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清得意一笑,你不喜欢我偏要。遂心情大好地向皇后飞卿所居的飞升楼移步而来。东沧果然富庶,见过了皇宫的金碧辉煌,这后宫也毫不逊色。成片的红墙碧瓦,亭台楼阁、水榭轩窗。时而小径通幽,时而鲜花遍布,时而曲廊百转。景致多样,皆是美不胜收。
正自赞叹还是皇家人会享受,远远便向一隅碧色屋檐在苍松的掩映中飞出一角。那楼临水而建,楼身皆用碧玉铺就,走至近前,仰头墨玉匾额镌刻“飞升楼”三个大字。建筑高耸入云,站在下面一阵压迫之感。
好歹是见识过龙宫的人,对这些还是有些抵抗力的,沈言清心想。
宫人入内通传后不多时,便宣沈言清入内。对于建筑内的奢华,她视而不见。直接行至内屋,向着端坐在暖玉塌上的翠衣女子,行礼拜道:“参见皇嫂。”
阿闪曾告诉她皇后飞卿喜着翠衫,故而沧月为避嫌,入宫时从不着碧。想来这位皇后霸道得很,把小姑子吓得都不敢跟她穿同色的衣服。沈言清偷眼扫过坐上女子,心内也不由赞叹。果然倾国倾城,有把皇帝迷倒的本事。
这位皇后生得格外娇丽妩媚。一身翠绿湖绉裙衬着她芙蓉秀面漾春风,新月弯眉从笑生。白嬾的蛋圆脸微泛起一对梨涡,两腮不粉而润,似清晨含露的桃花,眸子流盼生光,粉唇楚楚动人。云髻边插一只翠色小鱼的发簪,鱼口中衔着一颗金色的珠子,那珠子光芒四射,十分耀眼。沈言清觉得有些怪,这么亮会是什么材质呢?而这位皇后的面容似乎也太过精致了,精致的像从韩国回来的。
“沧月皇妹,你回来就好。”皇后的声音也是莺啼婉转,只不过在沈言清听来却透着虚情假意。也不知殿上的事情她知晓了没有。
“多谢皇嫂挂心。”沈言清也虚应着。
“皇妹今后就是东沧的大神女了,皇嫂也可安心歇息了。”飞卿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莫怪你皇兄,为了臣民社稷,他也是不得已。现在你恢复通神之力,要多为东沧出力。”她娓娓道来,象在唠家常一样。边伸手搭上了沈言清的手腕,眼中闪了过一瞬惊诧。沈言清识破她的试探,也不点破。
“皇嫂放心,有我在,东沧定能风调雨顺。”沈言清故意将自己能呼风唤雨的本事夸大。故做不知,希望她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才好寻对策。
“皇妹因祸得福,真是我东沧之幸啊。”飞卿边说着边以袖拭泪,可沈言清明明没有看到她有眼泪。虚以伪蛇的与她周旋了一会儿,宣战的目的已经达成,沈言清便不再久留,告辞离去。是狐狸是狼,总要先把尾巴露出来才好动手。
沈言清前脚离开,飞卿便急急上到飞升楼顶层。顶层一片黑暗,窗子皆以黑布遮住,只在中间有一方小桌,桌上放着一支白烛,简陋得与这皇宫毫不匹配。
飞卿熟练得燃起蜡烛,口中念念有词,烛火突然放大,在黑暗中形成一个人头的形状,方将蜡烛在小桌上摆好。单膝跪地道:“禀主人,沧月腹中有已转化的兽灵。她称见过龙王,也的确掌握了控制自然之力。提出要替经王彻查海族灵兽被猎之事,至于青然,尚不确定她是否接触过。”
那烛火跳动了三下,陡然灭了,化成一缕黑烟,缓缓散去。屋间重又陷入黑暗之中。飞卿仰起头,一脸阴冷木然,不复刚才的春风洋溢。
“南灼那边可有消息?”飞卿向着黑暗中寻问,黑暗中有人影晃动 。
墨乌不知何时早隐在黑暗里,:“星鹭一心为沧月报仇,他母后倒还犹豫着,想继续拖延。”
“白柔羽这南灼皇后做得久了,连主人的话也敢不听了。那我们就帮她想想办法,推上一把。”飞卿冷声道 。
“师姐,不如让东沧先出兵,让南灼不想打也要打。等冤魂遍野了,主人定会满意。”墨乌凑近飞卿继续道:“沧月公主得了神力回来,正神气着,皇上也正高兴着,断不肯将她早早嫁出去,不如我们就遂了皇上的心?”
飞卿嫣然一笑:“哼,好,就遂了皇上的心,东沧先发兵,保卫公主!”两个人在黑暗中笑得阴险:“不过,这沧月还得盯紧了,不知她此番回来是什么来历。”
“是。”墨乌伏身一拜,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沧月公主溺海不死,重回东沧的消息迅速在有心人的操控下传遍了各处。东沧国上下人人欣喜,都道重得了神力无边的公主,以后东沧风调雨顺,再无灾难了。
更有百姓自发的聚到海神殿,要求拜见公主,都想一见公主神通。一时间,沈言清被传的法术无边,三头六臂,神乎其神,甚至有传沧月公主已嫁给龙王,此番是归省娘家来了。
沈言清高调领了最高神职东沧大神女后,便紧闭海神殿大门,以闭关敬神为由,不许任何人入殿。
而此时,她人却早已逃遁,正在秘密去往南灼的路上。
敬神?骗鬼吧。她才不信什么神,什么天道神君、什么龙王,等他们去平息战争,百姓有得受了。有些事,还得自食其力呀。就是这么现实的女子,真是一点不可爱。某君和某龙此时狂打喷嚏。
沈言清如此盘算着,决定先去会一会南灼的星鹭王子。沈言清尚不知如何面对这未曾谋面的未婚夫,但总要有个着手点,来压下两国战事。且行且看吧。
听阿闪说,这星鹭王子在年前与沧月有过见面之缘,后一直对沧月念念不忘,一直书信往来。在沧月祭海前,他亲自求娶。沧月本心也是愿意的,虽然谈不上爱,但本着逃避的心态,她很希望有机会离开东沧这处处受气的地方。
沈言清一路行来,从沿途百姓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形容,不禁哑然失笑。看来皇后和墨乌见自己高调归来的消息瞒不住,索性顺势把自己捧高些,恐怕是想看到沧月摔得更惨的样子。但自己活着的消息既然放出,那与南灼的战事呢?难道真要把自己嫁过去?
沈言清微微冷笑,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不管怎样,还是多谢皇嫂,本姑娘被捧起来就没打算再摔下来。
垂眸打量自己,一身黑色劲装,披着斗蓬,头戴斗笠遮住满面尘霜,腰间配剑,做独行侠的打扮,哪里有三头六臂?哪里又像龙妃?捧得有失水准,欺负老百姓好骗吗。
龙妃?沈言清眼中一黯,在蓝漠心里,自己已经死了。如昙花一现,不知是否有留下一片痕迹,亦或他早已忘了自己这个匆匆过客。
“你是如何尸骨无存的?”一旁的问话,打断了沈言清的沉思,她才发现青然站在旁边正认真地盯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
此番出来,青然亲眼见到生命之源枯竭的世界。一路之上,看着成片的树木,小草,虽然在盛夏季节还是一片绿色,却缺少了生机,只是木然地生长着,而且几乎不见有花开。
东沧是渔牧之国,农耕虽然并不多,但凡有庄稼的地方,也都不是丰收之状。
青然一路沉默不语。普通人也许看不出这些异状,最多会觉得收成不太好。可他是生命之使,万物的灵气他闭眼便可感知的。这些植物还在生长,却只是在自然条件良好的情况下的正常生长,它们没有灵,这灵气是什么呢?其实就相当于人类的精神力量。就好比植物人,只要有营养供给,便不会死,但也不会站起来正常的生活。眼下这些植物就处于这种状态。
“为了自己觉得值得的人。”沈言清如实回答,眼前这个悲伤的男子,虽让人不忍硬起心肠,但还是需要一些激励,沉思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愿为值得的人死,更有勇气为该担负的事而活。”
青然听出她的讽刺,苦笑,心中竟有些羡慕这女子的斗志昂扬。
那时的自己眼中除了赤吟,竟看不到这些原有的青翠鲜艳。而今沧海桑田,自己的心枯萎了,这世界的生机也正在缓慢枯萎,当年的做法是不是自私了?!曾经以为自己很伟大,为爱成全赤吟,而今的悔呢?原来那自以为是的伟大,如此苍白无力。
☆、第四十七章:如今可好
青然无奈轻叹,仰望苍天掩去眸中微澜。
“你还有机会。”沈言清盯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声音。
青然一笑,未置可否,感知她的心意。反问道:“你为何愿意背负这些?”
“我不愿意。”沈言清回答得干脆:“可已然如此,难道要逃走?”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青然看着她坦然的脸,释怀一笑:“是呀,已然如此…”
沈言清,好个豁达的女子,无惧生死,无惧前路未卜。随遇而安,泰然处之的勇气,他青然堂堂男儿愧之不如。过隙救她是没错的。
眼见青然的身影越来越稀薄,沈言清搓搓手,握上摄魄的刀刃。血不留痕,迅速渗入血槽消失不见。青然满面惭愧,身影化入摄魄之中,轻叹道:“可惜,青然帮不了你。”
沈言清也不在意,重将摄魄插入腰间,拉低斗笠,继续赶路。一路上不断遇到因大战在即,而不得不退回的行商。打探之下,才知沧海已经下了国书,言明沧月公主祭海,大难不死通灵归来,已任神职,断不可能以大神女之职嫁入他国,劝南灼放弃婚约,三日内退兵,否则东沧将为保公主,全力一战。
沧海这皇帝做得真是愚蠢,即便真不舍嫁公主,此事也只能私下与南灼商量,如此堂而遑之的下国书,分明是逼着南灼开战。南灼就算有息兵的想法,也断不可能如此丢了面子。且着重言明为保公主,拼命一战,这恐怕又是飞卿的主意,一定要她沧月成为红颜祸水。
沈言清想得不错,此时南灼金殿正主战之声连成一片。殿上坐的却不是南灼的皇帝,而是皇后白柔羽。南灼的皇帝星千顷醉心修仙,整日闭关,已多年不问政事。南灼的朝政其实都掌握在皇后白柔羽之手。
白柔羽置身金殿之上,面沉似水。四十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当,却丝毫不见岁月之痕。多年主政,原本柔和的面容,不怒自威。银色的朝服繁复高贵,因着她轻微的呼息,头上银冠缀珠轻颤,端是贵气无双。
听着殿上朝臣一片议论,她凤眸轻垂,波澜不惊。
一番义愤填膺后,文官武将意见达成统一,推举出一名位高权重的大臣请旨,一致主战。 “东沧许婚约在前,投公主入海于后,而今沧月公主归来,又对婚事诡辩推诿,如此反复无常,实在欺人太甚。请皇后下旨,即刻宣战。”
“母后,不可。沧月回来了,待儿臣亲自去求娶。以免战祸一起,生灵涂炭。”没等白柔羽发话,太子星鹭便疾步出列跪倒在地。星鹭因与沧月的一面之缘,便对那温柔清冷的女子念念不忘。他唯恐战事一起,他与沧月便真的再无可能。
白柔羽看懂他的心思,脸染薄怒。这个痴心的孩子,身为太子竟如此天真,无一点政治自知,战事在即,还只知儿女情长,冷声道:“发兵边境,不是太子一力主战吗?”
“那时,母后不是一直按兵不发,反对开战吗?”星鹭不理会皇后的怒气,反问道。
“哼哼,好个单纯的太子!”白柔羽冷笑道:“按兵不发,是不想为个女子让百姓遭受战乱,而今,国体受辱,当然要发兵还以颜色!”
星鹭见母后发怒,放低声音:“母后,只稍待些时日,儿臣亲赴东沧,只要他们肯把沧月许我,也不使南灼国体受辱。”
白柔羽看着自己这个天真的儿子,怒火更盛。他这是多低的政治觉悟啊,如果东沧肯将沧月嫁来,岂会生出这些事端。以太子之尊赴东沧求娶,不过是多给敌人一个要挟的筹码,自己的儿子愚蠢至此,太令人失望了。真是自小对他过于骄纵了。
“太子只顾一已之私,目无国体,回太子殿思过,无旨不得踏出半步。”白柔羽不得不下旨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关起来:“押他回去!”
“母后!让我去见见她,让我去见见沧月!”星鹭还欲上前辩驳,却被殿上武士拦住,不得上前,几番挣扎被押出殿外。
见他母子二人相争,殿上鸦雀无声,白柔羽敛了眼中的痛心,正声下旨道:“丞相拟旨遣责东沧无义,即时宣战。武元帅余烬领兵三路,全面迎敌。”
殿下大臣各自领旨。白柔羽散了朝会,空荡的大殿上只余她一人,她才稍松了身体,疲态显露在她精致的面容。她登上这南灼皇后之位,当年是借了主人之力。可她多年主政南灼,却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丝毫不敢松懈。她深知两国开战,百姓必然遭殃,却无力阻拦。
主人已发来消息,责问之前为何迟迟不肯发兵,让自己等候责罚。东沧的飞卿更是将战事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她舍得这皇后之位,可更多的不能舍让她必须遵从主人,哪怕要让生灵涂炭。心中苍凉悲苦,无人可诉。只盼自己的星鹭快快长大,能分担她肩上的担子。白柔羽安慰自己,星鹭单纯善良,一定还有希望。
南灼殿上之事,沈言清一无所知,她此时已进入边境地带的一片群山。因两国已宣战,所有的城门俱已关闭,为防奸细,一路之上设置诸多关卡,她是偷跑出来的,身上自然没有行文材料,只能舍近求远,离开大道,隐入群山,继续赶路。
这片群山唤作紫金岭,丛林密布,杂草从生。天渐渐黑下,林中的能见度更低,时不时传来声声狼嚎。赶了一天的路,又是翻山跃岭,沈言清有点乏了。但想到明日两国就要开战,她还是加快了脚步,希望能来得及见到星鹭,阻止战事。
可她毕竟没有火眼金睛,夜里的丛林密得连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不想停也得停下来了。模糊中看到前面有一颗巨大的树,枝冠伸展开足有几十个平方,在一片矮木中撑起一柄参天巨伞。林中地面潮湿,还有不少窸索的虫蚁之声,沈言清索性攀住树干,几个纵身,跃到树冠之上。
想不到这巨伞之上,山风徐徐,一扫林中的闷潮之气,且一轮硕大的红色月亮低垂夜空,仿佛伸手可及,照得山峦清辉一片。
群山起伏,沈言清立于树端,衣袂飘飞,长发随风。大事未竟,胸中难免一片惆怅。
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