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骆无殇是怎么与他说的,但见他此时脸上凝重的表情也该是没能与他达成共识。
“公主的家事臣不敢逾矩,”看的出来他也是强压着心里的一口气,钟孝庭开口也是寸步不让的针锋相对,“只是历朝以来皇族的家事都等同于半件国事,其中利害——”
钟孝庭的话没有说完,顿了一顿之后却是话锋一转,重重的对我拱手道,“臣——告退。”
说罢,不待我首肯已经兀自转身往外走。
我失神片刻,然后轻咬了一下下唇往前追出去半步,终究还是默默的看着他离开。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送走了钟孝庭已经是下午,趁着琉璃带人传膳的空当我回房去取了事先写好的休书出来,顺便遣了个宫人去请骆无殇过来。
因为正在御书房与朝臣议事,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内侍进来通传说他来了。
我回来三天,这还是第一次骆无殇踏进栖凤宫的大门,琉璃喜不自胜,马上招呼人去热菜。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我也没有阻止她,等着她带人重新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与骆无殇面对面的吃了这餐饭——
席间,两个人都不置一词。
殿中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琉璃站在身后渐渐的屏住呼吸,似是紧张的很。
我放下碗筷,侧目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吩咐她道,“你先下去吧。”
琉璃如蒙大赦,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但是膝盖弯到一半又忽的收住,垂眸道,“奴婢留下来服侍公主和驸马。”
名为服侍,实则是对我不放心。
我心中烦闷,待到再要开口打发她时,骆无殇也已经放下了碗筷,淡然道,“去沏两碗茶端过来吧。”
以前尚在宫中的时候我一直都有饭后饮茶的习惯,但骆无殇不喜茶味,却是少喝。
我颇为意外,下意识的抬头看他,骆无殇牵了牵嘴角并没有说话,琉璃已经欢喜的往后殿去取茶叶。
我的本意是支开琉璃好与他开诚布公的说些正事,此时两个人四目相对竟是出其不意的沉默了好久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休书,从圆桌这端一点一点慢慢推到他面前。
“明天便是第三日,你我之间该做一个了结了。”我说。
骆无殇一语不发的看着我推到他面前的信封,目色有些游离,看不出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琉璃才回来。
她把刚泡的两碗茉莉分别放到我与骆无殇面前的桌上,正要从骆无殇面前退开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就刚好看到那个安放在桌面上的信封。
“公主——”休书是前天夜里她亲眼看着我写的,此时便是愕然的张大了嘴巴在原地愣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只愤愤的扫了我一眼就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因为慌不择路,琉璃跑出去的动静很大,撞开殿门的时候满院子的奴才都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
彼时我与骆无殇都还没有离席,我是正对门口坐的,是以他留给众人的就只有一个背影。
“潼潼,茶要凉了。”他说,脸上那种平静的近乎圣洁的表情却是怎么看都显得不合时宜。
我低头盯着桌上茶碗静默的看着,见我迟迟未动,片刻之后还是他先伸手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碗,姿态优雅的轻轻拢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子。
习惯究竟有多可怕?可是之于光阴岁月它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心里一恼就一把抓起眼前的茶碗冲到门口,骆无殇没有阻止我。
我扬手,把整碗茶水泼到了殿外的台阶上。
四九寒天,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不消片刻已经冷凝成剔透的冰层。
“习惯是会变的。”我回头,冲着他的背影挑衅的扬扬眉。
“有的习惯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骆无殇没有回头,我从背后只能看到他那一个轻微摇头的动作。
然后,他轻轻的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水面上一层浅浅的水波荡漾,碗里的茶水却还是满的。
我只略一失神,他已经收了桌上的信封起身朝门口这边走了过来。
“诏书我也已经拟好了,明日早朝的时候我会带过去。”他说,错过我身边的时候眼中仍是带着一种悠远空旷的味道。
只是这样,我与这个男人之间所有的一切纠葛就都能重新归位为零吗?就这么简单?
我心里觉得滑稽,忍不住就突然嗤笑一声。
“骆无殇!”我叫他。
骆无殇止步,却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越过他去,只在唇边慢慢勾勒出一个浅笑的弧度,淡然道,“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许如云了。”
自从那日我在苍月城找上他开始,就没有在随行的队伍里见过许如云,并且也没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传到耳朵里。
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如果说宫人、内侍不提是因为在我面前有所忌讳,但是连钟旭也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骆无殇没有说话,脚下又略微顿了片刻,然后便是一撩衣摆跨出门去。
夜幕降临,眼前的风景慢慢氤氲,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一点一点淡出视线,唇边那抹笑不由就绽放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然后,我回转身去,殿门就在身后一寸一寸重新闭合。
【60】一纸离书
次日的早朝骆无殇特意派了轿子来接我,琉璃一夜没有露面,此时听了动静从偏殿进来眼圈还是红的。
一会儿朝堂之上定然少不了一场风波,我不想再与她闹这份别扭,着装完毕就打发她道,“一会儿你就不用跟着过去了,去后面把翡翠的房间整理一下。”
听闻前半句话琉璃愣了一愣,但等我说完神色间已经满是讶异。
趁她愣神,我接了她手里的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是骆无殇身边的内侍,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通晓了□,见着我,笑的一脸的谦卑柔和。
我面无表情的斜睨一眼他身后的宫轿,“他呢?”
“下半夜北边新递了份折子进宫,皇上提早过去了。”那内侍答到,弓身退到一旁替我挑起轿帘,“请皇后娘娘上轿,陛下正在毓硫宫中等您呢。”
以骆无殇的为人我倒不担心他会出尔反尔,遂也就点头,放心的上了轿。
一路上没有什么波澜,轿子平稳的在毓硫宫前的台阶下面落地。
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这天殿门处的守卫换成了钟旭。
应该是还抱着一线希望我会在最后的关头收手,所以我从轿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神色由焦虑换做失望再转为凝重。
略一怔愣,钟旭快步迎了上来,“公主!”
我假意什么也不曾察觉,漫不经心的四下扫视一圈,淡然道,“驸马还在忙么?”
“是!”钟旭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微臣这就进去禀报——”
“不必了!”钟旭作势就要转身,我赶忙制止他道,“不着急,本宫去偏殿等他片刻就好。”
“那——”我这样说,钟旭也没有坚持,往旁边让出路来,“微臣引公主过去。”
“早朝要紧,你还是守在这吧,我自己过去就行。”我摆摆手,径自越过他面前往一侧的偏殿走去,“一会儿这边的政务处理完了,你差人过去知会本宫一声。
“是!”
钟旭差了两个侍卫把我送到偏殿,片刻之后就有宫女点了火盆,送了茶点进来。
因为急着过来,我是空着肚子出的门,这会儿横竖是没事儿,就静下心来捡着色泽素雅,软糯清甜的芙蓉水晶糕吃了两块。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骆无殇差了人来偏殿请我过去。
我放下手里喝到一半的茶水,又从容的起身抖了抖一群,这才不徐不缓的随了内侍过去——
时间刚刚好,见着骆无殇把手里的最后一份奏折递到旁边的内侍手里。
因着我是从大殿的正门走进去的,是以殿中众人并没有马上察觉,直至察觉骆无殇的目光移过来才有人狐疑的回转身来看到我。
朝堂之上鲜有女子出入的先例,一干朝臣分庭而立俱是愣在当场,满脸迷茫的看着我,一直到我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只与骆无殇四目相对,站在队伍偏前的于尚书才勉强回过神来,吱唔道,“公——公主,您怎么——”
“本宫是来找驸马谈些家事的。”我说,目不斜视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平静的看着骆无殇。
所谓家事,他们理所应当理解成我与骆无殇之间的私事,只是找到这里来了就非比寻常。
于尚书眼中迷茫的神色不改,看看我又看看骆无殇,然后勉力镇定的拱手一揖,试着道,“既然早朝已毕,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我不置可否,骆无殇也没有马上说话,殿中气氛颇有些诡异。
众人察言观色,纷纷附和着都有回避之势,踟蹰间却是面面相觑,并没有人真的离开,因为——
两列队伍最前方的那两人还稳如磐石的站在那,丝毫未动。
上朝时的这两列队伍是按官阶大小从前到后依次排开的,依仗手中所控的权势,钟、颜两家分庭抗礼,当仁不让的各自占据了一方首位。
虽然他们身后的并不就代表了各自的幕僚,但满朝文武之中却是十有八九都要以他二人马首是瞻。
此时他二人不动,其他人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钟孝庭是提前预知了今日之事在等后续的发展,颜怀越的心思我一时却无从捉摸。
“众位大人暂且留步吧。虽是本宫与驸马的家事,本宫也还是觉得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说清楚会比较好。”心中略一思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款步往前一步步跨上台阶,一直走到骆无殇面前站定。
骆无殇的眸光沉得很深,带着一种不甚分明的情绪。
我与他的目光相碰,唇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不动声色重新回转身去微微一笑,“驸马,还是你来说吧。”
彼时骆无殇也已经起身,两个人站在那张巨大的龙椅前面并肩而立,高高在上的俯瞰脚下面面相觑的朝臣百官。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隐隐的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骄纵之感,又因为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处境渐渐觉出些忐忑的情绪,两种感觉交错撞击,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卷,却不知道究竟是得意多余忧虑,还是恐惧胜于欣喜。
身边的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神色自若的回头对他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便马上心领神会,迈着小碎步疾走上前,躬身奉上一卷封存整齐的圣旨。
脚下的人群中不可遏止的发出一阵细碎的耳语声,骆无殇仿似没有听见一般,径自伸手去取了那卷圣旨握于手中。
他在人前的举止表情一向都优雅大度处变不惊,但是因为离得近,我却还是轻易捕捉到他探手时那一瞬间的迟疑。
“三年离别,我与公主各自心意已改,昨夜我们已经签下离书。”他说,毅然的抬起头,手里抓着那卷圣旨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人前站定,“
说话间,振臂一抖,将手里的退位诏书展开现于人前。
江山易主,非同小可。
不出所料,骆无殇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起初的震惊过后,于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面色肃然厉声驳斥道,“江山社稷,非同儿戏,此事万万不可。”
经于尚书提点,众人也陆续回神跟着附和起来。
“事关我南野王朝被年基业,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与娘娘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切莫为了儿女私情置社稷存亡于不顾啊。”
“是啊,当年陛下登位乃是受先帝遗诏所托,先帝亡灵在上,陛下三思啊。”
……
文武百官齐齐施压,虽然事出突然,口径却是惊人的一致。
我孤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脚下喧嚣一片的大殿,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们竟然已经完全将我这个在整个事件中举足轻重的当事人抛在脑后,只把骆无殇周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帝遗诏上的字字句句我都铭记于心。”在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诫中,骆无殇一直没有接话,直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到无话可说才重新开口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我与潼潼之间的夫妻情分已尽,这个皇位就理应交出来了。”
他的语气坚决,平静间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强硬气势。
说罢,他便真就不再流连,一撩衣摆,大步朝门口走去。
“得吾女者得天下!”这是我父皇遗诏中的原话,我跟骆无殇记得,满朝的文武也记得,只是没人提起,他们就理所应当的选择了遗忘。
此时一经骆无殇提点才终于有人记起我来,以于尚书为首的众人俱是一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就不约而同的缓缓回头向我看来。
我保持着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架势,面无表情的回望他们。
可能是被我刻意表现出来的这种蛮横的气势打压到了,于尚书很是怔愣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切的往前一步恳求道,“皇后娘娘,国事为重,请您劝劝皇上。”
“在国事之前,本宫说过,今天先要处理的是本宫与驸马的家事。”我说,并没有打算从台阶上踏下来,只稍稍缓和了语气继续道,“如今骆将军已经心有他属,本宫既不愿他屈就于我,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许如云已经是打在我与骆无殇之间的一个死结,谁都无力反驳。
于尚书被噎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抖了很久终于还是无话可说,最后可能是气急了,他忽而一个转身,朝向殿门敞开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对天一揖,狠狠的叩下首去。
“先帝膝下无子,夜澜、北越两国本就对我们虎视眈眈,如今陛下若是贸然退位,势必给人以可乘之机,国不可一日无君,何以安民心?”
于尚书情到浓时,语气不由的激烈起来,可能是气急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都憋得通红。
然后,他跪着转身,膝行着往前爬到我脚下台阶跟前,“如若我南野有什么三长两短,陛下和娘娘又怎么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百年之后,我等朝臣又有何颜面与先帝在地下相见?”
老人的眼中目色浑浊,那种悲戚的神情看的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刚要说什么,外面钟旭却是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在大殿当中跪下。
“公主,宫外有一位您的故人求见。”
【61】倾城皇夫
故人?凌飏?
这厮莫不是能掐会算?来的时间竟是刚刚好,不管他准备的后招如何,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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