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住缰绳,他身手利落的翻身下马,又很周到的回头向我递来一只手。
我冷冷的扫他一眼,并未领他的情,避开他擎在半空的手自己跃下马背。
陆雪衣只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就势重重的拍了两下马股,那黑马也是聪慧的很,仿似能领会他的意思一般,很识趣的一路小跑进到旁边的林子里面去觅食。
“呵——”目送它离开,陆雪衣心情大好,很惬意的拍了拍手上灰尘这才侧目向我看来,“想来你也是舍不得见到他们两败俱伤的,如今我帮你免了这场无妄之灾,你准备如何谢我?”
他这话问的有三分认真,我听着却是冷笑一声,直接开门见山道,“陆雪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骆无殇,可你却非要搅进这湾浑水里,你到底意欲何为?”
陆雪衣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以他的为人,如果他想对骆无殇下手,那么方才就不会诸多调侃而迟迟不见行动。
“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意图被我道破,陆雪衣先是愣了一愣,之后索性眸光一敛,正色道,“你说的对,他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也只是碰上了,一时兴起稍加调剂而已。”
果然是这样,我心里微微抽了口气。
陆雪衣不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虽然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与我撒谎的必要,但对于他的话我却还是不能全信,只目光沉郁的盯着他的双眼等他继续。
陆雪衣抬头看我一眼,无奈的摇头坦言道,“我这趟来南野是为找一个人,纯属私务。”
以他堂堂雪阁阁主的身份,他手下从来就不乏办事妥实的探子,我却想不通有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出马不远万里奔赴南野来亲自找寻。
虽然与他之间没有什么私交,我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女人!”
陆雪衣毫不避讳的脱口而出,语气森冷冰凉,却听不出他对他口中的那个所谓事关重大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感情。
我心中不解,望着他一时有些失神,“你——找到了?”
陆雪衣不置一言,算是默认。
看着他眼中清冷的神色,莫名的,我心中竟是缓缓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试着道,“你的仇人?”
“这个你不用知道。”陆雪衣的耐心告罄,也不再多与我解释,他顿了一顿,再抬头看我的时候神色竟是有些缓和,玩味道,“不过我倒要谢谢你今天让我有了点意外的收获!”
他这话明显的话中有话,虽然目的不明落在我耳中竟有些威胁的意味。
我不禁皱了皱眉,防备道,“你什么意思?”
“是——”陆雪衣上前一步,我本能的才要后退,身后追踪而来的马蹄声竟是逐渐清晰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往小径尽头看了一眼,马背上骆无殇与杜明楠那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陆雪衣的眸光瞬时收冷,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再没了后话,双手交握于唇边吹了个一记响亮的口哨。
林子里黑马嘶鸣一声,只片刻已经奔至眼前,等我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的时候陆雪衣已经跃上了马背。
见我回头寻他,他象征性的冲我牵了牵嘴角,便掉转了马头准备离去。
“哦,对了!”走了两步,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回身对我说道,“如果影阁主与骆国主之间的私怨暂时无法了结的话,以后我们怕是少不了要经常见面了。”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策马扬鞭而去。
如果我与骆无殇之间无法了结的话?也就是说,不管他要找的女人是什么人,也不管他开始的初衷是什么,此刻他的主意还是到了骆无殇身上?
抬头看着陆雪衣白衣翩然的身形逐渐在视线里消失,我想着方才马背上他呈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张近乎完美的清俊脸孔,神情有些恍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杜明楠已经到了身后。
他紧张的按了下我的肩膀,喘着气道,“影子你没事吧?”
“没!”我神思恍惚的转过身去,一抬眼就看到骆无殇高居马上的挺拔身姿。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阴郁的看了我片刻,终于撇开杜明楠不管打马往前走了两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他高高在上,由马背上向我递来一只手,“跟我走!”
那个神情语气都像极了苦寒寺外的那个荒凉的秋天,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日我是跪着的,而此刻——
我却站着。
我站在马下仰着头逆光去看他的脸,慢慢有冷笑从心底爬上唇角,然后回头抓了杜明楠的手腕转身就走,然则脚下还不及迈开一步,身后一道响亮的鞭影已经呼啸而至,卷住了我的手腕。
骆无殇手持软鞭稍一用力,杜明楠的手腕就从我手下滑了出去。
我低头看着卷在自己腕上的鞭子,冷声一笑,也不多言,直接抽了杜明楠手中佩剑将那软鞭由中间划断。
“明楠,我们走!”我说着便要再去抓杜明楠的手。
这一次根本没用骆无殇多说,他身后跟着护驾的暗卫已经察言观色的跃出几个人将杜明楠阻开。
若论单打独斗,以杜明楠的武功身手是稳赢不输的,但是想要以一敌众却是难免的力不从心。
不过看的出来,那些暗卫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绊住他,在得到骆无殇的命令之前也是不会对他下杀手的。
困住了杜明楠,骆无殇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怎么,方才咸鱼翻身,你就想留下我们?”我看着他不屑的挑眉轻笑一声。
骆无殇并不接我的话,再次向我伸出手来,“跟我走!”
“跟你走?凭什么?”他看着他置于空气中修长的手指,忽而觉得好笑。
骆无殇没有说什么,只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被众人围困的杜明楠,淡淡说道,“你应该不想看到他有事。”
“你威胁我?”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敢理直气壮的威胁我?我一时间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骆无殇见我不动,迟疑了一下便是亲自动手来握我的手腕,“有什么话回宫再说!”
我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他手的同时也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音,“骆无殇,你以为你自己谁?你又把我当做是谁了?你真的以为风影潼还是之前那个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女人么?”
骆无殇擎在空气里的手狠狠一滞,我厌恶的瞥他一眼,不由分说提了剑冲进人群,挡开两个暗卫跃至杜明楠跟前。
“怎么样?”
“没事!”杜明楠道,和我以背相抵互为依靠。
“我们杀出去!”
身侧一个暗卫的长刀斜劈下来,我侧身躲过,以剑迎上他的刀锋,刚要运气相抵,心口的位置却是霍然一紧,还不及反应,手上也被他内力震的一麻,紧跟着就力不从心的往后连退了四五步。
“影子!”杜明楠扑过来,一手接过我手中长剑,一手托着我腰后将我的身子撑起来。
我松一口气,抬头刚冲他感激的牵了牵嘴角,脑中忽就如遭雷击似的一片空白,顿时手脚冰凉。
【13】往事经年
“影子,你怎么样了?”杜明楠见我脸色发白,不禁大骇,也顾不上周围险象环生,反手一剑逼退近身的两个暗卫将我扶到一边。
好在那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过后,也没觉出什么大碍,我用力的捏紧掌心冲他摇了摇头。
杜明楠这一分神,那十多个暗卫就借机围了上来,等我回过神来我刚要喊一声“小心”的时候,一柄冷剑已然由斜后方抖了出来,直接架在了杜明楠的颈边。
骆无殇从后面走上来,暗卫马上往两侧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先是扫了杜明楠一眼,然后才将目光移回我身上,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淡然道,“今天我不想伤人!”
他说这话仿似是带了天大的慈悲,道貌岸然的无懈可击。
杜明楠的眸光瞬时一敛,就势稍稍往旁边错开小半个身位,刚好将我挡在他自己与一株合抱之粗的老树夹缝里,避开那些暗卫的耳目,悄声对我使了个眼色,“他不会杀你,找机会走!”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杀我,因为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杀我的理由。
我不置可否的与杜明楠深望一眼,然后错开他身边重新回到骆无殇的视野里,不动声色的仰头看着他,“放他走吧!”
【文、】骆无殇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看不透情绪,却没有马上践诺放人。
【人、】没想到如今稳坐朝堂之上,反倒让他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露了小人之心了。
【书、】为了能够让他安心,我无奈,只能绕开杜明楠等人走到他面前,侧身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冷然道,“现在可以了吧!”
【屋、】骆无殇面无表情的侧目看我一眼,然后抬头对挟持杜明楠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会意,推开杜明楠,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他身边护卫。
杜明楠被推了个踉跄,猛地回转身来,隔着人群神色的凝重的望我。
后面有人将马牵过来,骆无殇握着缰绳若有所思凝望片刻,然后把那缰绳递到我面前。
我的马技是他教的,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是我在行宫的梅林外头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穿了一袭青衫孤身立于梅花丛中神色淡然的样子恍如谪仙,很让我惊艳,当时我只当他是哪个官宦人家随行到行宫来长见识的世家公子,一直到三天之后的晚宴上重逢,我才知道他并非只是个孱弱的书生,而是我父皇新近提拔的武将,那一次更是领了父皇的旨意前来教授我马技的师傅。
之后的那整个冬天我几乎都是跟着他在马背上度过的,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抓着我的手扶我上马时遗留在我掌心的温度,那时候我的脸会在飘雪的北风里突兀的红,我想也许在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对他就存了非分之想。
骆无殇是个不喜言笑的人,说任何话的时候情绪都很淡,可是我却曾经一度迷恋他的声音,会暗暗用心的记下他跟我说过的每一个字。
虽然他教我的那些骑马的要法技巧要法我很快就熟稔于心,可是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执意的不肯独自上马,就为了能够靠着他近一点,久一点。
我想也许他早就看看出了我的心思,可那时候的他对我有的就只是纵容,一直到成婚以后,无论我们去到哪里,他也总习惯携我在他的马背上,紧紧的依靠。
那时候的我是何其的天真,又有谁会想到,那些浓稠的像蜜一样的幸福也会脆弱的那么不堪一击。
原来他的马背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埋葬自己一生的牢笼,那份温暖,那份牵念,都只是他牵挂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良苦用心。
风影潼,你这个傻子!
我心里恨恨的暗骂自己一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缰绳,举步绕到旁边,刚要翻身上马,却听见杜明楠欲言又止的唤了我一声。
“影子!”他的手掌收握成拳垂于身侧,却不敢妄动。
我脚下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然后利落的跃上马背。
眼见着大势已去,杜明楠也终于不再坚持,最后看我一眼,便急急的转身离去。
暗卫又往骆无殇面前递过去一根缰绳,骆无殇却是出神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迟迟不见去接。
两个暗卫面面相觑,也不敢贸然催他。
“陛下莫不是还要与我同乘一骑才能放心的吧?”我看着他的样子,讥诮的牵了牵嘴角,说着,空出左手主动向他递过去。
骆无殇的脸色微变,看着我呈现在他面前的左手片刻,却没有动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一句话也不说的上前拉开我的袖子,将我小臂上的伤口裹了起来。
他手下的动作轻熟却缓慢,甚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愣了一愣,他已经将我的袖子重新拉下,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率先打马前行。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紧紧的捏了捏右手小指上的指环,终于还是没有让那些负面情绪影响自己,脚蹬在马镫上纵身一跃就跨上他马背。
“陛下!”因为事出突然,等他身边暗卫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右手袖中已经抖出一柄薄如蝉翼柳叶大小的飞刀贴上他的咽喉。
“全都给我退下!”我厉声斥道,“下马,把你们的武器全部放到马背上。!”
有骆无殇在我手里,他们也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很顺从的纷纷从马背上跃下,迟疑着收了手里兵器挂到各自的马背上。
这样一来我的胜算便又大了,我心里冷笑一声,随即敛了神色,冷声道,“还等什么?全部把马赶走。”
若说失了并且尚且可以肉搏,但若连马匹都丢了,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离开了。
那些暗卫也都是明白人,面面相觑的唏嘘一阵,终于还是在为首一人的指派下心极不甘愿的将各自的马匹赶走。
看着那十几匹训练有素的骏马如脱缰野马般争先恐后的从视线里消失我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一抹冷笑爬上嘴角。
那为首的暗卫见我松懈便独自往前迈近半步,不动声色的冷声道,“都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想怎样,我只想安然离开!”他们人多势众,自然不能让我占了便宜,他的意图我心里明白,手腕轻轻一个翻转直接将刀锋逼上骆无殇的皮肤,扬声道,“这半步我让了,你若再敢往前逼近一寸就怪不得我了。”
“你——”那暗卫本来还想再往前靠,闻言身子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的收住步子,僵硬在原地一时间进退维谷,就只看着骆无殇等他的命令。
骆无殇自始至终不置一言,我贴在他身后,无从辨认他的表情,索性也不管他,只道,“让他们退开,你来驾马,往回走!”
骆无殇纹丝未动,却是突然开口问道,“你会杀我?”
“你可以试试!”我强打精神,冷声一笑。
骆无殇没有马上接话,沉默着思索片刻,忽而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他说,“我可以带你走,但是——我不会放你走!”
说罢,果真就从了我的吩咐,调转马头打马往回跑去。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顺从,反倒失神半晌,因为分心,马匹奔驰颠簸之下,我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顿时就觉得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沾到了手指上,心里一片慌乱。
骆无殇像是发了狂,也像是丢了魂,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只持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