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一齐退到外面。
乔薇拉着她的手进屋,一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有些无奈道:“阿香,你太鲁莽了,你这样做……不是明显让主公难堪吗?”
尚香撇撇嘴,面露不满的嘟囔道:“二兄把你禁足在此,又不说个理由,而且连大乔嫂嫂想见你都不让,母亲又一直病着,我怕她忧心不敢告诉她,我实在没其他办法,只能硬闯了。”她摇了摇乔薇的手臂,睁着大眼睛问道,“对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
乔薇避而不谈,只是柔声道:“哎,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硬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硬闯之后呢?然后又做什么?”
尚香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出去啊!你放心,二兄去城外军营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不能走,阿香。”乔薇轻轻摇了摇头,回身坐到桌案前,尚香脸上疑惑更深,跟着上前想追问,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那婢女试探的询问道:“夫人,要不先用膳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知道了,退下吧。”乔薇淡淡道,婢女迟疑了下,但见尚香也在看着她,不好再犹豫,只好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正好,我也饿了。”尚香看见案上盛好的那碗汤顺便就想拿起来喝,乔薇忙按住她的手,“别喝。”
尚香不解的看向她,乔薇目光沉毅,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一字一句道:“阿香,帮我一个忙,很重要。”
窗外日光温煦,一切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只是无人察觉,暗中的阴谋与杀伐已悄然逼近。
当天日暮时分,石竹轩即传出乔薇突发急病的消息,由于吴侯不在城中,侍卫头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惊动了尚在病中的太夫人,太夫人立即下令撤掉了石竹轩外看守的侍卫,速召大夫入府诊治。
大多数人不明情况,侯府内一时猜疑不断。但也只看见侍从婢女们从石竹轩中忙碌的进进出出,有好奇者想打听消息或是其余女眷好心的探望皆有大乔夫人出面婉拒。所幸没过多久,大乔即宣称小乔夫人只是旧疾复发,现病情已稳定下来,目前她需要休息,请探病者改日再来。
当晚三四更天,月黑风高,万籁俱静,没有了层层守卫,一黑影轻松的潜入石竹轩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了门口打瞌睡的守夜侍从,翻窗而入落地无声,随即无声无息的靠近床榻,黑布面巾外露出的一双鹰眼杀气毕现,手举刀落,一刹那间寒芒闪过,毫不犹豫的向床上熟睡之人斩下——
电光火石间,床上女子突地翻身而起,锦被滑落,她的手上竟也握着一柄佩刀,敏捷的举刀相抗,“铮——”的一声,撕裂了静夜中的平静。
甫一交手刺客已知这女子绝不可能是乔薇,自己肯定是中计了,当即准备脱身逃走,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早已埋伏在四周侍卫就冲了进来,不出几招便将其制服。随后尚香走进屋内,看着那被绑得死死压在地上的刺客,厉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话音刚落,谁知那刺客挣扎了几下竟不动了,她的侍女上前查看了一番,回道:“郡主,这刺客在齿间藏有毒药,已自杀了。”
“竟然还是死士。”尚香不屑的神情中露出微微诧异的意味,抿唇思量了一瞬,蹙眉道:“搜他身。”
不一会,侍卫还真从刺客腰间搜出一枚令牌,双手递给尚香。
尚香仔细来回翻看了两遍,双眉越皱越紧,但还是有条不紊的下令道:“你们留下保护大小乔夫人,剩下的随我去见二兄。”
一个时辰后,晨曦微露,孙权赶回了侯府,几乎在同时,内侍匆忙来禀玉夫人失踪,还有一份出城及通关的文牒失窃了。
孙权本是去城外军营与守将们商讨西线黄祖遣将犯境一事,侯府传来的消息无疑是火上又浇了一把油,碧眸中怒气翻涌,冷意森然的下令,“将玉氏院中下人统统收押,立刻封闭城门,令轻骑即刻出城追击,今日之内必须将人给孤押回来!”
吕范、凌统、张昭也是急忙随他赶回,张昭毕竟年长持重考虑得更多,沉声向孙权询问道:“此事绝非玉氏一人之力能及,若还有同党……”
“若有其余同党,就地格杀勿论!”孙权拂袖转身,深深吸气压下心中愤懑,不让众人看到他的神情。
“遵命。”吕范、凌统抱了抱拳,领命前去。
孙权现在思绪烦乱,着实想一个人静静,便对张昭道:“烦请张公替孤写封文书暗中通报各郡,仔细留意,决不能让漏网之鱼逃出江东。”
张昭合手一礼,答了声“诺”转身离去。孙权回身缓缓坐到主位上,挥袖令殿中内侍全部退下。
空旷的大殿,殿内烛火已灭只剩满地残泪,孙权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的身影竟显得无法言语的落寞。
窗外日影西斜,室内更漏声声,孙权这样一坐就坐了大半天,滴水未尽,也不发一言,没人知道吴侯心里在想些什么,内侍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次被他斥退后便在也不敢打扰。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光线一缕缕收尽似是末路穷途的哀悼,尚香按剑跨入殿中,乔薇紧随其后慢步走进,传言突发疾病的她此刻全然无一点生病的模样。尚香看着主位上闭目扶额的孙权,轻轻的唤了声“二兄。”然而孙权似极其疲惫,闻言眼皮未抬,只是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尚香和乔薇相视一眼,理解此刻孙权心境,便不再过多询问,在旁侧软席上坐了下来,一起静静等待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凌统回来复命,尚香看见他进来的一刻身子微倾似想起身,不过顿了顿还是没有动。而神色沉寂的孙权终于有些许改变,他起身迎了下来,双眉紧蹙,沉声问道:“人呢?追回来了吗?”
凌统甲胄在身,面容肃然,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条带血的布帛,那是玉笙的衣袖上的布料,上面血字似匆匆写就,透着无边的绝望与寒冷。
——事已至此,妾无话可说,不求祈君谅解,只求勿怪罪登儿,妾无颜见君,惟愿一死。
孙权僵在原地,停滞了一下,手才微颤着接过布帛,一点一点死死攥进掌心,未干的血迹飘散出来仿佛无孔不入勒进心口。他缓缓走到大殿门口,逆光而立,日落黄昏时分霞光万丈,投落的光影勾勒出他孤寂的轮廓,却模糊了他的面容神情。然而乔薇却分明在年轻的吴主脸上看见一滴水光,悄然滑落,转瞬消失,也许如同他与他曾经宠爱的女子之间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起,亦不知何时灭,不知不觉中已是消亡殆尽。
爱情是如此的脆弱,特别是对于身处高位之人,一丁点的阴谋与欺骗即可将其摧毁,也许对于他们来说,真心本来就是奢侈。
玉笙自尽,其党羽爪牙伏诛,至此算是最终解决了多年来的危患,乔薇虽是松了口气,却高兴不起来,也许她也不得不承认,从某一点来说玉笙与她曾经的经历很相似,只是她还有过从来的机会,而玉笙是一开就没有退路了。
凄冷的风刮过大殿,萧瑟无声。
翌日,侯府即对外宣称玉氏染病逝世,孙登则交由徐夫人抚养,孙权下令以后皆不许再提到关于他生母的事,玉笙出身微贱,在江东又无亲族,而北方那边也没什么反应估计也是将她当做了弃子,因此她的死几乎没引起什么过多的谈论,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其余都是听过之后便抛之脑后,很快的她就被人淡忘,就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
不久后,柴桑传来捷报,周瑜速战速决生俘敌将邓龙送吴,江东上下士气大振,孙权趁机大造声势并调集大军准备再伐黄祖。
面见了吴侯之后,周瑜第一时间赶回家中,疾步穿过熟悉的庭院回廊,仆从甚至来不及行礼已被他远远落至身后,一时间满心被忐忑与愧疚占据,然而真到了房门外却不禁又迟疑,害怕面对她对他的失望与怨怼,可转而又想,她怨他恨他都好,只要不会离开他……站在门外的婢女见到他忙俯身行礼,准备去告诉乔薇被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退。
周瑜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内,窗扉半掩,曳地的帷幔随透进来的风微微拂动,若隐若现的露出后面坐在案前垂着头的乔薇,她正仔细的擦拭着那一对可以称作是他们之间定情信物的短剑,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推门的动静,光亮的剑身在阳光下的折射出上面刻有的“握瑾怀瑜”的字样。他慢慢走近,看清了她嘴角的淡淡笑意及眼中盛满的温暖与思念。
这一幕,没有减轻他心中的愧疚,反而增加了深深的苦涩,古书中早已有云,为将者,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枹而鼓忘其身。在他骑上战马的那刻起便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可当年对她许下相守一世的誓言,怕终是难以实现了……周瑜轻声开口唤她,不觉已是嗓音微哑,“小乔。”
乔薇骤然抬头,神情有一刹那的怔然,旋即眼眶发红,起身向他迎来,周瑜亦立即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下颌贴着她的鬓发,如墨剑眉紧蹙,这个冷毅刚强的男人的脸上竟是难掩的酸涩与无奈,他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仿佛此生都不愿再松手。
乔薇深深埋在他的胸前,久违的怀抱直让她想落泪,好不容易忍住泪意,才从他怀中抬起头,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笑道:“你回来了。”
她脸上全是激动、喜悦、想念,伤感,却没有一丝怨怪,周瑜目光沉痛,低声喃喃道:“我以为你会怨我……”
乔薇手指覆到他的唇上止住他的话语,见他满脸的负疚自责,她反而微笑着宽慰他道:“事情已经过去就别说了,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吗?”她眼眸微垂,声音渐低,“何况我知道,上了战场,你是江东的大将军,下了战场,你才是我的夫君……”剩下的话全被堵住,他捧着她的脸俯身吻了下来,热烈的攫取她每一寸气息,融入自己骨血,唇齿之间辗转痴缠,近乎狂热的倾诉数月里来的思念。
夜里,乔薇从梦中惊醒,他依然紧紧抱着她,有力的臂膀驱散了她的恐惧。黑暗里,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月光,乔薇细细凝视他宁静坚毅的面庞,却是舍不得再睡去。
相聚的时间是这么的短,转眼天亮又是离别。
这一次,孙权西征黄祖仅以掳其人民而还告终,因为太夫人病危,孙权不得不急忙回军,然而却终是没来得及见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这一年,北方的冬天也格外寒冷。
曹操征讨袁尚及三郡乌丸,出兵到了易城,郭嘉进言说:“兵贵神速,如今远涉千里偷袭敌人,辎重太多行进缓慢,被敌人发觉必要做防备。不如抛弃辎重,轻兵速进,攻其不备。”于是曹操设置了一些撤军假象,用以迷惑乌桓侦察兵后,在向导田畴的带领下,密出卢龙塞,直指单于庭。距离二百余里时,乌桓人才知道。乌桓首领蹋顿和袁尚、袁熙率军仓促应战,这一役,曹军大破之,斩蹋顿及名王已下,俘虏二十余万人,走投无路的袁尚、袁熙投奔了辽东的公孙康。同年秋,辽东太守公孙康带着袁尚的首级来降。
这一路行军环境极其恶劣,天寒且旱,长达二百里不见水源,军中又缺乏粮食,曹军不得不先后杀了几千匹战马充饥,凿地入三十八丈方才得到水。
曹操根据郭嘉的计策终于彻底平定北方,然而郭嘉却因水土不服,气候恶劣,再加上日夜急行操劳过度,从柳城回来的途中,重病去世。
他以那羸弱的身躯支撑着扶助明主扫平天下的伟大志向,但却终是抵不过最直接也是最无情的自然风雨的摧残。
曹操前往吊唁悲不自胜,发布表文道:“军祭酒郭嘉,自从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议,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不幸短命,事业未终。追思嘉勋,实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户,并前千户。”此后又给荀彧写书信,追忆哀伤郭嘉道:“郭奉孝年不满四十,相与周旋十一年,阻险艰难,皆共罹之。又以其通达,见世事无所凝滞,欲以后事属之,何意卒尔失之,悲痛伤心。今表增其子满千户,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
建安十二年冬,曹操损失了一代鬼才郭奉孝,同年,寓居荆州的刘备三顾茅庐,请得“卧龙”诸葛亮出山。
开春之时,曹操回到邺城,修建玄武池,训练水军,明显有南下之意。风诡云谲的局势逐渐明朗,曹孙刘终于要迎来历史上第一次对决,而那一场名扬千古的大战也随之缓缓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曹军南下
建安十三年春,消融的冰雪唤醒了沉睡的万物,江水不知不觉中涨了不少,只是大江之上那种料峭的寒气似乎仍未退却,来往船帆沾染了迷雾寒意显得些许沉重,舟船上的渔夫们也并未因春回江暖鱼跃而多了笑容,因为战争依旧没有停止,乱世依旧在继续。
江夏在建安十二年大败后元气大伤,加上黄祖年老昏聩,专嗜货利,不修战备,有船无兵,有兵无律,明眼之人皆能看出已是掩饰不住的颓势,其手下长期不受重用的甘宁转而投吴,甘宁是难得的骁将,又对荆州的情况了若指掌,孙权不计前嫌重用他,听其计策决定再伐江夏。
孙权拜中护军周瑜为前部大督,坐镇主力中军与他共同指挥,董袭、吕蒙、甘宁、凌统、周泰等将领从征,大军浩浩荡荡逆流而上,直逼沔口。
黄祖吃了前面多次大败的亏,不敢再与吴军直面相抗,而是用两艘巨型艨艟战舰横亘江心,完全封锁住沔口,棕榈大绳系巨石为碇,宛若江上城垒,舰上更有千名兵士,用弓弩交错射击,飞箭如雨,吴军一时不得前进。
董袭、凌统具为前锋,孙权周瑜一下令,二人各率敢死士百名,每人身披两层铠甲,乘大舸船,冒着如雨冒矢,突进两艘艨艟巨舰之间。
艨艟弩窗中射出的箭矢一波比一拨快,吴军死士不断中箭落水,董袭身受数创,却似不知疼痛一般,用刀连砍那比水桶还粗的棕榈大缆,终于缆索斫断,艨艟分流,防线顿时有了缺口,吴军便得大进。黄祖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