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都是笑容得体,举止疏离,却是向不同的方向走去,犹如两条本来就不相交的线,只是短暂交汇,随即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永远都没有再度交集的时刻。
“娘娘,郭小姐求见。”宫女柔声禀报道。
郭惠妃闻言,便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吩咐道:“快让她进来。”
李未央进入大厅,郭惠妃已然在等待,她的神情比前些日子来多了三分憔悴,显然在宫中过得不是很顺心。李未央想到在中秋节之时那葛丽妃的艳光四射和咄咄逼人,不禁对郭惠妃的处境有了三分明悟。如今在宫中,陈贵妃已然和郭惠妃渐行渐远,宫中之人惯会看碟下菜,知道郭陈两家在前朝不睦,自然也影响了后宫,连带着翻出许多的旧事,一时引得郭惠妃门前多了很多是非。
郭惠妃虽然有心化解郭陈两家的恩怨,可惜郭衍已经离开大都,那陈冰冰也是终日闭门不出,听说陈夫人很是为此事找贵妃娘娘哭闹了几回,此时郭惠妃召了李未央来,多少也有商议此事的意思。她看着李未央,轻声道:“嘉儿,姑母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这一回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派人寻衍儿回来?”
李未央瞧着郭惠妃,不禁摇头,郭惠妃见她神情淡漠,觉得有些奇怪。事实上郭惠妃的意思并不难理解,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朝中权势倾压,郭陈两家根深叶茂,来往频繁,这么些年来互相都有了些说不得的把柄在对方手里,陈家不动,郭家自然也不动。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郭惠妃总觉得郭衍和陈冰冰是一对佳偶,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关于纳兰雪的事情,郭夫人曾经来过一封信,向郭惠妃仔细的解释。可是郭惠妃终究没有见过纳兰雪,没有那么切身的体会,只是觉得兄嫂这件事情办得十分糊涂,不论如何爱惜儿子,愧疚于纳兰雪,也总该考虑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切身利益,何至于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呢。
现在郭衍挂印而去,不知所踪,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他寻回来,然后想法子撮合他和陈冰冰再续鸳盟,只有这样郭陈两家才有再度联合的可能,也不至于给裴家可乘之机。最重要的是,让郭家的子弟漂泊在外,郭惠妃觉得十分不妥当,哪怕郭衍不肯再和陈冰冰在一起,也不该就这样消失无踪。
李未央当然看懂了郭惠妃的意思,只不过她却并不赞同:“祖母原先也想派人去寻找二哥,只是却杳无音信,母亲和父亲的意思是就这样让他去吧。”
郭惠妃不禁变色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郭家的儿子就任由他流落在外吗?”
李未央心底亦非无动于衷,只是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郭衍已经一去不回,他们硬是追回来又有什么用?所以她不过语调轻缓道:“二哥志不在此,即便强行留下他在大都,他也是不可能再和陈冰冰旧梦重圆的。”
郭惠妃听到这里,嘴唇几次张开欲言,终究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阻,难道都疯了不成!家族养你们这么多年,到了关键的时刻一个个都这么撂挑子,若是人人皆像你们这样,郭家还能撑得下去吗!”
郭惠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李未央并不奇怪,因为当年她也曾为了家族的利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人,她能够为家族毫不犹豫地牺牲,自然也觉得郭衍作为一个男人更应当如此。说到底,人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郭衍错过一次,他不愿意再错第二次,所以才会带着纳兰雪的骨灰离去,算是完成了自己过去对纳兰雪的誓言。可这一点郭惠妃是不能理解的,纵然她理解了,她也还是希望郭衍能够从大局出发,忘掉纳兰雪,回到陈冰冰的身边,做一个合格的郭家子弟,继续承担他的责任。在郭惠妃的眼中,痛苦是一时的,但责任是一世的,从每个人一出生开始,什么都可以放弃,但责任无论如何不可推卸,这才是为人之道。
李未央抬起头,目视着郭惠妃道:“娘娘,父母亲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再去寻二哥回来,这件事情也到此为止,再也不必提郭陈两家的婚事了。”
郭惠妃气得面色发白,她看着李未央,几乎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的理念和郭家的其他人发生了偏差,郭陈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和联盟,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乡野女子,就这么活生生的毁了,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那纳兰雪,更加不能体谅郭衍的糊涂和短视!在她看来,家族的荣誉远远超过个人的幸福,若非如此,当年她的牺牲,岂不是成了笑话一场,所以,她冷声道:“刚才你已经见过你表哥元英了吧?”
李未央点头:“是,我刚才已经瞧见静王殿下从院子里出去。”
郭惠妃目光如飞刃一般地扎进她眼底,一字字地道:“那就好,我刚才已经让他到处寻找你二哥,务必要把他找回来,还要压着他去向陈家人道歉!”
李未央不再言语了,要是爱情和家族让她选择,郭惠妃一定选择后者,只不过她强求每个人都和她作出一样的选择这就没什么必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郭衍离开了家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的选择,哀求他回来?可笑之极。
郭惠妃看李未央低头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走进了来禀报道:“娘娘,陈家夫人进宫了。”
郭惠妃一愣,随即道:“她?现在这个时辰,进宫做什么。”
那小宫女犹豫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郭惠妃摇了摇手道:“老实说。”
那宫女立刻道:“是,听说那陈家的小姐想不开,绞了头发去庵中修行了。”
郭惠妃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道:“此话可当真?”
小宫女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是那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向陈贵妃提起,因为贵妃娘娘宫中有人与奴婢交好,所以这消息才悄悄的传了过来,奴婢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严重到怎么个地步,只听说已经受戒了——”
那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郭惠妃脸色一下子转为苍白,她头疼地抚住了自己的额头,叹息道:“嘉儿,你可听见了吧,你瞧瞧,这闹出的都是什么事!”
李未央面色沉静,虽然为陈冰冰惋惜,可她同样不会阻止对方的选择,不过语气平平道:“既然二嫂已经出家,证明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惠妃娘娘就不要再伤心难过,这是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郭惠妃看着李未央,欲言又止,眼底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显然对郭家人的做法是又痛心又失望,她当初那般为家族牺牲,不一样舍弃了心爱的人吗?为什么郭衍就做不到呢?既然已经舍弃了纳兰雪,就该贯彻到底,不要回头,如此这样半途而废,岂不是蠢货!
然而李未央却深知陈冰冰伤得同样很重,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让郭家人内疚,而是为了快刀斩乱麻,与郭衍彻底断了联系,这样对陈冰冰而言未必不好,将来有一天她若是想通了反倒更自在,更何况依照陈夫人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在庵堂里真的待下去的,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必定会替她择婿再嫁,总好过回到郭家触景伤情好多了。李未央语气坚定地道:“娘娘,我劝你不要再去寻找二哥,纵然你将他找回来,强行把他和二嫂绑在一起,他们两人也是过不到一起去的,一对怨偶只会让郭陈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僵,反倒不如现在——”
郭惠妃冷声道:“现在这样,你可知道陈家人在外朝也在打击郭家吗?”
李未央慢慢地道:“郭家有一些把柄在陈家人的手中,陈家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在外朝小打小闹,目的不过是迫着二哥回来向二嫂道歉,重归于好罢了,若是真的要有大动作,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郭惠妃见李未央神情镇静,丝毫也不为所动,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管束不了,郭家到底要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子,都由着你们去了。你回去以后帮我好好劝劝大嫂,让她放宽心就是。”说着,她对宫女道:“我累了,送郭小姐出去吧。”
宫女战战兢兢地领着李未央出来,却见不到李未央脸上有半点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由更加疑惑。她实在是不明白,惠妃娘娘刚才明显脸色很恼怒,为什么这位郭小姐还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难道她真的不担心吗?
李未央刚刚出了郭惠妃的院子,却突然看见一个太监快步向这里走来,恭身道:“郭小姐,陛下派人来传令,说是要请您面君。”
李未央微微蹙眉道:“陛下要见我吗?”
那太监微笑道:“是,请郭小姐移步。”
李未央想了想,目光微转:“我是来看望惠妃娘娘的,陛下突然召见我,我总也要和娘娘说一声。”
那太监道:“郭小姐放心,奴才自然会去禀报惠妃娘娘。”
李未央看着那太监神情十分镇定,心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预感,皇帝无缘无故召见她,这其中必定有些不妥,但在宫里还没人敢假传圣旨。她转头吩咐宫女道:“既然陛下召见,我这就得去了,你回去禀报娘娘一声。”说着,她向那宫女轻轻眨了眨眼睛,却突然低呼道:“咦,我的耳坠子怎么没了?”
那小宫女吃了一惊,连忙躬下了身子帮她到处寻找。李未央也弯下腰,在那宫女耳畔低声地道:“你去告诉娘娘,若是半个时辰我不出来,就立刻去请旭王殿下!”
小宫女也不傻,惯常是郭惠妃身边的心腹,连连点头道:“找到了找到了,郭小姐的耳坠子在这里!”
李未央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琉璃耳坠,心道那皇帝是个极端暴虐之人,就连元烈也捉不准他的性情,他无缘无故召见自己,可没什么好事。虽然自己并不怕死,只不过心愿未了,绝不能有什么意外。她想到这里,面上却是含笑,皇帝相召,焉能推辞?可是,总还能拖延时间。
李未央一路随着那太监进了御书房,书房里摆的是全套的红木用具,豪华典雅,博古架上专陈文房四宝,名砚、名笔、老墨、宣纸,应有尽有。皇帝站在案前,穿一件明黄色龙袍,腰间束着全镶三色碧玉纽带,头戴一顶万丝生丝珠冠,正低头细细地看着什么。
太监将李未央领了进去,皇帝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面色阴沉不定地赞赏道:“郭小姐写了一手的好字,结体严密而不失圆润,劲骨孕于内而超于外,庄重静美,精华内蕴,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自李未央前生被人评价为不通文墨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今生也勤于练习书法,如今多年过去,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书法名家,可是字体也是自成一派,极有进步,但说实话,和那些从小就精通书法的大都才女还是差得很远。她没有想到这当头会得到皇帝这样的赞赏,但这也意味着自己日常的练笔不知怎么竟然被人送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她只是低头道:“多谢陛下赞赏,臣女不敢当。”
皇帝却是冷笑一声,似笑非笑道:“知道朕今天召你来是什么意思么?”
李未央见皇帝神色森然,而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寒光,心内若有所悟,面上却一派安然,恭身道:“天威难测,臣女不敢暗自揣测陛下的心思,请陛下明示。”
皇帝淡淡一笑道:“朕原本以为你是个秀外慧中的名门千金,这才容你在他身侧,谁知却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竟然还敢谄媚旭王,挑唆着他在宫中动手,以致人人震惊,满朝皆怨,简直是罪大恶极!你可认罪么?”
李未央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举目望去。
皇帝似乎对她的沉静感到吃惊,也盯着她。明明是一个女子,又是心机狡诈之辈,可是往日在自己的目视之下,纵然连那些朝臣们都要瑟瑟发抖,她却是神情淡然,气度雍容,完全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若非李未央与旭王元烈搀和到了一起,皇帝并不想对她如何。因为李未央再聪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小角色,他没有必要费这样的心思。见她不答话,皇帝声音顿时寒了几分:“你不说话,是不是轻视于朕,朕再问你一遍,郭嘉,你可知罪!”
李未央只站定了望着他身前案沿俯身道:“请陛下恕罪,只是臣女不曾挑唆过旭王,更不曾扰乱过朝政,何来满朝皆怨之说?”
皇帝冷笑一声,神色冷若冰霜道:“好,朕不妨和你说个明白。从你到大都开始都做了些什么,还要朕一一道来吗?身为女子,不知道谨守闺阁之道,竟然挑唆着郭家和裴家的争斗,又试图勾引旭王元烈,挑唆他做下没有礼法的事情。这还不够,因为你自己的私仇,甚至教唆着元烈在宫中向那赵祥和动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一个狐媚女子胡来!若是还有半点的脸面,就该自我了断,难道还要朕动手么?”
皇帝神情十分骇人,只单单望着,就觉那冷意好似要寸寸侵心,叫人无处可躲,换了旁人看到他那些惩罚人的可怕手段一定会吓得腿脚发软,但李未央却只是神色从容地道:“臣女不过是个小小女子,既不懂什么诗书,也没有特殊凭仗,郭家是臣女的亲人,臣女无以为报,只能尽力让家人平安,如果这也算得上奸诈,臣女无话可说。至于元烈,臣女倒是认得,多年以前,他是李家三子,我们交情早已有之,谈何勾引一说?”她说到这里,目视着皇帝道:“又或者从小认识,交情深厚,陛下也觉得不妥当,那天底下青梅竹马岂不是都要被陛下杀光了?”
这是提醒她曾经对元烈有救命之恩,皇帝面色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别在朕跟前玩花样,你就不怕朕立刻杀了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既然想要杀人灭口,臣女也没有办法,只是想要请陛下动手之前,请先想一想元烈,他若知道我死于你手,会如何看待陛下?”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个皇帝却非常喜欢欣赏别人在临死之前的恐惧之态,李未央对他的这种心思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她若此刻求饶,恐怕他立刻就会杀人,但她毫不畏惧,他反倒会顾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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