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就是不高兴。
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仗还没开始打,她就已经有了血海深仇了,本来巴巴的学着日语,就是想当个生存技能用,可不代表她就愿意用这语言去和霓虹人开茶话会……
但此时冒然起身离场显然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她只能垂着眼呆呆的坐着,旁边有了点小动静,刚才被分到另一个圈的二哥噘着嘴坐在了旁边,很郁郁的样子。
“喂,我是不想找个和霓虹有关系的男人,但在座的应该都是好妹子,你回去可别说我挡你桃花啊。”黎嘉骏轻声调·戏黎二少。
“等会就跟我走,这儿没什么意思。”二哥有点紧张的往他原先呆的地方望望。
“怎么了?”黎嘉骏也想往那儿望,被一把抓回来,二哥怒斥:“想暴露我吗!”
“啊?你在日本的老情人来了?”
“更可怕!”
“卧槽!这个老情人是个男的?!”
回答她的是黎二哥狠狠的一个头槌:“女孩子家好好说话!”
黎嘉骏含泪捂头:“那怎么回事啊?”
“哎,你看那边,有个女的,短头发。”黎嘉骏顺着二哥指的方向偷偷看过去,那个圈子显得高端一点,好几个穿着军装的日本军官在说说笑笑,一起的还有女校里金字塔尖尖的几个名媛,很河蟹的样子,其中确实有个不属于女校的短头发女人,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长得颇为清秀,只是表情太僵硬了。
“那是谁?”
“我不清楚。”二哥喃喃。
“啊?那你怕什么?”
“不不,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我们的一个格格,后来被那边的一个大官收养的,过得……有点惨……”
黎嘉骏更加一头雾水了:“那你怕她干嘛。”
“你不懂,她在那过成那样,按理应该很恨日本,可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特别……可怕……”二哥心有余悸似的回头望望,“那时候很漂亮的一个姑娘,一场大变后,完全换了一个人,你看她打扮,完全像个男人。”
“哦。”黎嘉骏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但下一刻就被猪队友给卖了,一个女同学一蹦一跳的过来拉她的胳膊:“嘉骏,嘉骏!我们一起唱那段吧!”
“啊?”黎嘉骏一愣一愣的。
“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
“……哈?”要吃药吗?
“哎呀,宇宙锋!你傻了么?梅兰芳先生在美利坚唱的不就是这剧?当初我听说那事儿还跟我娘说起你呢!一起唱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黎嘉骏吓的背后汗毛直立连连摆手,“我我我我我哪会唱我不会了你你你你一个人唱吧!”
这个拒绝太过失态,颇有屁滚尿流的神韵,当场逗笑了一群人,小姑娘立刻不勉强了,只是噘着嘴瞪了她一眼,独自站到中间摆了个姿势,唱了起来。
黎嘉骏一边满脑子白毛汗的听着,一边往边上一瞄,吓!按顺序来的,立马要轮到自己了,这杀千刀的交友会!
她知道现在小姑娘大多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至少有一个能拿得出去,平时也经常备着聚会表演的节目,甚至还有背台词现场组人一起演话剧的,可黎嘉骏真没这能耐,她确实有少年宫水准的小提琴技能,会唱会拉的曲子也绝对比在场的人多,可别说她不想给人拉琴,能唱的,一首也拿不出来……
不敢想象这群人听到小苹果是什么心情。
……她还是忍不住想象了。
然后在这样的想象中,小姑娘的“假意儿懒睁杏眼”也唱完了,一个男生上去开始背一首诗,剩下的人一边听着,一边颇为期待的偷看她。
“哥,咋办?”她平移求援。
黎二少轻声秒回:“要不,装小狗儿叫?”
“……”黎嘉骏平移了回去。
妈个鸡,逼死老娘我就唱国歌给你们听!她看着几个日本军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估摸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关东军,不知道这时候给他们唱松花江上会不会爽到他们,哼哼哼,要不,精忠报国?啊哈哈哈哈哈!
……她实在不想赌周围这群人都活不到那些歌出现的时候……
轮到她了。
黎嘉骏微笑着站起来,缓缓走到中间,朝周围鞠了个躬:“给大家背一首诗,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作的,七子之歌·台湾。”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大多表情迷惑,这组在现代脍炙人口的诗歌,今天还没有被广泛流传,而她正好活在那个广泛回归的年代,为了做一个小节目,特地查了台湾版,并且知道,这是闻一多在一九二几年于美国创作的,非常安全,和应景。
她清了清嗓子,转向坐成一排的四个日本军官,微笑朗声道: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氤氲着郑氏的英魂,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城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周围一片寂静,黎嘉骏背到最后,声音近乎颤抖,她本来以为模糊需要蒙混的词在这一刻极为清晰的刻在脑海里,让她恍然想起当初表演时和朋友一起流下眼泪的场景。
原来,她也曾那么愤青过,这份愤怒在现代几经时光淬炼已经蛰伏,却穿越百年坚定不移的驻扎在她魂上。
“我背完了,谢谢。”微笑,鞠躬,黎嘉骏转身退场,她想扯着她二哥一起潇洒留背影,却想起他的工作而收了手,结果擦肩而过时,二哥嗖的站起来一把搂住她肩膀一边走一边道:“妹子,干得好!看他们的脸色!”
“这位小姐这样,不利于中日友好啊。”一个悠哉的声音出现在旁边,那个二哥很怵的女人竟然带着她身边几个军官站在旁边,那几个本来一个圈的名媛很不安的看着她。
女人瘦长脸,摘下了帽子后,露出个中分头,此刻似笑非笑的。
黎嘉骏这时候忽然脑子就灵光了,恍然觉得她有可能知道这人是谁,但是实在太缺乏研究,只能说在耳闻的名字里能对的上号的只有那么一个,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有些怂,勉强的笑了一下,答道:“是啊,我太冲动了。”回了口气又补充:“扫了各位的兴,心底实在太不安,没脸再呆下去了。”她假装很害怕的瞄了眼二哥,畏畏缩缩的求饶:“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啦。”
二哥很应景的摆出了一副生气的表情:“小妮子不学无术,杂七杂八的东西瞎看,看回去不收拾你,走走走!丢人现眼!”说罢朝面前几个人郑重道歉又告辞的折腾许久,揪着垂头丧气的黎嘉骏的耳朵离开了。
回到自家车上,黎嘉骏小心翼翼的向二哥求确认:“哥,这个女的,叫什么啊?”
“原本叫什么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到了那儿后被一个叫川岛浪速的人抚养,所以跟了那个人的姓,”二哥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改名叫芳子了。”
“……”好像得罪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人,但是不得了在哪里真的不清楚啊!
黎嘉骏口吐白沫倒在椅子上。
自此一役,再也没人请黎嘉骏玩儿了,这个女刺头儿也算是一战成名,本来还想培养她替家里进行千金交际的大夫人还挺疑惑,一日通过各方面了解了这件事后,也不再说什么。
大夫人的仇外情绪从对待她阿玛吸鸦片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她也乐得清闲,每天上了课就回去补习日语,跟着黎二少每天看日语的新闻,小说和资料来讨论,甚至还特地找人学唱日本有关思乡的小调儿,二哥终于对她的“大日本帝国威胁论”的严肃程度有了重视,不再嘲笑她被害妄想症,有时候甚至还自觉的弄来报社里留存的日本本土过来的报纸跟妹子一起分析。
可惜两人终究还是太嫩,看不出什么来。
转眼,七月来了,辽宁省风雨成灾,平沈铁路中断,收到消息当晚,黎老爷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道:“这下完了。”
家主如此,其他人自然坐不住了,黎老爷是一家子的天,此刻黎宅乌云密布。
“爹,怎么了?”二哥扔下筷子跑过去给老爹顺气,黎嘉骏忙不迭的递上一杯水。
黎老爷握着水杯,深呼吸了一下,镇定了脸色沉吟半晌,一把抓住二哥道:“老二,快去营里,找你哥来。”
黎二没多话,点点头就往外走。
“哥,拿件外套去!外面冷!”即使七月,昼夜温差还是大得吓人,黎嘉骏急得大喊。
雪晴闻言连忙跑上楼,把二哥得外套拿下来递给他,二哥拿着外套带着司机跑出去,黎老爷站了起来,在餐桌旁来回踱步。
“爹,不管怎么样,吃饱才有力气想,先吃饭吧。”黎嘉骏也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帮不上忙,只能在边边上安慰下。
黎老爷倒是真坐了下来,举起筷子怔愣了一会儿,叹口气,盯着黎嘉骏道:“闺女啊,这回,大概要委屈你了。”
“什么?”黎嘉骏菊花一紧,她要啥没啥,能用的就一张刚养嫩的脸了,老爹不是吧……
“咱家一大批货堵在路上了,不去拿就只有报废,但你爹现在真没本事找个可以跑那么远的车队把货弄回来,堵住的那列车上,很多是北平运过来给上头玩用的稀罕物儿,上面肯定会派军队的去把东西弄回来,要是能找着个负责的,说一声,说不定能把咱家的东西也顺上,你懂么?”
“所以……”难道要我去扛?
“最有可能接到这任务的,就是北大营。”黎老爷以为女儿脑子还不清楚,隐晦的暗示,“上回你和人家一个营长的儿子……”
“只要能帮的上爹!我给丫磕头赔罪都行!”黎嘉骏拍案。
“不,不用磕头。”黎老爷很受不了的摆手,“一直都没上门赔礼过,主要是虽然得罪了人家但倒霉的还是你,不过现在,还是需要正正经经的给赔个礼,才好说话啊。”
黎老爷一副女儿要受莫大屈辱的样子小心安慰着,黎嘉骏却觉得没多大事,毒瘾都熬了还怕赔个礼么,多大点事儿!
事情果然如黎老爷所想那般,大哥去请了那个张姓的营长的儿子,张营长没出面,儿子张奉孝作为代表来了,倒还是个人摸狗样的青年,进来先恭敬的给黎老爷敬礼,随后很随意的朗声道:“听说黎三爷被一板砖砸没了,窃以为是喜事儿,特来庆祝一下,有什么不当之处,望各位海涵,我与黎兄平日就很谈得来,前阵子实话说确实略微尴尬,今日他赏脸肯请愚弟进这个家门,就是站着干看各位自己吃,我也开心啊。”
“哪能让你站着干看我们吃,应该让黎三太妹站着看你吃,蠢货,瞧人家多大度,过来赔礼!”黎二少朝黎嘉骏招手。
黎嘉骏自认比以前可拿得出手多了,走上前很诚恳很真心的鞠躬:“我知道板砖砸在我身,痛在兄心,只希望如今能一笑泯恩仇,以后定当改头换面,好好做淑女。”
“哈哈哈哈哈!”张奉孝大笑。
席间宾主尽欢,因为知道事情妥了,黎老爷也眉开眼笑,大夫人更是气息怡人,黎宅的气息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黎嘉骏自认又了结了过去一桩孽债,也是轻松不少,忽然就听张奉孝在耳边悄悄问了一句:“诶,那那个观澜,你们什么时候放?”
“……”黎嘉骏中了石化术似的艰难转头看向张奉孝,差点儿就拿不住筷子。
第11章 秦观澜
黎嘉骏第一次见到秦观澜的时候,就觉得完了这个孽债天长地久永不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太!惨!
快夏天了,白天艳阳高照,他还穿着一件冬天的破袄,这么热,他还是把盘扣都扣到了底,裤子外罩都快碎了,黑不黑白不白的,露出里面快长毛的棉絮,他自己的头发跟狗啃似的,虽然是耙过的样子,但因为凝结在了一起要竖不竖的,总有种七龙珠里悟空的感觉,脸上也糊里趿拉的一坨黑泥似的抠也抠不掉的一层,看不清五官。
黎嘉骏被大哥带着到探监区,两个狱警大概也知道来探监的和被探的有深仇大恨,即使秦观澜坐在角落里,但兄妹俩刚出现在铁门口,狱警还是一边一个把他压趴在桌子上,让他脸贴着桌面,艰难的看过来,眼神却很是冷静和克制。
完了,她仿佛能看到秦观澜头顶【仇恨值+1000】的弹幕飞过。
不能善了了,虽然没体会过,但她也知道一个男人在受到长达半年的牢狱之冤的后,对于加害于他的人会有多深的仇恨,更何况此时无论表面还是里面全都和他无关,纯粹就因为黎家吃了闷亏无处泄愤,黎老爷一挥手,随便哪个狗腿子就冲上来把他拖下去扔在人类记忆的角落了。
黎嘉骏感觉很棘手,虽说确实觉得就算是磕头只要了结孽债那也在所不惜,但她明显感觉这不是磕头能解决的,那以德服人什么的,你信啊?
大哥也感觉很棘手,但他有明确任务,就是把这个倒霉的戏子给放了,扔的远远的,他才不管妹子心思有多复杂,她要来,就来看个热闹,当然,心下也存了点让这个失忆的妹子认认人以后好不招惹的心思。
可现在,情况明显不对。
“你看什么?”大哥拦在前面,“我们来放你出去,你想要什么我们会补偿,荣禄班从九月起会一直有包场,到时候你可以唱主角儿。”
秦观澜闭上眼,一句话都不说。
大哥眯了眯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去,黎嘉骏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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