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刁难一个店员算什么本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要在这种事上和人浪费时间。
宣紫点了点默默肉嘟嘟的脸颊,说:“小孩子的每一个愿望不是都能实现的,这个娃娃实在是太贵了,你只能二选一,挑出最喜欢的那一个。”
默默立马撅起嘴,将两个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满脸不舍地盯着宣紫。
店员也来帮腔,说:“太太,小姑娘喜欢就都买了吧,瞧她这小样子多可怜啊。”
宣紫理也不理,将默默怀里的那个中国公主拿出来,说:“你不选,我帮你。”
默默忽然很着急地去拿那黑头发的公主,下意识地松开了芭比,店员眼疾手快接住了。
宣紫这边说:“你看,其实你最喜欢的是这个。”
默默抱着中国公主,点了点头,用小手指头轻轻拨她的长发,忽然小声说:“像你。”
宣紫心中一震,居然有些无地自容。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这样对一个孩子,至于吗?
后头有人拍她的肩膀,宣紫一回头,一个妆容精致大方的女人朝她笑起来。
“就说背影像你呢,追过来一看,果然是。”
宣紫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女人热情地和她拥抱,说:“想死我了,宝贝。”
宣紫这才吞吞吐吐说:“妈妈?”
***
穿便装的女警卫在一旁逗默默玩。
默默给她看自己新买的中国公主,她有黑色的缎子般的长发,和数十套可以更换的衣服。
女警卫说:“这娃娃可真漂亮。”
默默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缝,将娃娃抱到怀里,脸贴着脸,一脸幸福的小满足。
“那我和她相比,是谁更漂亮啊?”
默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自己的娃娃。
“那和那边的阿姨比呢?”她指宣紫。
默默立刻睁大眼睛,食指绷得笔直,指向宣紫的同时,一字一顿地说:“宣、紫。”
女警卫嘿嘿笑起来,揉着默默的脑袋说:“这小孩子真有意思,居然对小姐指名道姓。”
“是想表示强调,谁让你没小姐漂亮了。”有人补充。
宣紫担心地看了看不远处,一丛人围着默默,不知道在说什么。
宣妈妈拍拍女儿的手:“那是谁啊,怎么和你在一起?”
宣紫连忙回神,冲她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朋友的女儿,今天突然有事,我帮忙带一带。”
宣妈妈一哼:“有空帮人带孩子,没空回家来看看。溪林都和我说了,他有研究,要搬到国内,早就带你一道回来了。我左等右等就盼着你来,谁知你这死孩子别说回家了,连电话都打得少。”
宣紫义正言辞:“我回家干嘛,你成天忙里忙外见不到人影,我在家碍事,还不如在外头,不给你添麻烦了。”
“咦!”宣妈妈拧眉,“你这什么话!”
宣紫笑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明明是点的是拿铁,谁知道尝在嘴里又苦又涩,完全变质了一样。
一连抽了几张纸,又是吐又是咳,把那点咖啡全呕了,心里才好受点。
宣妈妈看得眼睛都直了,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和我玩新潮,我心脏最近可不太好。虽说是订过婚了,大事还没办呢,你这就让你爸做了外公,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宣紫脸红:“胡说什么呢,是这咖啡不好,味道一点不对劲,待会儿你帮我把老板喊过来,我要好好批评他几句。”
宣妈妈笑起来,说:“多大点事儿,不喝就不喝,发什么脾气。我倒是要来尝尝,看真是这咖啡不好,还是你人不好。”
说着就把手伸过来。
宣妈妈是保养极好的女人,虽说五十多岁,皮肤依旧紧致细滑,白得刺眼。一只老坑冰种的镯子戴了许多年,颜色正,水头足,和她人一样成了精。
只是袖口一晃,忽然露出肘内一截青紫色的淤痕,宣紫连忙将她手握住,去掀她的袖子,还有更多的痕迹狰狞,弯弯曲曲虫子似地蔓延到腋下。
宣妈妈神色一滞,连忙要把手收回来,就见宣紫红着眼睛说:“他又打你了?”
宣妈妈猛地一抽手,咖啡杯顺势带上地面,砸得粉碎。人都看过来,她手一挡,做出个停的动作,说:“没事,没事。”又瞪着自己女儿,压低声音说:“这是在外面,你小声点。谁敢打我啊,这是我,是我——”
宣紫恨得咬牙切齿,“是你撞得?”
“对对,是我撞得。”
“你真以为我五岁呢?”宣紫跑下桌子,绕到一头去抱自己母亲,手摩挲着她的肩膀,说:“你别回去了,呆在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呢?”
宣妈妈叹出口气,半晌才说:“不呆那儿,能去哪儿?我做了半辈子宣太太,眼见自己女儿要有好归宿熬到头了,现在要我让出位子,开什么玩笑?我让了位,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冲上来。
“不光是我,就谈你,你真以为你爸爸只你这么一个孩子?妈妈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忍,忍,忍,你一大方,心里的气是顺了,可家散了,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一边,手机恰好响起来,她捂着脸深呼吸几口,放下手来的时候已经泰然自若,对着电话那头掐尖了喉咙,说:“来了,来了,已经在路上,路堵得不得了,堵城堵城,不堵像什么样。”
挂了电话便说要走,眉飞色舞,全然不见刚刚的颓态,“说了做spa呢!”
宣紫却仿佛用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
视线里,圆圆身子的小短腿颠颠跑来,一个扑闪整个人蹦到椅子上,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跪到宣紫面前,胖乎乎的手指头擦到她脸上。
默默一字一顿地说:“不、哭。”
宣紫一摸脸,这才发现自己不争气地流了一脸的水。她把孩子抱到一边,卡在座位和桌子之间,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待会儿就回来。”
默默点头。
宣紫拎起包去追她母亲,赶在她上车之前才截住她。
警卫站在她后头,委婉提醒快一点。宣紫连连点头,护着她妈妈坐上车子,趴在窗户上向里看她,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姓从的女人?”
她妈妈眼皮子一垂,露出一条细窄的眼线,黑黑眼球缓缓移到一边,淡淡睨了她一眼,说:“不记得了。”
窗户缓缓升起,宣紫抱着双臂站在路边,直到车队驶过,顺利挤出这湍急的车流,她方才收回视线。
一转身,又见到那间卖娃娃的店铺。
一切如常,刚被清场的咖啡馆重新开放,新进来的客人排队点单。
宣紫也等在其中,轮到她的时候,说:“给我一个提拉米苏。”
不知道默默是不是喜欢,不过小孩子,爱甜食,哪怕是路口五块钱就能买一袋的麦芽糖,还是能边忍受粘牙的口感,边吃的津津有味。
谁料到她放下默默的那个座位上,却是空无一人。
宣紫吓得拦人便问,一个小女孩,这么高,这么胖,很漂亮,不太会说话。
没人见到。
她只好硬着头皮给安宴去电,他的秘书接的电话。
“不好意思,太太,安总还在开会,有什么问题,散会之后我转告给他。”
宣紫说:“不行,麻烦你立刻去找他,和他说默默不见了。”
“可是……”
“没事的,相信我,如果你现在不说,他散会之后,第一个迁怒的人就是你。”
秘书想了又想,只好妥协:“我去试一试。”
电话刚挂了不过一分钟,安宴的号码便亮在屏幕,宣紫赶紧接起来,带着哭腔说:“安宴——”
安宴怒气冲冲,大声道:“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看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Chapter 31
Chapter 31
安宴说:“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看孩子!”
哪怕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见不到面,安宴浑身散发的那股冰冷寒意仍旧顺着话筒浸透开来,弥散进舒张的每一个毛孔。
宣紫怔了怔,眼前全是他怒气冲天的表情,心里头不知道哪个角落叹息了一声,她还在用大脑组织语言,电话居然就这么戛然而止。
一边侍应生冲她招手,说:“小姐,不如你出去找一找吧,我们这一阵忙的不行,没有看到孩子还请您见谅。”
宣紫冲他点了点头,推门出去,门上悬的天使脚上绑着银铃,叮铃铃的一阵响教人不安。
宣紫扫着手机上仅有的几个号码,想了又想终于给纪翔拨了出来。
纪翔活得有声有色,夜生活提早了十多个小时,中午也是笙歌一片。接了电话,只听他大喊:“喂喂喂,想我啦?”
过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才渐渐抛之脑后,宣紫这才说:“XX这块,你家是不是有股份。”
纪翔被问得莫名其妙,支吾着:“嗯,大概是吧,要不要我待会儿和助理确认一下?”
宣紫说:“没时间了,你先过来吧,我等你。”
五分钟后,纪翔就露了面。
宣紫背着包,拎着购物袋,抱着满怀的衣服,脑门上挂着大颗的汗,整个人在商场的大厅里瞎转。
纪翔从后头去搂她的腰,说:“你这是干嘛呢,掉了魂了吧?”
宣紫一见他来,紧绷了半天的情绪突然找到个出口似的,眼泪连成线似的下了一脸。
纪翔看得笑了,说:“到底怎么了,哎,你别哭啊,和个孩子似的。”给她擦脸,揩一下,打趣一下:“哟,这一手的粉。”
宣紫哽咽着说:“我把人弄丢了,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也没人帮我找。”
“你又不是人二大爷,谁帮你找啊。”纪翔搂着她的肩,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多久前,在哪分手的,我让人帮你找监控,估计一会儿就有影。”
宣紫连连点头,说:“对,可以看监控的。”
“不过丢的是谁啊,这人可真够笨的,你告诉我点细节,也好叫他们比对比对。”
“是……”宣紫脚下一别,绊了下,纪翔搂着她给扶稳了,一脸疑惑。她咽了口唾沫,说:“是个孩子。”
“孩子?”
“大概四岁,小女孩,上面只穿了件棉毛衫,下头是黑色的打底裤,鞋子一走就会亮的。”
纪翔也不走了,抱着宣紫面面相觑。
他小心地问:“你和我说真的,你有过安宴的孩子,还生下来了?”
宣紫看着他,其实心中清明一片,亦有倾诉的冲动,只是话到了嗓子眼就被堵的死死。
她只会摇头,只有摇头。
求他别问。
安宴恰好赶到,脸色沉得难看,不由分说,先将宣紫从纪翔怀里扯出来。
与默默不见了相比,当下宣紫和纪翔的亲昵更让他觉得刺眼。
安宴强按住心底要发作的那个按钮,对宣紫说:“默默呢?”
纪翔在一边冷笑:“哟,喊得够亲热啊,能不能问问这孩子是姓从还是姓安,又或者这根本没区别啊?”
宣紫头脑昏沉,说:“对不起。”
“你、他、妈说什么对不起啊!”纪翔一把扯住安宴的胳膊,攥紧了拳头,抡圆胳膊就要往安宴脸上揍。
宣紫扔了手里的东西,死死抱住纪翔的手腕,说:“纪翔,能不添乱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监控吗,走啊,走啊!”
“看什么监控!”纪翔恨得咬牙,扭过头来瞪宣紫:“我这是在帮你教训他啊,蠢女人,你给我走远点,免得我误伤了你!”
宣紫也坚持:“纪翔,我现在不是要帮他,只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我弄丢了人,是我的过错,再拖下去,你要我内疚多久?”
纪翔看了看宣紫,又看了看安宴,苦笑着松了手。
一场冲突终于平息,三人间的关系仍旧紧张,尤其是一脸不爽的纪翔和一身带刺的安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路人都看得出来。
监控室里,一排排的显示屏实时播放着商场的情况。
宣紫说了时间地点,果然就在那个咖啡厅一隅看到了落单的默默。时间缓缓过去,默默突然钻到座位下头,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纪翔说:“找找门外头的录像呢!”
掐准时间,屏幕上出现默默跑出的身影,宣紫提起一颗心,说:“是她!”
安宴突然拿手指着各块屏幕中的一块,问:“这是实时的吗?”
保全说:“都是实时的。”
安宴说:“我知道她在哪了。”
说完,一个箭步转身就跑。
宣紫顺着他刚刚指着的那一块屏幕去看,默默抱着中国公主,正倚在一排休息椅边大哭。
纪翔说:“把画面放大点。”又问宣紫:“是她吗?”
宣紫按着心脏,松了口气地说:“是她。”
宣紫和纪翔赶到的时候,安宴已经找到哭了多时的默默,小丫头肿着眼睛,因为抽泣,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
红了的兔子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大步跑过来投进安宴的怀里,她喊:“爸,爸……”
安宴蹲下身子迎接她,心中又惊又喜,直到将她柔软的小身体容纳在怀里,那颗始终悬悬挂于半空的心脏,终于得以落地。
那些他曾经否定的,血缘之间微妙的联系,在这一刻被紧紧震撼的情绪确认……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骨血,这毕竟是他的孩子。
好像爱之深,伴随而来的永远恨之切,明明是满腹的关心,脱口而出的却是质问:“你瞎跑什么?”
默默拿小手指抠眼睛,边说:“妈妈。”
“你觉得看到妈妈了对不对?”
她使劲点头。
“那个不是妈妈,妈妈送姥姥回家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宣紫站在他们身后,一时间被穿透幕墙而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地面,阳光的触角分割开阴影和光明,有一时间的恍惚,她仿佛置身事外,面前,是一对父女重逢的喜悦场景,那么幸福,那么美好……
可她是一个外人,站在戏外,置身事外,看他人演绎一幕幕的好戏。
她最怕最怕的不外乎是此。
宣紫抱着东西往另一边走。
纪翔跟过来,轻声问:“要不要去我那住两天。”
宣紫白他一眼,说:“开玩笑,你好不容易和你太太二人世界,我去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