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张扬的妩媚和华贵,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虽然脸还是这张脸,可这个人却恍然不似凌飏,而确乎是完全变作另一个人。
我措愣的站在原地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凌飏却是神色泰然的摇了摇头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
“当然不是!”他道,不以为意的走在桃花丛中款款而行,“国君死后叛乱的英王终于如愿以偿继承大统,但是碍于王后娘家的背景,当然,也有可能是为她的才貌折服,总之最后的结果是这位曾经很不得宠的王后并没有被累及到,不仅侥幸生还而且还是稳坐中宫之位做了新君的妻子,享尽荣宠。”
自古以来,皇室之家最怕的就是这等有违礼法的丑闻轶事,女子如我这般休夫改嫁的就已经犯了大忌讳,更莫要说是兄弟二人先后迎娶同一个女子过门。
我心中惊愕不已,不禁开口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凌飏莞尔,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在新君继位大宴百官的国宴之上,王后以身作饵以一壶毒酒毒杀了弑兄夺位的新君,她自己亦是毒发气绝在国君与那歌姬殒命的桃花树下。”
凌飏的故事至此终了,是以千屿国这铺天盖地的一片桃花海为的不是纪念国君与他挚爱女子之间的深情,而是为了铭刻那位致死也未能得到夫君垂青的王后的大义功绩。
这两个女人,哪一个的爱情拿出来都是大而无畏的传奇,可是一旦涉及到第三个人,其间种种品味在心里就只剩了苦涩。
“真可惜——她们会爱上同一个男人!”我心中黯然,无奈的叹息着吐出一口气,“被这样两个至情至性的女子爱着,那国君虽然挚守了前者,但对后者也不能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吧。”
“都说最痴情的人也最是绝情,他爱过一个女子,但同样也负了一个女子,这样的男人——”凌飏说着却又似是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便是抬眸看向我道,“潼潼你觉得呢?”
对于那位含恨而终的王后,我不能说是没有遗憾的,只是作为局外人,我们永远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人的痴情,即便这份痴对另一个人来说会是寒入骨髓的薄情。
“无关对错!”我说,“情之为物,半分也勉强不得。或许——这只能说是那两个女人的运气问题吧。”
一个恰巧遇到了那个爱他的人,一个遗憾的错过。
凌飏没有说话,隔着乱花飞溅的桃林,他眼中深埋的情绪我看不太真切,一直到静默的过了好久之后他才由桃花深处重新举步走到我面前,执了我的手眉眼弯弯的笑,与平素一般的风情万种,“是啊,潼潼你就总是有这样的运气。”
我遇到骆无殇,我又遇到韦北辰,的确,我是有这样的运气,不必饮恨也无需劳烦后人为我种下这片桃花林。
虽然明知道凌飏此时并无恶意,他的这个故事还是让我看到了冥冥之中那种可怕的宿命,骆无殇的下场我已经身临其境的看到,关于韦北辰——
我突然不敢再想。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触了电似的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局促的往后退开半步。
“好!”凌飏无所谓的耸耸肩,折回小径之上继续前行,我脚下略一迟疑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的翻过两个小山头,终于进了前面山坳里的一个村落。
那村子不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因为是建在山地里,所以房子架高大都是竹制的阁楼,稀稀疏疏的掩映在树木花草之间,俨然一处世外桃源的模样。
这里的环境韦北辰曾不止一次对我描述过,可是这一刻真的见了,却是觉得恍惚的很不真实。
“走了半天了,是这里吗?”凌飏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我回过神来扭头与他对望一眼,也四下扫视一圈。
村口附近的第一座阁楼前面是一处篱笆圈起来的小院,院里很多的竹制的架子上面晾着各种草药。
我的心口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缩,刚要上前却听得身后突如其来的响起一个陌生女声。
【72】出嫁从夫
“你们是来找北辰的?”
女子的声音清冷淡漠,平稳中带着淡淡疏离的味道,完全听不出热络,但是落在耳朵里也不会让人觉出怎么的不舒服。
我与凌飏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转身去。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着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裙,墨发如丝松散的挽在脑后,昭示着她已为人妇的身份,身量不似山里女人那般高大健硕,一眼看去甚至是有些单薄。
她的相貌不能说是多出色,五官却是生的极为清秀,眉目间带着忘我于世外的超脱,几乎完全看不到喜怒哀乐的迹象。
这女人,仿似生来给人的就是一种超然世外的淡薄之感。
“您——是师娘?”我问,心里突然变得很不确定。
照韦北辰的说法他师娘是由他师父一手抚养长大的孤女,两人相差二十余岁,而十年前他师父仙逝之时刚好六十岁,那么单从时间来讲他师娘此时的年岁就应该是在五旬左右,可是这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到岁月雕刻的痕迹。
女人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默认,目光淡然的看我一眼又抬眸看了我身后的凌飏的一眼,神色间没有半分情绪流露。
然后,她很自然的错过我们身边往篱笆后面的小院走去。
既没有追问我们的身份,也不好奇我与凌飏之间的关系,仿佛包括我们的出现在内一切都顺理成章。
“进来吧。”她道,声音仍然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我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心中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去看凌飏。
彼时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血色的妖娆红唇微微挑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饶有兴致的看着韦北辰师娘踽踽独行的从容背影,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我这才恍然觉得这一天他的表现也着实奇怪了些,莫名其妙的换了一身他从来不穿的白色袍衫不说,就连展露在人前的这种沉稳内敛的性格也与平素聒噪高调的作风判若两人。
我心下狐疑,就又折回他面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不进去?”我问。
“进去!”凌飏眼中精光一闪,然后便是不假思索的牵动嘴角粲然一笑,说话间已经先我一步进了院子。
容不得多想,我也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韦北辰的师娘已经放下方才提在手中的药篓,见她转身我赶忙迎上去。
“师娘我——”我说,开口之后突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却是欲言又止。
听她方才的意思韦北辰应该是在这里的,可我们出现这么久他都没有露面——
虽然竭力的不想要自己胡思乱想,可是把这些天来的种种迹象联系起来,我却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的呼吸。
在所有人看来当初我与他的结局都不过是错爱一场之后的不欢而散,但我知道,虽是真的伤了我,但其实他的那句“介意”,最大的目的不过是一个逼我离开的借口。
对于我的那些不堪的过去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他若介意,起初就不会选择与我在一起。
他了解我,他知道我最怕的不是曾经骆无殇的背叛,而是那场连我自己都选择遗忘不愿提及的“意外”。
守护了我那么久,这一生,他就只让我痛了那么一次,为的——
就是将我逼离他的身边。
他从不肯给我天长地久的承诺,他说他的天长走不到我的地久那么久远,而我又何尝不明白,在他真正选择放弃我的时候会意味着什么。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目光凌乱的四下游移,努力了多次,却是怎么也无法把那句话问出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该是料准了我会欠缺这样的勇气,韦北辰的师娘兀自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辰儿不在我这,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说罢,便是神色淡漠的错过我身边去把药篓里的草药倒到旁边的一个台子上摊开。
她不说韦北辰究竟怎样,这是否意味着他会安然无事呢?
他有一个那个了不起的师父,他还有一个被描述的那么和蔼可亲的小师叔,他们研习了那些医典将近二十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是不是?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迹般的希冀,我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挪了两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吸进一口气,“他——还好吧?”
“嗯!”女子点头,手下动作不停把一些细碎的草药渣子挑拣出来重又扔回药篓里边。
我本来还试图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窥测出一些迹象,可压根就没有,只局促的站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
韦北辰的师娘也不再多言,把草药晾好又转身朝门边的架子走去。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凌飏从背后走上前以手用力的拍了下我的肩膀。
感知他手臂传递给我的力量,我的心绪才稍稍有些稳定下来,扯着嘴角回头象征性的递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凌飏并没有说什么,挤眉弄眼的冲我妖娆一笑,然后径自越过我面前款步走到另一侧的架子前把摆在下排的簸箕挪到上面采光。
他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此时会纡尊降贵来做这种事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联系到今日登岛之后他的种种表现,我心里不由的警觉起来,只不动声色的站在旁边看着。
韦北辰的师娘倒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妥,忙完了回过头来仍是神色淡然的跟他道了声“谢谢。”
“举手之劳!”凌飏莞尔,低头拍了拍手上灰尘,似是忽而想起来什么就又沉吟着脱口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师娘该是如何称呼?”
经他一提,我这也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
从一开始我就是循着韦北辰称呼她一声师娘,凌飏也是自主入戏,因着我夫君的身份又沿袭了的我的称呼,但其实细究起来,这个称呼都是不甚妥当的。
虽然凌飏这话问的有些唐突,不过好在韦北辰的师娘并没有与我们计较这些俗礼,一边把整理出来的空簸箕拿到旁边靠着篱笆放了,一边很随意的回道,“我姓风!”
之前韦北辰就只道他师傅是位隐士高人,至于姓甚名谁却是不曾提过,不曾想他师娘竟也是姓风的。
我心中感慨,略有些失神,正说话间外头忽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朗朗的笑声传来,“沈家姐姐你在么?”
我诧异的回头,不经意间正好与凌飏飘过来的目光相碰,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又齐齐扭头看篱笆外面看去。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形微胖,鹤发童颜,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眸子里却是分毫窥探不到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沧桑,乌黑纯澈的一片,那样子——
竟是有些可爱。
“沈家姐姐——”两步跨进院子,那老者脚下生风径自快步走到韦北辰师娘的面前,满面春风的扬了扬手上抓着的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本道,“这两天我又把公子留下的医书都翻——”
沈家姐姐?暖暖?她明明说自己是姓风的。
自古以来女子都有出嫁从夫的习惯,我愣了一愣,方才了悟她之前口中所谓的风姓该是指她夫家的姓氏。
后知后觉的见着院子里突然多出来两个陌生人,话到一半老者的声音便是戛然而止,惊异的目光在我与凌飏身上都打了两个旋儿,最后还是落回韦北辰师娘的脸上,敛了眸色困惑道,“暖暖,他们两个不像是岛上的人。”
“嗯!”女人神态无异只自若的点了点头,又兀自回身去继续做她的事情,“他们是来看辰儿的!”
可能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老者手指点着我与凌飏吱吱呜呜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是忽的眼睛一亮,两步奔到我面前欣喜道,“哦,你就是小辰子时常提到的那个丫头!”
我礼貌的笑笑,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前辈唤我影子便是。”
“你这丫头——”老人翻了个白眼,不满的撇撇嘴道,“什么前辈晚辈的,以你跟小辰子的关系,至少是该随他称呼我一声师叔的吧。”
其实他的身份从方才进门起我就已经料到七分,此时看来定是韦北辰的小师叔魏明月无疑,只是他的热络却是一时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明月!”我这边微微恍神,韦北辰的师娘已经整理好东西走过来对魏明月道,“他们急着要见辰儿,你来了就先带了他们过去吧,我迟点就来。”
提到韦北辰,魏明月脸上容光焕发的姿采忽而一黯,下意识的抬眸向我看来。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我还是心头一紧,慌乱中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好在凌飏眼疾手快不动声色的上前扶了我一把。
“嗯,也好!”魏明月点头,招呼了我再抬头去找凌飏的时候却是不由的拧了眉头讶然回头去看韦北辰的师娘,“咦,这小子生的倒是俏生的很——”
“师叔有礼!”韦北辰的师娘没有接话,凌飏落落大方的拱手一礼,“晚辈凌飏,是潼潼的夫君。”
他们都知道我与韦北辰的关系,他却以我夫君的身份自居,凌飏此时这话绝对是有意为之,对于他此行的目的我也忽而变得不明确。
我心中暗恼,正欲解释,却听的魏明月沉吟一声。
“凌飏?”略以怔愣,他再看向凌飏的时候忽而面色一沉,惊疑道,“你是苍月城的人?”
说是询问,用的却是一个十成十了若指掌的语气。
圣屿国不过一个存在于千里之外的岛国,与中土各国都鲜有往来,千年来唯一的牵连当属近百年前北越与其的一场联姻——
时为北越国君的夜千赫册立圣屿国君上之女为后,即为北越史书所载的昭荣皇后,也就是夜帝和已经夭折了的长公主夜赖雅的生母。
这也就是说夜帝与圣屿国的皇室实乃姻亲,不过因为地域原因他们两家也是早无往来。
而魏明月不过一介布衣却像是对中土列国的形势都有所估量,我心下狐疑,眉头不由拧起。
凌飏倒是收放自如,眼中精光一闪面上表情却是无异,侃侃笑道,“家父名讳是唤作凌末白的!”
魏明月闻言神色一滞,整个人仿似僵住一般,下意识的张了张嘴,然则片刻回神之后却是重新挂上那种爽朗慈祥的笑容,抬手指了指村尾的方向,“那个——我先带你们去我那?”
看他的反应,他对苍月城的认知应该绝不止于有所耳闻的程度。
我心中虽然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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