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比春运恐怖一百倍!还没算上他们上车前和上车后的战斗!这年头的车票可没所谓的坐票站票,抢到位置就是你的,想想现代的公交车抢位置,再联想现在的,简直头皮发麻!
“黎小姐!这边走。”小付提了两个箱子,把她往旁边的一个铁杆围起来的通道带,那儿守着的有两个穿黑衣服的中国警察和两个日本兵,此时两个日本兵正看着那儿抢票的中国人吃吃发笑,在看到小付过去后提起刺刀就拦住他们,然后上上下下打量黎嘉骏,表情很是不怀好意。
小付一边掏出自己的证件,一面让黎嘉骏拿出那两张证明,大概是衣服太有气场的缘故,黎嘉骏反正是一点都不怵,她拿出证明给日本兵看,听眼前的日本兵一边看着证明一边用日语对同伴说:【好不容易看到个漂亮的女人呢,你说……】
【谢谢夸奖,我很荣幸!】黎嘉骏笑着打断他的话,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然后憋出一个温和轻松的眼神。
日本兵愣了一下,抬头和黎嘉骏对视了一会儿,低头嘟哝了一句,把证明还给了她,黎嘉骏朝两边随意的一点头,跟着目瞪口呆的小付一道通过贵宾通道进了站。
“黎小姐,原本看你和黎长官长得不像,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们果然是两兄妹啊!”小付一副惊叹的口气,“你和当初黎长官给马将军当翻译官对上日本人时那气势一模一样!”
“是吗?”黎嘉骏笑了笑,“所以我二哥现在还和马将军在一起吗?”
小付一噎,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火车门。
黎嘉骏叹口气:“我会乖乖上车,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告诉我,二哥到底在干什么?”
“……小姐,车快开了,您先上去吧。”小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好吧,你嘴硬。”黎嘉骏点点头,她转身上了车,小付松了口气跟了上来,一等车空间很宽裕,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此时旁边还没人,等小付放好行李箱,她一把抓住他低声道:“把二哥的箱子拿下来吧!这时候还演什么呢?!我带着他那些内衣内裤干嘛?!”
“……”小付无奈,拿下了黎二少的箱子,他看着黎嘉骏抓着他不放的手,苦着脸,“小姐,长官吩咐了,车不到鸣笛不能说。”
“要不你把我绑在这儿然后说吧,或者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二哥的桌上留了封信,我知道他今天不会来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黎嘉骏左右看看,“趁现在还没别人你快说!”
小付叹口气,他拿出一直夹在腋下的纸箱子放在桌上,道:“黎小姐,估摸着现在,木已成舟了,我就跟您讲吧,黎长官此时,大概已经跟着马将军往黑河去了。”
“……为什么?”
“马将军过得憋屈,想继续抗日,但日本人看的紧,这阵子他就带着咱的长官们到处洒迷雾弹,又是女票女支又是孝敬寿礼,日本人就信了马将军已经认了命,他们一放松,马将军就趁机走了,恰好今天有一班往关里的火车,还能吸引日本人视线。”小付一脸难过,“黎长官人长得好,能玩,还懂日语,这阵子就属他最得力,他,他肯定要跟着将军的……但黎长官他心里也苦,有时候喝得半醉半醒的,我送他回家,路上他就说对不起他妹子,前儿个听说您在外头受了委屈,那晚他喝得可猛,还哭了,可没办法,黎小姐您肯定懂的,黎长官没办法。”
黎嘉骏听着,一边听一边拆开纸箱,里面是一个文件袋,一个纸盒子,还有一台照相机,她翻了翻文件袋,里面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最醒目的,还是一封信,旁边小付仿佛自己说入了神,絮絮叨叨的还在讲着什么,她一边听,一边打开了信,薄薄的几页纸,说得无非就是小付刚才讲的那些,字迹很凌乱,显得急匆匆的。
“骏儿,我不可能放下这一切就这么去北平。”
“原谅我这么久以来都没好好照顾你,每次想起你一个人在那个空旷的宅子里,我就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最不合格的哥哥……”
“……我找到了我最想做的事……”
“我知道城破那日发生的事……让自己十六岁的妹妹沾染了这些……恨不得……”
“有些事,总要有人做……我无法置之……度外……”
“我想爹……娘……大哥……你……”
“我不想爹,娘,大哥,你……还有嫂子……有一日被奴役……在自己的家,自家的路上,走,抬不起头;笑,放不开声;哭,流不出泪……”
“请千万保重自己,不要让二哥用一辈子去痛悔送你上车……”
“……骏儿,谢谢你……”
神似的语调,一模一样的最后一句。
黎嘉骏觉得这陡然响起的汽笛声,把她的神魂,全都击碎了。
第40章 沈阳站再遇
入关不是你想入,想入就能入……
黎嘉骏不知道到现代普快的速度从齐齐哈尔到北京要多久,可在这儿……火车头还在吃煤的时代,她真的是无法用正常的语言去形容这个速度。
遥想上两回坐火车,基本是颠沛流离或者心神荡漾的,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令人发指的车速。
有没有一百迈?有没有啊啊啊!
已经两天两夜了,要是现代,别说高铁动车,就是快客都不知道开哪儿去了,可他们却还在关外吭哧吭哧的折腾!
得亏一等座有包厢软床还有餐车供餐,否则就她只身一人,她从沈阳到了齐齐哈尔那么久都没咋地,光这火车的一路就够她抑郁症了!
在一等座的有不少日本人,有商人和军官,这直接导致了整个车厢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一些形似富商的中国人并没有什么交流的**,顶多有些时候偶尔对上了眼神,客气而无奈的点头笑笑。
作为一个单身小姑娘,除了凭票去餐车领餐,她基本不怎么出门,当然,宅也有宅的尴尬,比如说和她同一个房间的,是一个大小伙子。
面对面,那尴尬的,不要不要的。
本来小伙子是给一对夫妻让了位置,虽然是一等座,但软卧毕竟不能做到一人一间,当时那对夫妻一看没两人的隔间了,想也不想就请丈夫同房的小伙儿换个位置,结果跟来发现这样会造成一个孤男寡女的局面后,夫妻俩反复道歉,又依依不舍的决定分开时,看着那小伙子通红的脸,黎嘉骏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
结果没多久以后她发现,要说孤男寡女,看这情况,危险的还是这小伙儿……
这孩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眉清目秀的,全身上下都是一股书卷味儿,其实两人年龄相仿,但黎嘉骏一身御姐装备还没卸,此时气势大盛,小男孩简直不知怎么直视她,只能有问必答。
“你叫什么名字啊?”
“蔡,蔡廷禄。”
“什么听什么撸啊?”
“朝廷的廷,俸禄的禄。”
“哦,有字儿吗?”
“揽胜。”
“你去哪儿啊?”
“北平……”
“干嘛呢?”
“投亲……上学……”
“什么学校啊?”
“清华……”
“……”我靠真·学霸!想想东北大学那逆天的考卷,黎嘉骏抽了抽嘴角,“不对啊,去年六月考的,你…考完回来了?你要是去上课了,怎么这时候会在齐齐哈尔?”
蔡廷禄认真地回答道:“去年考好后生了一场大病,申请休学一年回家将养,谁知遇到这一串惨事,家父家母担心以后会有意外,故一得到机会,便将我送了出来。”
“能得到票,你父母也费了很大力气吧。”
蔡廷禄点头:“是,所以我要好好读书。”
“……”黎嘉骏觉得这小伙儿身上在冒光怎么办!她颇为不自在的摘下帽子揉了揉自己的毛头,“话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刚镇定下来的蔡廷禄又不自在了,眼神左闪右闪:“这个,你是女士……”
“哦,我叫黎嘉骏,十六岁,去北平,原本是东北大学的,九一八后就失学了。”
“你也是大学生?”蔡廷禄睁大眼,圆溜溜的。
“我知道我的气质很渣但我真的是正儿八经考上的。”
“失敬失敬!”蔡廷禄居然站起来抱拳,激动地不知所措,“不知您学的是哪一科?这一路要好久,我们可以探讨探讨!”说罢,他刷的掏出一本书来,黎嘉骏一看,眼前一黑,居然是《科学》杂志,她听说过这个,当初黎二少和她探讨报考理工科方向的可能性时,他曾经宝贝一样的拿出过这本,这是上海的科学研究类杂志,专业度极高,两人捧着杂志你一篇我一篇看了一晚上都没搞懂任意一篇……
……出自文科世家的黎嘉骏瞪着双死鱼眼看着蔡廷禄哗啦啦对着这旧得快烂了的杂志一顿翻,翻出一篇放到眼前:“黎同学,这篇论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劳烦您也看一下可好?”
黎嘉骏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想到这孩子跟自己一样都是大一未满的水平,便仔细一看,这文的题目是:《苏家驹之代数的五次方程式解法不能成立之理由》……
爸爸救命我题目都没看懂!五次方程式是个什么东西?!她好像只学过三次!
她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嘴,盯着题目企图至少理解一点字面意思,不经意间眼神就往下一滑,看到了作者。
“华,罗,庚……”
蔡廷禄小盆友非常敏感,立刻听出了点儿意思:“你知道他?啊那太好了,那你肯定对数学也感兴趣,我听说这位华先生现在就在清华执教,到时候我应该能有幸听到他的课,所以特地找来他的文章看看,越看越有意思,却始终无法甚解,黎同学,你说这苏式五次方程式解法我也试过,明明对的啊,怎么华先生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呢?”
黎嘉骏长长的吐了口气……
少年……我认识的不是华罗庚……我认识的是华罗庚金杯……
当年小学初中的时候学校借着这个名头办了多少数学补习班,选去的全是班级里的数学精英和全科学霸,她……一次都没进过。
这比赛简直就是一条学霸和学渣的分界线,把可怜无辜的连华罗庚三个字怎么写都不造的小盆友分成了上下等,更可恶的是据说还能加分!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她根本没接触过!也不知道分加在哪!反正每个去补习班的孩子都说能加分!加分!
现在听说华大爷还在清华活蹦乱跳,她有种蛋蛋的惆怅感……
要不是她遇到的这货是个bug!那就是她跟这年代的大学生的代沟真是此生无解了。
义愤填膺地用自己是法学学生和理科不共戴天的理由拒绝了蔡廷禄的探讨请求后,文理界限就像楚河汉界一样把两人囧囧的隔了开来,学术讲不到一块儿,时政……怕隔墙有耳,还好他们各自都带了消磨时间的东西,时间虽然难熬,但还不至于煎熬。
第三天的时候,车到达奉天站,这是关外最后一个大站了。
外面隐隐的有上下车的声音,并不是所有人都从齐齐哈尔直奔北平,而现在上车的差不多都是去北平的了,所以这一站,会有日本人上车进行仔细的检查。
长春站也有日本人上车检查,当时黎嘉骏就发现了,他们有明暗两条线,一边是日本宪兵穿着军装大摇大摆的上来挨个儿搜查,一边却有几个装成旅客贼眉鼠眼的家伙提着行李一路眼神打飘的从走廊走过去,她本想把这个发现和蔡廷禄分享一下,却见他虽然表面镇定,可依然紧绷个脸盯着那些宪兵,便歇了这个念头,好好的把他搞紧张了惹祸上身可不好了。
其实本来她就觉得没多大事,直到她从车窗里,看到一个熟悉的牲口正从窗下路过上了这节车厢。
山,野!
……冤家路窄,当年怎么没练练枪法打死他!
因为要搜查,所有人都排排站到走廊等着宪兵对着他们的行李和卧房一顿翻,随后宪兵下去了,新的乘客上来,便衣就混在了其中,当然包括那个山野君。
他似乎是瘦了一点的,气质极为精干,完全没了当初和黎二少相仿的那股学生气,他提着一个皮箱为侧着头和身后一个大高个儿低声说这话,头正好撇向靠窗站着还未离开的人身上。
“沃…日…”黎嘉骏忍不住爆粗,今天看来是悬了。
“怎么了?”蔡廷禄正站在旁边,看她表情不对,小声问。
“见鬼了!我躲躲!”黎嘉骏擦把冷汗。
遥想当初她曾经又开枪又上板砖的,在这儿被抓住实在太虐,她老远看他从另一个车厢走过来,有些心虚的扶了扶帽檐低下头,转身往前走去。
因为她在最后一节一等车厢,再往前就是二等座和三等座,不同等级之间的车厢是封闭的,厕所也关了门,上车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没她下车的机会,眼看山野越走越近,她一咬牙作出头晕的样子对列车员哀求道:“我能下车透透气吗我好晕!”
奈何已经坐了三天火车的烈焰红唇女王大人此时已经蓬头垢面状若无盐,列车员丝毫不怜香惜玉:“没看到那么多人在上车吗添什么乱!就这儿站会儿得了!刚才开门的时候怎么没下去!”
“……”黎嘉骏无法,只能脸对着大门作出深情呼吸的样子,打死不回头。
余光瞟到山野已经快走到她身后,他敲了敲旁边二等车的列车门,有人打开了门,眼见他要踏进去了!却突然收回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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