玉言的手谕不成?”
也不知道凌飏是安了什么心思,见我变脸,他竟是真就抓了袍子一语不发走到旁边,回过身来更是风度翩翩的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愣住。
“他们走的时间也不长,你此时去追的话,天亮之前也能赶得上,可是——”凌飏无所谓的仰头呼出一口气,说着又是一顿,可是等到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绚烂的分外刺眼。
“你真的确定你要追上去?”他问。
凌飏惯有的表情配合上他说话时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永远不会让人觉出几分正经的情绪,可是我却是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只是想劝你一句——”凌飏笑笑,仍是一脸明媚,“同样不过是走,还是走另一边的好。”
凌飏努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的恰是身后那两扇敞开的红漆大门。
此时那座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人,是——
骆无殇!
【48】所谓变数
颜家的人都是当年由颜南敏一手训练出来的,唯以他马首是瞻,后来孝康皇帝登基,他又高居摄政王之位,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地位,更是将他目中无人的个性张扬到了极致。
虽然说不上功高盖主,但自孝康皇帝之后,他们颜氏那一脉虽然一直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却再不曾见他们对谁是心悦诚服的臣服。
并且因当年兮敏皇后之死,颜氏一族与风誉卿的母族李氏一党早就势如水火,不可兼容,只要颜氏一族还有一人尚存,'。 '那么风北渡他这风氏一脉想要重掌南野的朝廷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而相对于颜氏的强硬,钟家的态度则又完全取决于我。
所以,除了觊觎骆无殇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外,这也是风北渡迟迟不敢动我的最真实的原因。
就算我与骆无殇之间恩情全断,不能有所作为,那么退一万步讲,到了最后兵戎相见的关键时刻我仍可以做他手中威胁钟家的筹码。
凌飏的言下之意我心领神会,难得风北渡不在眼前又一时无暇他顾,这确实是我顺水推舟重返南野的绝佳机会。
骆无殇那边的人马我早就暗中清点过,他此行的随从不少,而且大都是钟家那边的人,这对我来说也是极有利的。
只不过凌飏此时跟我说这些的用意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但想来也不可能太单纯。
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就重新跃下马背站到了他面前,开门见山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嘿嘿!”凌飏掩饰性的咧嘴笑笑,“我上回的提议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心里一堵,脸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为了你们南野皇室的百年基业,你不肯引狼入室,我也不好逼你,可是问题是现在你一天不回南野,夜澜跟北越两边就都在观望,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一天挑不起来,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是不怀好意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提到他上一次的建议,凌飏显得很兴奋的继续道,“而且这两天我又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对,以七年为期,这其中的变数确实太大,谁也料不准期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肯跟我赌那一局是对的,我们都更该惜取眼前了不是?”
明明是一套滋事寻衅的说辞,偏偏他会用这么一种纯真无邪的口气表述出来。
看着眼前凌飏如一个自视甚高的孩子一般将自己伟大的计划娓娓道来,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最后溢到唇边的表情却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想跟他动怒都难。
凌飏见我不语,脸上得意的神色就愈发明显,我暗暗叹了口气,错过他身边上前捋了两下马鬃。
凌飏见我不为所动,突然就急了,赶在我上马之前两步闪到跟前,竟是很孩子气的张开双臂拦在了马前。
我手下动作一滞,不由蹙眉,“你想拦我?”
“本城主此生最不屑于做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凌飏嘴上说着,脚下却是寸步不让,转而话锋一转,扬眉道,“我不拦你,反正你今天走了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不知道他所持的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便是不由愣住。
凌飏盯着我眼中困惑凝望片刻,脸上突然闪过些失望的神色,无奈甩头去看了一眼天边的流云,“眼下月黑风高,去哪里都随你,可是错过了,明天就不见得还会有这么好的夜色了。”
凌飏的话至此处,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思路又折回最初的问题上——
梁太后的病,来的未免太过蹊跷。
此时南野和夜澜驻守在苍月城外的守军实力相当,风北渡又不在,如果凌飏肯袖手的话,我若硬是要走也没人奈何的了我。
可凌飏说的对,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风北渡留下的这个破绽明显的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个破绽。
我心中警觉起来,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什么?”
“夜澜的梁太后突发急症,我知道的,今晚在清漪园赴宴的人都知道。”凌飏耸耸肩,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片刻之后便是回过头来冲我狡黠一笑,调侃道,“她这场病有多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夜澜的梁太后此时正是个如日中天的年岁,想来‘病来如山倒’这真真的是句至理名言,不得不防。”
是了,梁太后的病——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因为凌飏的话说得极其隐晦,我张了张嘴,刚要再追问,突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斜对面的那个巷子里传了出来。
“诶,对了,我听说韦大公子的医术是一位隐士高人所传,玄妙的不得了,我好奇的很,你与他关系匪浅,可是见过这位高人?”凌飏不为所动,仍是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连回头瞥一眼都不曾,似乎对来者是谁没有丝毫的兴趣。
自从风北渡和骆无殇入住以来,这座行宫周边已经加了好些守卫严密防守,是以虽然没有明文的禁令,这周遭已然成了禁地,百姓路过也是绕到而行,所以此刻夜半三更会过来这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没有再理会凌飏,抬头往巷子里看去,片刻之后杜明楠已经奔至眼前。
见到凌飏在场,他意外之余便是狠狠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才是利落的翻身下马,对凌飏拱手一揖,“凌城主!”
杜明楠向来识得大体,很守本分的没有多问一句就转头向我。
杜明楠此时的神色过于凝重,并没有马上说话,我看在眼里,对他此行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风北渡,他果然还是滴水不漏,走的这么匆忙竟然还不曾忘了我。
碍着凌飏在场,两个人都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我转向凌飏道,“既然苍月城主有雅兴在此散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凌飏看我一眼,然后很配合的双手叉腰仰头四下看了两眼星星,就好像他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看风景一般。
然后,他笑眯眯的摆摆手,“呃……本城主还要在这里多赏一会儿夜景,你们随意,随意哈!”
我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仍是无话可说,暗暗呼出一口气转向杜明楠,“明楠,我们进去。”
杜明楠狐疑的看了凌飏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过去把两匹马送回马厩里,然后跟我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许如云临盆,行宫里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走在两座偏殿中间的花园里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她痛苦的近乎撕裂般的嚎叫声。
我听的心烦意乱,进了门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关上,回头把杜明楠拉到一边,“明楠,你连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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