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斑驳的莲花窗,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有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了,剩下来的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包括那个跟我有血缘的人……”
李未央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了软,没有亲人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但你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你父亲着急找你回去,反而是对你的保护,这里,毕竟鞭长莫及……”
李敏德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手覆盖上她的手,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让他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反而会惹来大麻烦。当然,回国也未必会安全,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在争夺权势、互相杀戮,若想要活下去,只有打败所有的敌人,才能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李未央不放心。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他郑重的道。
李未央微微一愣,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那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态度让李未央愕然,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李敏德的眉心,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这个家伙,越来越赖皮了,居然敢趁她不注意就吃豆腐。
李敏德默默转头,悄悄道:“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李未央无语,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他是故意的吧,分明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心中恼怒,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敢这样无礼,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李敏德只是笑,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却是越来越亮了。
“好了,不要胡闹了!你以后要见我,直接送信过来就好,不用亲自跑进来了,你没看到外面几个人都在盯着吗?”李未央道。
李敏德当然看见了,但他不过是来看望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当然偶尔会有逾矩的举动,外头又有亲信守着谁也看不到,哪个敢说什么呢?如果李未央因此而嫁不出去,他只会称心如意吧——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我总觉得,那个老妖婆搬进来,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李敏德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帘子,他还是觉得那边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自然的,玄机就在她的肚子里。”李未央微微一笑。
而东边屋子的蒋月兰,在听到李敏德到访的时候,先是一喜,可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进了李未央的小客厅,并没有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阴沉。原本以为到这里后有更多的见到他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跑去给那个小妖精献殷勤!
荣妈妈看着自家夫人面色郁郁,不甘又怨愤的看着不远处李未央的客厅,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免惊惶不安起来。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十分沉稳,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时候,她实在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而蒋月兰,却始终用羡慕、嫉妒、怨恨的眼光注视着李敏德所在的客厅,看他进去,出来,又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直至再也不见。
“荣妈妈,伺候我穿衣裳。”蒋月兰像是要起身出去。
“夫人!不可以!”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上,“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要说做了,想都不能想啊!”
蒋月兰一拧眉:“连你都要和我对着干吗?我只是出去走走,你怕我干什么去!”
荣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却是换了称呼:“小姐,我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委屈,可有的时候人就得认命啊,你若是安安稳稳和李丞相过日子,将来总有你享福的时候,可你若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您还记得方家的那位小姐吗,方家人对外只说她死了,那时候她还未出嫁呢,好好的一个标致小姐,糊涂了一回而已……”
蒋月兰当然知道荣妈妈说的是谁,不但知道,还记得很清楚。
方德珍是中极殿大学士方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因为高贵的出身,方家又是清贵之家、世享隆恩,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千万个宠爱在一身的。蒋月兰还记得,那位方小姐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修长纤巧的淡淡眉,幽幽的单凤眼,樱桃小口,见到人便笑,看着就叫人欢喜。
方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十分爱惜,娇宠的任由她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穿着打扮上,每年光是出门避暑的半个月,都要带十箱子的绫罗绸缎,得宠可见一斑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时候蒋月兰不过是十一岁,对跟着自家母亲来做客的方德珍羡慕得不得了。方家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从小订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那个少爷英俊挺拔,又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谁知在方家为方小姐的庶出弟弟请了个教书先生之后,事情却麻烦了,方小姐竟然爱上了那个怀才不遇的青年书生。
事情传到今天,未免总被后人加诸了浓墨重彩,众人都耻于描述这个贵贱相恋的故事,仅仅以“长小姐有私于书生,及至妇贞俱毁,婚盟见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带过了。最终,这书生的性命保不住,这位方小姐也被方家人强行带回了故乡,一直关押在祠堂里。不,或许已经死了。蒋月兰想到这个人,突然就是一个哆嗦。就是不甘心闹的,是不是?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万不能看着你犯错。”荣妈妈不觉住了口。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夫人,似乎让她认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青春的女子都向往俊美的少年,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荣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
荣妈妈回过头:“小姐……”
“你说心有不甘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不会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老男人……”蒋月兰的声音慢慢变得冰冷,“我不想守着他,这样一辈子都完了……”
荣妈妈猛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她都已经嫁给了李萧然现在才后悔,明明当初夫人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蒋月兰口中不高兴,心里还勉强算是满意的,毕竟是一品夫人的尊荣,将来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现在享了富贵又想要年轻俊美的伴侣,天下哪有此等好事!蒋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她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因而强按捺着火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短短片刻,称呼已经又换了,不过是在不断地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蒋月兰激动起来,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这虚礼脸面都是人自个儿在为难自个儿——人死如灯灭,什么也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遂我一个愿又何妨……”
荣妈妈看着她,面上露出惊恐地神情,不料蒋月兰却突然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地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死心,我原来以为,他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心,现在才知道是可以的!他竟然跟她在一起,他们也一样是不可以的,可他还是喜欢她,既然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有哪一点不如她……”
荣妈妈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姐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道:“奴婢——尽力而为吧。”
客厅里,白芷禀报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过咱们这边的丫头,任何时候没有回禀过您都不可以擅自进入夫人的屋子。”
李未央点点头,东边的屋子蒋月兰住进去了,李未央的人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常常进去,避免传出什么莫名奇妙的流言。
“夫人那边也防备着咱们呢,她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自己的丫头,从来也不使唤咱们的人。”白芷继续道。
李未央沉吟片刻,嘴角翘起,浅笑道:“这样最好。”只是,蒋月兰一边作出防备她的样子,一边住在她的院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李敏德?应该不会这样简单,蒋月兰的心思,李未央反倒有点摸不透了。
白芷也很是奇怪,原本以为蒋月兰是想要借机会找三小姐的麻烦,可是如今她身边是她自己的丫头照料,起居也轮不到别人插手,谁还能说闲话,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哪怕是有心人生硬的要将罪名灌到李未央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大作用。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完全白费功夫吗?这种举动,倒不像是蒋月兰所为了。
日子匆匆流逝,一个月中李家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李家二少爷娶亲的大好日子到来。
一大早,蒋月兰坐在铜镜前,丫头在为她净面挽发,蒋月兰看着镜中的女子,脸色隐隐苍白,便吩咐丫头多上了两层胭脂,脸色这才看着好多了。
“夫人,这衣裳有点穿不下了,奴婢给您在腰上放了两寸。”小丫头春菊捧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过来,笑盈盈的道。
蒋月兰盯着那一套华贵的礼服,眼神闪烁了几下,竟然挑起裙摆,在手中翻转着打量许久,忽而重重地将托盘打翻在地。
春菊浑身一颤,看蒋月兰笑意深深,可笑中的冷意让她遍体生寒。
“夫人!求您饶恕奴婢!”虽然口中说错了,可春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月兰伸手抚了抚发髻,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说我胖了。”
怀孕的人,吃的多运动的少,自然而然会发胖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看着蒋月兰的神情,春菊害怕的浑身发抖,连声道自己错了。身子更是从开始的轻微颤抖到现在的无声僵硬,越来越冷,直到冻成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蒋月兰目中一寒,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声音酷寒如冰雪:“掌嘴。”
春菊的身子一僵,却不敢多言,开始拼命地打自己的脸,蒋月兰享受地听着那声音,目光陶醉。屋子里,噼噼啪啪地巴掌声不停,地上渐渐凝聚起一团血迹,却是脸上的皮肤都被划破了,流下血来,春菊每打她自己一下,蒋月兰的笑容就越是灿烂。
足足打了一百来个巴掌,春菊整张脸都泛出了乌青,蒋月兰才缓缓道:“好了。”
“夫人……”春菊猛然抬头,眼角带泪,哭泣道:“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恕。”
“滚出去!在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我叫你起来了,你再起来!”蒋月兰冷冰冰地说着。
春菊没有办法,哭丧着脸慢慢退了出去,然后跪在了廊下,荣妈妈冷冷道:“滚远一点。”
春菊又一路膝行到庭院里头跪着,满脸青紫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赵月这边看见了,皱眉道:“小姐,您看。”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边的情景,淡淡道:“不必管他。”
白芷却蹙眉:“可是待会儿宾客们就要上门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是不好看。”
李未央淡淡道:“闹出事情那也是她自己的丫头,就当看不见。”
赵月是从小在死人堆里头长大的,经过严苛地训练,主人怎么吩咐,她就会怎么做。白芷却完全不同,她的心肠软,见到那小丫头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就很难受,然而她一贯十分信服李未央的判断,小姐说了不要管,那就不要管。
可怜的丫头春菊一直在院子里跪着,她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插手管一管,毕竟事情发生在她的院子里,可是对方半点没动静,她原本以为其他的丫头们会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可来来去去所有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走了出来,她要去前院招待今天的客人了。一直站在廊下的荣妈妈狠狠瞪了春菊一眼,春菊连忙扑倒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请您帮我向夫人求个情!饶了奴婢吧!”
荣妈妈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李未央淡淡地道:“母亲为人是最慈和不过的,她既然惩罚你,说明你一定是做错了,我纵然是想为你求情,却也不能破坏李府的规矩。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直到母亲原谅你为止。”
居然半点没有救下春菊的意思?!荣妈妈面色一愣,她以为,李未央一定会为春菊说好话,到时候夫人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春菊送给李未央,而春菊父母亲的卖身契都还在夫人手里头攥着,不怕春菊不帮他们办事,可是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半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荣妈妈,今天是二哥的大喜之日,我得赶紧出去招呼客人了。老夫人说了,若是母亲身子不适今儿就不用出去了。”李未央微微笑着对荣妈妈道,荣妈妈冷淡道:“送三小姐。”
李未央不再言语,带着白芷和赵月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荣妈妈一直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她,面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以为不救下春菊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哼,李未央,你太小看夫人了!
因为李家二爷外放,不能赶回来住持儿子的婚礼,一切都是由李萧然负责操办,为了让家中的老夫人高兴,也为了平息二夫人一直以来的怨气,李萧然特意命人将二少爷原本住的院子修葺一新,连后花园草木山水,都专门请人重新打理过,整个府里头都显得喜气洋洋。一早上,李家从正门到仪门,一直到二门,都铺着厚厚的红毯。
客人们纷纷进了门,流水一样的礼物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李敏康看着花轿远远地被抬过来,他的身上挂着红绸站在那里,纵然那张方正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下,仿佛也染上淡淡的喜悦。
花轿落地,李未央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便也与相熟的小姐们一起站在内门里头看热闹。轿子外头站着一个喜娘,上前掀了帘子,又递了条红绸带在新娘子手里,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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