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点了点头,阴霾心路好似被拨开重云,一缕缕金色阳光照进来,人也明媚几分,不由微笑起来,李敏德被她的笑地心头发软,突然想起了曾经品尝过的花酿,灼烈中带着清香,一缕缕侵入心田,填入四肢百骸。
回去以后,李未央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她知道,这位老太太一定没有睡,在等她告诉她宴会的结果,果真如此。老夫人听到老道士被天雷劈成焦炭,不由阿弥陀佛了一声,听到武贤妃被处死的时候,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至于后来听说晚宴上遇到刺杀,不由拉着李未央左看右看了半天,发现她并无损伤这才安下心来。李未央看到老夫人眼睛里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倒是有些愧疚,好生安慰了老夫人这才退了出来。
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停了的大雨,李未央不由想到,到底人心还是肉长的,老夫人虽然对她存了三分利用的心,却总有一分出自真心的关怀,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第二天一早,白芷送了帖子进来。信笺格外精致,那蝇头小楷也漂亮工整。
李未央唇角微翘,是孙沿君要来拜访,她心中很喜欢这个热情又爽快的人。
孙沿君是个着急的人,当天下午就到了,李未央吩咐人上了甜点,孙沿君脸颊白皙红润,眸子亮晶晶的,笑眯眯地吃着点心喝茶,跟她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你家那个大姐,非要跟我抢着走,我才不管她是谁,只说一句:不让!”孙沿君笑道,“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她平日里低眉顺目,娇滴滴的,我看着腻歪,所以就伸出脚绊倒了她……”
李未央听了直笑,“幸好我没有得罪你!”
孙沿君得意道:“谁让她自己没用,一下子就从台阶上摔下去了呢?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居然是个癞子啊,真是笑死人了!”
李未央摇头道:“我大姐只怕是恨死你了。”
孙沿君不轻易惹事,但是不怕事!李长乐非要跟她抢道,她自然毫不手软了,只不过她只想着让对方出丑,没想到居然捅破了一个大秘密,不由得意道:“我才不怕,李丞相得了这么个大美人做闺女,宝贝得紧,真真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才将她宠得这样矫揉造作、自以为是,我就是不喜欢……”
孙沿君性情,说到底是有点泼辣的,对于看不过眼的人,就喜欢给她点教训瞧瞧。
只不过昨天刚招惹了李长乐,今天就敢上门,这丫头也是个狠角色啊。李未央心中想到。
“现在她可出名了,外面的人现在到处传呢,说李家大小姐生了皮肤病,一头秀发都掉了,满头都是癞子呢!”说完,横了李未央一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种消息多难得啊!”
李未央咳咳,忍不住笑起来,眸子熠熠。
白芷和墨竹都笑起来,小姐难得有朋友,平日里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今天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孙小姐了。
孙沿君看着李未央,心中也是觉得很亲近。回去以后,她娘后来说,李家这个三小姐年纪这般小,处事却冷静,听人说话的时候很专心,却不像孙沿君一样小孩子作风一惊一乍的,只是安静听着,这是懂分寸,叫她多和她亲近。
李未央笑完了,道:“好了,咱们说正经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做我二嫂?”
“胡扯!”孙沿君涨红了脸,一下子跳起来,咬牙跺脚道,脸颊红的滴出血来。
李未央真诚道:“我真是不知道,你居然对我二哥有意思,我还以为上次李长乐那么挑衅,这门婚事算是吹了……”
孙沿君低声道:“我原本也是要推了这婚事的,结果无意中,却在街上跟他碰上了。”说着看到李未央笑脸盈盈,赶紧板下脸道,“不许笑,你再笑我就不说了!”
李未央道:“好,我不笑,你说吧。”
孙沿君重新坐下来,小声道:“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一个青年的书生从马蹄下救了一个小孩子,结果自己笨手笨脚,还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水果摊,弄的满身是伤,居然还不记得带银两,差点叫人家药堂赶出来,好在他及时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李丞相府的二公子,又是国子监的学生,但是也够丢脸的了,那么大个人,帮忙还帮的一团乱。”
李未央看着孙沿君,却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仔细想了想这场景,李未央只觉得这二哥的确十分之丢人,不过跟他往日里那种端方的君子模样,倒是很相称的。
“沿君,我二哥……容貌不出众,头脑也不是特别聪明,将来在官场上,未必能走很远,而且,你若是嫁给他,还会有一个自私短利的婆母。”李未央提醒道。
孙沿君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那样的男子靠得住!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去帮人,长得不算顶英俊,但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让我觉得很好,很安心!”
李未央不免有些感触,怅然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
“是啊,你不要笑我,我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说权势不过尔尔,说容貌也不出众,可是待人好,性子直……这样我才心里踏实。未央,你不知道,我曾经也很喜欢七皇子……我也会偶尔想着他,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娘总是说,要找个对我好的,我就想,如果是你二哥这样的人,会对我好的。”孙沿君缓声道,脸不免又是微红。这样的话,若是平日,她不可能开口说出来,但是她觉得,李未央不是多嘴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你说的对。”如果当年的自己也能这样想,也许不会落到那个地步。每个女子嘴上说不求富贵显达,实际上未尝没有一丝半分做人上人的心思,可是孙沿君却更实际,更豁达,这样的女子的确更美好,更值得人爱。
“那……两家是不是定了婚事?”李未央笑道。
孙沿君脸色更红了,道:“我娘说,她立刻就安排这件事。”
李未央失笑,道:“放心好了,我二哥之前的婚事被搅合得够呛,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是跑不掉的。”
孙沿君伸出手就来掐她:“好,就算我着急好了,我着急嫁过来收拾你这个多嘴的小姑子!”
李未央只是笑,也不躲避,过了片刻道:“外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孙沿君凝眸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蒋家好像出大事了。”
昨天一夜,蒋家人彻夜未眠,从皇宫里出来,蒋旭便没有和蒋南说一句话。大夫人急坏了,这两个人都在雨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保不齐要生病,所以赶紧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准备让他们回来好好休息。
可是回来之后,蒋旭却是难得的大发雷霆。
蒋海看到情况不好,便立刻劝走了大夫人和妻子韩氏,把伺候的人都撵出去,自己留在了书房:“父亲,你也别怪四弟,当初那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当时的监军可是梁王,他一心一意要查抄慕容氏的财产,若是让慕容家轻易投降,皇帝必然给个封号,那他们的财产也就动不了了!四弟也是为了打发梁王啊!现在出事了,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四弟身上,这也太过分了!”
蒋旭冷笑一声,道:“不要给这小子脸上贴金了,什么梁王,梁王那性子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吗?皇帝哼一声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还敢贪人家的财物吗?分明是他蒋南好大喜功,简直是大言不惭!”
蒋南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父亲!是我做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慕容家一千多口人全都是我杀的,那又怎样,哪个朝代不是一将功成万古枯!难道轮到我蒋南就是罪大恶极了吗?!他拓跋氏的江山,不也靠我们蒋家守着吗,若是把我们全都杀了,他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
“狂妄之极!”蒋旭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你到今天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教导都喂了狗了!这天下,缺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你,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呢着这个位置呢!现在咱们父子的兵权都被夺了,你看不到多少人在背地里开心的笑吗!”他越说越生气,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蒋南的鼻子痛骂道:“见过狂妄自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蒋家算什么东西,没有天恩,咱们全都得回家种地!”
蒋南震惊地看着难得暴怒的蒋旭,完全不敢置信,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蒋海赶紧打圆场道:“这次的事情,是有人刻意陷害咱们家!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就不要伤了父子和气才是!老四,你少说两句,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了!”
蒋旭冷笑一声,道:“听到你大哥说的话了吗?他说得对,是有人要害咱们,所以你这个德行,更加中了人家的计,更让人家开心的要死!说到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是好大喜功、不是乱杀人,而是你狂妄自大、藐视皇恩,甚至连累的皇帝遇到刺杀,若是今天陛下有半点损伤,我们全家都要给你陪葬!”
蒋南看着蒋旭,眸子里隐隐有火光在跳动,但是他却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今天,是因为蒋旭在场,才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他的态度自然软了下去。
蒋海连忙送上茶水给蒋旭,“父亲,您消消气,千万不要跟老四计较,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蒋旭长叹一声,道:“是啊,是个孩子,我以前还以为咱们蒋家有你们支撑着,就能屹立不倒了,现在我才发现,你们才是惹祸的源头啊!这件事情,只怕瞒不住你们祖父了,还不如我自己写信去请罪。”
祖父是个暴烈的脾气,极有可能当场打死蒋南,蒋海担心,连忙低声道:“父亲,祖父的六十大寿马上要到了,您看是不是暂且缓一缓,等那边宅子建好了,送给祖父做寿,他的气也能消了。”
蒋旭皱眉:“宅子?什么宅子?”
蒋南连忙道:“是老家的族人特意为祖父建的,说是将来祖父颐养天年所用——”
蒋旭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站起来,道:“孽障,现在外面到处在揪咱们的小辫子,还大兴土木,简直是蠢货!赶紧吩咐他们停工!”
蒋南满面为难:“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而且已经建好了,方圆百里的大宅子,怎么能停下呢?”
“方圆百里?”蒋旭一听,猛地冷汗直流,“立刻吩咐停下——不,仔细检查一下这宅子!”
蒋海皱眉道:“父亲,您这是——”
蒋旭慢慢又坐了下来,“我总觉得今天这件事只怕不光是慕容氏参与其中,你想想看,慕容余孽能够混入宫中,说明他们一定有内应,而且蓄谋已久,今天宴会上那莲妃句句将我们蒋家置诸死地,说不准,她和慕容氏有什么关联,一定要仔细查查她的底细!还有今天那尹天照的死,我也觉得透着十二万分的蹊跷,还是要小心的好!”
蒋海看了一眼蒋旭,虽然觉得他未免想的太多,但还是习惯性地遵从道:“是。”
蒋南却突然拔腿站起来向外走,蒋旭大声道:“你去哪儿?!”
蒋南冷冷道:“我有事情要做!”
蒋旭更加怒不可遏:“逆子!你没听陛下说要咱们闭门思过吗!你现在跑出去是要别人戳我们脊梁骨?!”
蒋南冷笑一声,回过头道:“父亲,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去把那个背后做鬼的捉出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旭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声道:“滚!滚得远远的!有本事你再也别回来!”
蒋海连忙道:“父亲,您千万不要生气——”就在这时候,国公夫人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这里闹什么!”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屋子里,李未央正听着孙沿君继续往下说:“听说昨天回去以后,国公夫人听说二十万的兵权都没了,气得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呢,现在蒋家招了大夫集体会诊,为了防止别人说他们树大招风,连太医都没敢请!”
“哦?国公夫人不行了?”李未央扬起眉头,颇感兴趣道。
孙沿君笑道:“那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最近大概是打击受多了,先是魏国夫人,然后是大女儿,接着又是孙子的官位没了,儿子的兵权也成了泡影,本来花团锦簇,现在却是雪上加霜,你瞧瞧,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未央微微一笑,如果那老太婆早点断气,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要怪她心狠,对付这个恶毒的老太太,还就得这么毒辣,从心理上毫不留情地给她一刀!
孙沿君吃了茶,却左右在花园转了两圈,没能看到二公子,也没能看到倒霉的大小姐,固然有点失落,可是李未央陪着,倒也不算很失望,过了半个时辰,便笑眯眯地走了。
白芷双手奉上一杯清茶,说:“这位孙小姐真有意思,她是要嫁过来的,还这样得罪大小姐。”
李未央笑道:“她这种性格,的确是太容易吃亏了。”
白芷笑了笑,转而道:“只是,奴婢怕蒋家怀疑到小姐头上来。”
这一点李未央不是没有顾虑过,不过只要一想起对方那嚣张的模样,心肝肠肺便会一同堵着,不如放手一搏,于是说:“无妨,我已安排下了后手。他们若偃旗息鼓便罢,否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李未央在花园里,看着满园的鲜花盛开,听白芷汇报近日里各院子里的情形。
“大小姐从昨天回来就没出过门,一直在屋子里呆着,除了卢大夫谁都不肯见。”
“哦?卢公?”李未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
白芷见她笑得奇怪,不由道:“小姐,是不是派人打听一下。”
李未央摇了摇头:“不必管她了。”李长乐突然恢复容貌的事情,李未央一直很好奇,可如今,此人已经无法掀起大的风浪了,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白芷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赵月拦在了凉亭的入口处,满面警惕地看着来人。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长身玉立,依旧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
李未央微笑道:“三殿下是来看望大姐的么?你等等,我即刻命人去请。”
拓跋真却盯着她,目中隐隐暴露出一丝诡谲的情绪。
李未央不由地皱起眉头,她还从来没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情,竟是如此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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