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秀虽然来自乡下,却不像一般村妇那样羞怯、胆小,而是很有泼辣果决的作风。有一回,梁实秋要和太太离婚。江冬秀闻讯打抱不平,就自告奋勇去帮助梁妻,一直闹到对簿公堂打官司。江冬秀迈着一双三寸金莲,咯噔咯噔跑到法庭为梁妻辩护。官司审完,聪明绝顶的梁实秋竟然败诉。这件事在当时轰动北平。胡适之自豪之余,能不魂飞魄散,心存畏惧?
凭心而论,胡适作为一个凡夫俗子,也不是一位可以立贞节牌坊的楷模。以江冬秀之监管森严,尚且有隙可乘。那还是在杭州西湖疗养度假的时候,青山绿水,春花秋月,最能勾起隐藏在人心灵最深处的各种欲念。更凑巧,胡博士那位在水一方、寤寐思之却求之不得的佳人,也鬼使神差来到了杭城。
佳人姓曹名诚英,也是安徽绩溪人,比胡适小11岁,是胡适三嫂同父异母的妹妹。胡适结婚时,曹诚英曾做伴娘。也许早在婚礼前后,新郎就已经有“这个妹妹我见过”的灵犀了。这一回在饱受悍妇辖制之后,他总算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尝到了真爱的滋味。恋爱中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是比平常勇敢的。胡博士公然向江冬秀提出要离婚。他未免太幼稚可笑,太低估了妻子的能量,他忘了梁实秋的前车覆辙。江冬秀雷霆震怒,二话不说,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咣当一声撂在桌子上,说出的话比菜刀上的寒光还要令人不寒而栗,“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孩子杀掉。”当即吓得胡适面如土色,连声求饶。后来有一次,友人石原皋来家做客,江冬秀说起此事,越说越气,随手抓了把裁纸刀就要和胡适拼命。
“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面对如此悍妻,胡博士真有点像是秀才遇上兵,他又能如何?对曹诚英,他只能发出像古人那样“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婚(嫁)时”的感慨,让曹诚英堕胎,送她远赴美国留学。事后,胡适还写下了不少情诗,其中一首写道:隐处西楼已半春,绸缪未许有情人。非关木石无思意,为恐东厢泼醋瓶。
关于怕老婆,胡适当然有老前辈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做榜样。他还自我解嘲讲过一个笑话:“太太年轻时是活菩萨,怎好不怕!中年时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后来,他还收集过世界各国“怕老婆”的故事、笑话和漫画,综合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全世界100多个国家,只有德国、日本、苏联没有“怕老婆”的故事。所以凡是有怕老婆故事的国家,都是自由民主的国家;凡是没有这种故事的国家,都是独裁或集权的国家。大学者毕竟是大学者,从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小事中也能发明出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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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演“双簧”的钱玄同和刘半农(1)
北大新文化阵营中,还有两位骁将是钱玄同和刘半农。两位因1918年3月在《新青年》4卷3号上共同演绎了一出“双簧戏”而名声大噪。
读过鲁迅《呐喊自序》的人都对这样一段文字会有比较深刻的印象:
“那时偶或来谈的是一个老朋友金心异,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
“‘你钞了这些有什么用?’有一夜,他翻着我那古碑的钞本,发了研究的质问了。
“……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办《新青年》……
“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
这里提到的唆使鲁迅走出寂寞,参加新文化运动并写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的金心异,就是当时的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兼北京大学教授钱玄同。正是他最早起来响应陈独秀、胡适的新文化运动,而且做了最激烈的斗士。他归纳出新文学运动的两个打击目标,就是“选学妖孽”和“桐城谬种”(指文选派和桐城派两个古文体派别,前者崇尚南朝萧统所编《昭明文选》,后者崇尚以桐城人方苞、姚鼐为代表的文体),因而遭到旧文人的切齿痛恨。他还提出文章用标点,数字书写用阿拉伯数字,用公元纪年,书刊杂志“改右行直下为左行横迤”等,并提议《新青年》里的文章全改用白话文。(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4卷1号起全改为白话文。)
钱玄同(1887…1939),浙江吴兴县人,字中季,又号疑古、逸谷、疑古玄同等。钱家世代盛出名人。曾出使日本、俄国、法国、意大利、荷兰等国的晚清著名外交家钱恂乃其兄;著名核物理学家钱三强则是其二公子。作为古文派大师章太炎的入室弟子,钱玄同有非同一般的古文经学造诣,但他后来又离经叛道背弃师门,转拜在今文经学大师崔适足下,并自称“乃始专宗今文”。再后来,他又把今文派妖女鬼狐批得一无是处,以至于同门师友称他为“二疯”。但是像他这样的弟子,做老师的想恨都恨不起来,因为他太有才了。20世纪30年代初,章太炎带着大弟子黄侃到北京讲学,钱玄同对老师毕恭毕敬,陪尽小心。黄侃仍讥讽他说:“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顿时翻脸,拍着桌子打板凳:“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话文,混账!”师兄弟随即大吵大骂,几乎要大打出手,还是师尊章太炎闻声而至,从中调和,各自才鸣金收兵。
人各有志,钱玄同不仅和大师兄黄侃心存芥蒂,而且和既师出同门又一起在《新青年》同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杀出一条血路的鲁迅后来也分道扬镳。他虽恃才傲物,多与人不合,但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刘半农。
刘半农(1891…1934),江苏江阴人,原名刘寿彭,号曲庵,少时师事著名学者屠寄,高中肄业后即奔走革命,后在上海以写“礼拜六”派文章卖文为生。他1917年到北京大学任法科预科教授,并参与《新青年》杂志的编辑工作,积极投身文学革命,后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讲授语音学。
早年的刘半农是个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属于鸳鸯蝴蝶派,笔名也用的是缠缠绵绵的“伴侬”,后来遭鲁迅痛骂,改为“半农”。刘半农兴趣广泛,无所不能,写诗、翻译、搜集民谣、校点古籍、考古、谈音乐,还有摄影等,五花八门,样样精通。陈独秀到北大后,邀他任北大预科教授。刘氏初到北大时,结识了周作人、钱玄同等,成为至交。那时的他还没有摆脱十里洋场的少年油滑气和红袖添香可读书的心思,周作人和钱玄同便借龚自珍儿子龚孝拱的号“半伦”来讽刺他,将刘半农称为刘半伦。因为龚自珍死后,龚孝拱放浪形骸,以至不名一文只剩一妾,所以自认“五伦”中只有半“伦”了。在朋友的大骂下,刘半农的“才子佳人”思想才被骂掉,随即成为一个很打了几次大仗的新青年战士。 。 想看书来
3。演“双簧”的钱玄同和刘半农(2)
刘半农的学问,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杂学,另一部分是专业,即语音学。
杂学是他的爱好,多是自学得来。如他好写小品文、打油诗。写这类诗文,常署“双凤凰砖斋”或“桐花芝豆堂”。前者是因为他爱收藏秦砖汉瓦,所藏之砖又比他“砚兄”苦雨斋的周作人所藏之砖多一凤凰,故名。后者取义为4种植物均可出油,好作打油诗也。他不仅作打油诗,也写白话诗。1919年陈独秀被捕后,他就写了很有影响的《D—!》,(D是独秀二字拉丁化写法的第一个字母)。陈独秀出狱后也写了《答半农的诗》与之唱和。他也写字,但似乎不太有名。他喜欢照相,且最精于此道。据说在业余摄影家中,他的造诣第一,在这方面还出了本著作叫《半农谈影》,很是畅销。同那个时代其他人一样,他也好淘古书,最得意的宝贝是贯华堂原刻七十一回本《水浒传》,这是他跑在傅斯年前面以数百元高价买到的。他也谈文法,曾著有《应用文之教授》及《中国文法通论》,后者在中国语法史上得占一席之地。他还积极从事歌曲创作和歌谣征集工作。他作词的《学徒苦》、《教我如何不想他》等歌曲,语言明快,脍炙人口。
他的专业是语音学,在这方面是正途出身,而且有博士头衔。说起这事还有个典故。刘半农开始当教授并没有学历,正逢胡适之博士爱惜羽毛,常有意无意地摆英美绅士的派头,更忘了自己当初被人怀疑是假博士的耻辱,对连高中正式文凭都没有的刘半农冷嘲热讽。刘半农本是很要强的人,受到这个刺激,便决心发愤去挣一个博士头衔来,以出心头一口恶气。1920年,他终于得到北京政府教育部一公费留学名额,先去了英国伦敦大学大学院,1921年转入法国国立巴黎大学,兼在法兰西学院听课,专攻语音学。他经过6年的苦读,1925年获巴黎大学博士学位,被巴黎语言学会推为会员。同年夏,他又获法兰西研究院的伏内尔语言学奖,当年秋天载誉回国。由于他这个学位乃是国家授予的,与别国私立大学所授不同,故屡屡自称国家博士。本来北大文科中一些人对胡适以博士帽子压人就不满,很替刘半农鸣不平,现在刘半农回国,也给他们争了一口气。于是北大圈内人士对胡、刘二人称呼上就很有一点意思了。他们称胡适之为胡博士,叫刘半农为刘博士。《苦茶——周作人回想录》写道:“但是很有区别的,刘的博士是被动的,多半含有同情和怜悯的性质。胡的博士却是能动的,纯粹是出于嘲讽的了。”
刘半农在国外留学期间,在语音学上出了很多成绩。最著名的是1924年出版的《四声实验录》,他通过记录侨居外国的北京、南京、武汉、广州等12个地方的华人进行实验的结果,结合西方语音学理论对四声的本质作了探讨,第一次从音理方面讲清楚了汉语不同声调的所以然,把自南朝沈约以来对四声的各种模棱两可的解释作了彻底的清理。1925年春,他又用法文写了《汉语字声实验录》、《国语运动史略》作为博士论文,同时发明了“刘氏音鼓甲种”与“声调推断尺”等测算语音音律的仪器。1929年至1930年,他在北大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语音实验室,并在魏建功等协助下,用孙中山“总理遗嘱”作材料,记录了70多种方言,编成了比较全面的《调查中国方言音标总表》。随着他学问的长进,在北大的学术地位也日趋巩固。1925年他回国后,任北大中文系教授及研究所国学门导师,1931年后任北大文学院研究教授及研究院文史部主任,1934年6月在绥远调查方言途中染上回归热,后又被中医所误,不治身死,年仅44岁。 。。
3。演“双簧”的钱玄同和刘半农(3)
在北大圈子中,刘半农、周作人、钱玄同最为友好,是终生不渝的朋友。三人性格很是不同:钱玄同是有名的急性子,刘半农则活泼天真,周作人平和,但性格并不是他们友谊的障碍,因为他们所认同的人生态度和思想文化境界早已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三人是无所不谈的老友,又都有幽默感,无论他们的谈话或是书信往来,总是庄谐杂出,令人捧腹。刘半农与钱玄同一说话就要抬杠,他说他和钱玄同“我们两个宝贝是一见面就要抬杠的,真是有生之年,即抬杠之日”,并以半农体作“抬杠诗”一首:“闻说杠堪抬,无人不抬杠。有杠必须抬,不抬何用杠。抬自由他抬,杠还是我杠。请看抬杠人,人亦抬其杠。”每当二人抬杠时,周作人总是在旁静静地倾听,脸上挂着理解与欣赏的微笑。当然,有时玩笑也会开到周作人的身上。有一次周作人向刘半农借俄国小说集《争自由的波浪》和一本瑞典戏剧作品,刘半农的回信却令周作人吃了一惊:信无笺牍,但以二纸粘合如奏册,封面题签“昭代名伶院本残卷”,信文竟是一场“戏”:“(生)咳,方六爷(按:指周作人)呀,方六爷呀,(唱西皮慢板)你所要,借的书,我今奉上。这其间,一本是,俄国文章。那一本,瑞典国,小摊黄。只恨我,有了他,一年以上,都未曾,打开来,看个端详。(白)如今你提到了他,(唱)不由得,小半农,眼泪汪汪。(白)咳,半农呀,半农呀,你真不用功也。(唱)但愿你,将他去,莫辜负了他。拜一拜,手儿呵,你就借去了罢。”这就是活泼、幽默、才气横溢的江南才子刘半农。
在《呐喊》自序中,鲁迅先生曾说那时办《新青年》的人很寂寞,“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是“寂寞里奔驰的猛士”。在同一文中,鲁迅先生还以切身体验写道:“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到了1918年3月,新文化运动的几位先驱者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就像奔腾于沙场找不到敌人的战马,独自昂首刨蹄,仰天长啸。因为敌手畏葸不前或曰不屑与之对阵,钱玄同和刘半农设计在《新青年》第4卷第3号上上演一出“双簧”,以诱敌应战,然后好展开围歼。先是由钱玄同化名“王敬轩”,写给“《新青年》诸君子”一封反对白话文的长信。在这封信中,钱玄同以旧派的口吻,收集了复古守旧派对新文化运动的种种无知的攻击和引人发笑的责难,行文之乎者也,通篇浓圈密点,洋洋洒洒三千四百余言,黑乎乎一大片,酸腐之气冲天。而刘半农则以“《新青年》记者”的名义,写了一封更长的《答王敬轩》的信,对“王敬轩的信”针锋相对地进行了逐段驳斥,全篇行文用白话,新式标点,有理有据,诙谐活泼,把当时国故家们的丑态描写得活灵活现。比如对反对白话文最烈而极为卫道士们推崇的林纾,钱玄同以“追星”口吻对其盛赞一番:“林先生为当代文豪,善能以唐代小说之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