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忘了- 第3部分

　　她轻轻皱眉：“为什么会这样问？”

　　甲同学把手上像是宣传单的东西放在桌上，昨天她和于皓两人在海边的景像被拍在上面。

　　“这是哪里来的？”尹雅惠一阵错愕引来更多凑热闹的同学，蜂拥而上让她近乎喘不过气。

　　“公布栏上被贴了放大版的，分辨率也很高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答她的人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

　　她推开包围住她的人，仓促地跑往公布栏的方向跑。

　　没有看见同学口中说的高解析版本，却有看见纸张被强硬撕扯下来的痕迹。

　　四周的人用复杂的目光看她，有恶意的、难以置信的、嘲笑的，她不自在的撇过头，佯装不知。

　　校内广播却无情的揭露她的掩饰，甚至扩大再扩大──“学务处报告，请三年三班尹雅惠同学、三年一班于皓同学立刻到教官室报到，再重复一次……”

　　她踩着笨重的步伐，经过整条走廊不善的目光。

　　迎向她的却不是熟悉的温柔，反而是更加令她绝望的责备。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教官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海报。

　　于皓的表情蒙上一层深深的阴霾，这次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再辩解，况且要是一时口误很可能会害到尹雅惠。

　　“我在问你们话，回答！”他的瞋视凌厉得逼人，扯开嗓子不禁惹来许多目光。

　　那些目光此刻灼热得，像要在尹雅惠身上烧出洞，哪怕是于皓已经巧妙地用身体护住她，她还是感受得到。

　　于皓在教官室出现，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尹雅惠被教官骂，却像是世界奇景。

　　“我……”细小的声音，让陷入恍惚的于皓倏然回神，却来不及开口阻止。

　　“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一鸣惊人，在场的每个人，除了尹雅惠之外通通倒抽了一口气。

　　“主任你那天也亲眼看见了不是吗？”尹雅惠顿时看向旁边傻愣住的学务主任，见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坦诚，还是荒谬。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于皓，却这么喜欢我，可是我从来都不想要你们的喜欢、你们的关注，我只想要快快乐乐地做我自己！”

　　你们。在她生活中的所有人──

　　“尹同学，妳这是被于皓带坏了吧！”学务主任很愤怒，他无法想像这件事情或者这番话，如果被尹雅惠的双亲知道会怎么样。

　　可不论结果为何，都不是他区区学务主任能承担的，所以他必须先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她的父母知道，就算他不说，迟早还是会传入他们耳中，到时候局面恐怕更加难看。

　　“不要什么事情都牵扯到于皓身上！”她忍不住爆发，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愤怒一次宣泄，“为什么你们老爱把自己的价值观套用到我身上，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为了完成我的梦想，别开玩笑了！是我的梦想，还是你们的？”

　　“你们只是把自己的遗憾加注在我身上，要我替你们弥补而已！”

　　“别再说了。”于皓捂住她的嘴巴，换来尹雅惠一阵愕然。

　　“妳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们知道。”

　　“我不想再当胆小鬼了。”她哽咽。

　　“妳这样是在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他沉吟，弯下身子与她平视，“妳没有考虑到后果，雅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她想像的动听，反而掺杂太多的繁重。

　　……

　　三个人待在偌大的客厅里，显得空虚，尹雅惠低头不敢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腿上怵目惊心的伤痕，痛感已经麻痺。她知道这次父母是真的生气了，谁要她顶撞师长呢？甚至骗他们去图书馆读书，实际上和于皓出去厮混。

　　“这些都是真的吗？”尹雅惠的母亲将照片甩在桌上，眼神凌厉彷彿在她身上钻了几百个洞。

　　“……是。”她干涩的双唇颤颤开口，紧揪住衣服的下摆却马上松开——没有力气。

　　其实尹雅惠早该瘫坐在地，可是双亲的眼神，宛如绳索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她悬在空中，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

　　“胡闹！”低沉的嗓音震得她耳朵发疼，她绷紧身子，头低得不能再低。

　　“我们花钱是让妳读书，不是让妳去交朋友，更何况是那种败类──”

　　“他不是！”尹雅惠大声喝斥，皮肤苍白得可怕，脸上布满干涸的泪痕，眼里除了血丝之外还有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不了解，就这样随意对一个人下定论。

　　“他不是？妳连顶嘴都学会了！”父亲走向她，强大的气场让尹雅惠畏惧，却倔强地坚持、不甘退缩。

　　都是因为她，于皓才会被批评得如此糟糕──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光环，全部、全部她都想割舍掉！外貌也好、声音也好、课业也好、甚至是这双弹得出好音乐的手也好……别开玩笑了，没有灵魂算什么好音乐？全部都是好看而已啊！

　　她不配耀眼、从来都不。

　　她该与黑暗为伍，堕落到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深渊，在那个世界没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没有该死的压力、没有该死的轻而易举──也没有、她的猫先生。

　　“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随便批评一个人？又为什么可以操控我的未来？”她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步步后退。

　　“我早就受够了啊！不管是当你们的女儿，还是这些麻烦到极点的事情！”

　　啪──

　　“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巴掌打散了尹雅惠的疯狂，她抚上熨烫的脸颊，朝她的父母看去。

　　父亲气得发抖、母亲在……

　　哭。

　　滴答、滴答，规律地，一点一滴落在尹雅惠心上，滑过表面，是沁凉、是沉重、是伤心欲绝的疼痛。

　　“如果妳真的不喜欢，妳可以试着跟我们讲。”她的母亲哽着嗓子，掩面哭泣。

　　她仓皇地逃离。

　　对啊，她从来都不曾试着和父母沟通，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她有什么资格能够抱怨，统统都是她默许他们，把压力加注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不管是当你们的女儿，还是这些麻烦到极点的事情！”

　　她蜷着身子缩在角落，身后是生锈又不牢靠的栏杆，天气好得和心情形成反比。

　　“我做了什么？到底，我都做了什么啊……”痛哭失声的她，将头埋进膝间。

　　她刚才的话有多伤人她也知道，但她竟然一时之间失控讲了出来。

　　尹雅惠又有什么资格怪罪谁，自始至终不愿对别人坦白的都是她自己，她大可以在一开始就告诉父母她不想──可是她没有。

　　她怕、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怕。

　　怕这些拥有通通都离她而去。

　　脚步声在一片啜泣中显得突兀，却没有停下：“不要过来！猫先生。”被叫唤的人顿时止住步伐，眼看差一步他就能够碰到她，将她揽入怀中。

　　“让我看看妳，好吗？”敛着眸子，于皓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就怕吓到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彷彿恶魔的低语，她一直听见有个声音缭绕在耳边──都是他、都是他，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别怕，一眼就好，只要一眼，我就能让妳重拾勇气。”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此刻却与纠缠在尹雅惠脑中的声音相互牴触。

　　──不要靠近我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于皓身子一滞，无奈的勾起嘴角，语气同样、却更加的复杂，蕴含太多无法解读：“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妳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他没有再强迫尹雅惠抬头，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在顶楼等妳。要是我没有那么做，妳就会‘跳水’对吧？所以我真的不后悔。”

　　“妳的双翼早就被无情地销毁，无法飞翔；妳能徜徉的那片大海，也将干涸而无法优游自在。可是我不一样──”

　　“抬头看我好吗？就一眼，拜托妳了，资优生小姐。”

　　他的低声下气终于让尹雅惠抬头，而当她望入他染上水气的眼眸，再也无法言语。

　　“猫先生，你在消失……”勉强地，她挤出这几个字。

　　于皓微微倾头，一双眼弯得像月牙：“我已经展开双翼，翱翔在这片遥望无际的天空，所以，让我承载着妳的悲伤、妳的难过，以及妳的眼泪吧。”他伏下身子，透明的嘴唇吻上她的脸。

　　没有想像中眷恋的温度，只有空气流过的感觉。

　　汇聚在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讶异地说不出任何话。

　　“我唯一能够留下的，是我用尽力气想带走，却又舍不得的──”他粲然的笑靥耀眼，就像盛夏的太阳那般照亮世界，也曾经成为她的一丝曙光。

　　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身影、吹散了气息、吹散了熟悉。

　　猫先生？尹雅惠愣愣地眨眼，面前已经没有任何人存在。

　　“于皓──”

　　余音还回荡在空气中，清晰，却见不着半点痕迹……

　　“我爱妳。”





第5章　平行世界的他
　　尹雅惠双手撑在栏杆上俯瞰校园，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骗人……”她颤着嗓子，不可置信地喃喃。

　　整个屋顶只剩下她一个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气，于皓的话和笑容明明还印在她脑海中。

　　她慌张地离开屋顶，铁梯发出高亢的声音彷彿随时都会损坏，她却无心顾及自己的安危，只想着快点找到于皓。

　　“主任！”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学务处，大口大口地喘气，被汗水沾湿的刘海贴在雪白的肤上，看来特别狼狈，不只是主任，学务处的老师每个都目瞪口呆，尹雅惠却果断无视这些目光，“于、于皓，你有看到于皓吗？”

　　“于皓，尹同学是要找他吗？”主任走到广播系统旁边，愣了一会后回头问，“是几班的学生？”

　　尹雅惠这一刻彷彿被雷击中无法动作，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徬徨地看着学务主任，后者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尹同学，妳还好吗？”

　　“我还好吗？”她细语，声音轻得没有谁听得到，“怎么可能会好……”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双眼淌出的泪水用尽全力仍是止不住。

　　“我怎么可能会好──啊──”她发疯似地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一旁的女教官看见立即冲上前压制住她，主任发觉事态不对，马上拨了电话给尹雅惠的双亲。

　　“放手放手放手放手！”她声嘶力竭地哭吼，口重不断重复的字句，连旁边的师长听见都感受得到，一种划在心头的痛。

　　尹雅惠的脑袋一片混乱，装载着的回忆参差，衔接不起来，于皓的话断断续续的，原本好看的脸庞也开始模糊不清──

　　是谁、是谁？

　　“不可以、不要……”她无助地呢喃，用尽全力想让脑中渐渐透明化的身影清晰。

　　她什么都可以遗忘，

　　唯有于皓不行。

　　可就算她没有忘记，于皓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纵使尹雅惠的父母，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赶来，她依旧是这副模样。

　　“雅惠、雅惠……”母亲关切地上前，轻轻抱住她，“怎么了？告诉我们，别哭。”

　　“不见了。”她抬眼，染上水气的双眸杳无光彩，“他不见了，他──”

　　突然袭来的晕眩感让她失去了意识。

　　……

　　等她再次清醒，眼前的人差点让她泪水溃堤，她想哭、却没有办法按着自己的想法行动。

　　“你在这里呀，于皓。”开口，尹雅惠听见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很相似可是仔细听就会发现有不同。

　　纵使如此，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于皓就在面前啊！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到的距离──

　　“老师。”少年脸上的笑靥带着一点羞涩腼腆，嘴角的瘀青并没有毁掉整体看来的美感，却让尹雅惠忘了思考，听着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和于皓对话。

　　“怎么又受伤了？”她感觉得到，不管是担忧的情绪、蹙眉的动作，还是正伸出手轻触于皓嘴角感受到的体温。

　　可是完全不是由尹雅惠控制。

　　她用尽全力想要开口，却怎样都无法说出对不起，也没办法紧紧抱住对方，告诉他她错了。

　　“嘿嘿，有人埋伏在一边没注意到嘛。”他尴尬地笑了笑，搔头。

　　这样腼腆的大男孩真的是于皓吗？尹雅惠微怔。

　　“跟你说过几次别打架了，怎么就是不听。”她责备，语气中的心疼却比怒意还要多。

　　“是他们先找我麻烦的，老师妳又不是不知道……”于皓嘟哝，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下次自己注意一点，接下来我也没办法整天顾着你了。”轻轻勾起嘴角，她不仅声音与尹雅惠相似，连样貌都只差了些微。

　　“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滞愣。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会搬离这座城市。”

　　她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笑容，带着甜蜜，尹雅惠默默听着这段对话，当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于皓……

　　“恭喜。”

　　他逞强的牵起嘴角诉说着违心的话语，心碎的模样使尹雅惠的心渐渐抽痛起来。

　　“老师，请妳一定要幸福。”

　　尹雅惠想叫他别露出这么悲伤的笑靥，可没有身体自主权的她无能为力，只能焦躁、不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

　　感到绝望。

　　……

　　天刚蒙蒙亮，尹雅惠惊醒在一片宁静当中，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她急促的呼吸，脑子里没有半点画面是清晰的，她甚至忘了自己梦到什么，只记得和于皓有关。

　　“于皓……”她无力一笑，太好了，没有忘记。

　　然后她赫然惊觉自己身处在医院当中，却没有该有的药水味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