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过道,两个搬运东西的男人忙着将一堆浅棕色羊皮纸包裹好的书籍运进来。自推车里搬下来的时候,一本书自破开的纸包里掉出来,恰好摊开在宣紫面前。
她弯腰去捡,看到是自己早期再印的一本书,封面已经换成改编的同名影视剧的剧照。
金志明说:“为了配合电视剧热播改的封面,等电视剧一上星立马全国铺货,也是为新书打好头炮。”
宣紫点头,只是对这剧照上的几个人有些疑惑:“我记得夏仪好像是要来演女主的,怎么这上头没她呢?”
金志明说:“哦,是这样的,夏仪演了一半突然辞演,出品方当然不高兴了,要了她一大笔违约费,但是消息一直锁着不肯放,就是为了合适的时候配合炒作,利用完夏仪的全部价值呗。不过和我们有合作,才提前通知了过来。”
“辞演?说没说为什么?”
“这就不清楚。”
宣紫一路暗自后悔,这一段时间始终是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空来理会到旁人。
明明三番两次都想到要去看一看夏仪,可就是提不起力气来落实……
又或者,她就是隐隐担心着什么,害怕着什么,不敢去过问。
忽然腿上一个推力,她低头来看的时候,肉呼呼的小短腿正仰着脸,花骨朵似的冲她娇娇地笑着。
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默默。”
宣紫心中讶异,冤家路窄。
从泠像是潜伏已久,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说:“要不要去喝杯茶?”
声音里到底是有了起伏,她外表装得再淡然再潇洒,到底改不了她是个容易气急败坏的急性子。
宣紫将默默从腿边拉开,揉了揉她粉嫩的小脸,轻声说:“想我了?”
默默头一偏,淘气地张嘴要咬她修长的手指。宣紫灵巧地躲过,在她鼻子上一点,她皱着鼻子说:“宣、紫!”
“没大没小。”
被忽略的从泠冷冷看着,将女儿拉回自己身后,提高了嗓音冲对面女人道:“怎么,你怕了?”
宣紫这才懒懒地望向她,说:“去哪喝?”
***
热闹嘈杂的KFC,不是适合谈话的好地方。只是餐厅一隅有孩子的天堂,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能够清楚地窥察孩子的一举一动。
“你那天对我妈妈说了什么?”
从泠声音被周遭的话语冲淡,失了几分锐利。打在人耳膜上,却还是带着热滚滚的怒气。
宣紫说:“一个当事人的女儿会对曾经的第三者说点什么?哦,我错了,你妈连第三者都算不上,第四第五,说不定七八名开外也有可能。”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几乎将从泠激怒,她压抑着,不顾众目睽睽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手自兜里摸出打火机的一刻已经发抖,蓝色的火焰噗地点起,映在她愤怒的眼中,如同挑起战端的锥刺。
她吸了几口,方才平复些许,嘲讽地笑道:“你听起来很为他骄傲。”
“没比你觉得羞耻多几分。”
从泠将打火机往台上一拍,“我妈妈那时走投无路,有你父亲照顾才能活得下来,这是他的好处,我们一辈子感谢他。可我妈妈已经为那一切付出了代价,被赶得远走他乡不说,更是受到整个家庭的唾弃。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污点,你却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从泠红了眼眶,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愤怒。
宣紫却听着笑起来,说:“不需要和我解释,说给你自己听——知道是一生最大的污点,却前赴后继,女儿都依葫芦画瓢——自己做了丢脸的事,还怕别人来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牙尖嘴利。”
“被逼的。”宣紫死死盯住她双眼:“我说过的,我不会像我妈妈一样软弱。”
默默在滑滑梯上冲两人招手。
成人世界里的规则,在孩子的面前行不通。他们是内心情绪的忠实反映者,高兴了便笑,伤心了便哭,世界也是简单,可以有妈妈,可以有宣紫,可以有爸爸,也可以有爸爸喜欢的人。
宣紫将视线重新收回来,一边,从泠突吐出的白色烟雾弥散而开,几乎染上她苍白的面色,隔着一重寡淡的帘幕,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有腰间别着消毒剂的服务员过来劝阻:“小姐,我们这边不让抽烟。”
“小姐,谁是小姐?”从泠发火:“谁规定不能抽烟,你把他喊出来,有政策吗,有法规吗,我说你不能说话,能现在就滚吗?”
气势太强,服务员撇了撇嘴,走开了。
从泠透过这阵烟来看宣紫:“你还想怎么样?”
宣紫反诘:“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离我家人远一点,否则鱼死网破,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宣紫笑起来:“好啊,鱼死网破,我真想看看你能刮起几级的风。从泠,我当初要你离我远一点,你还不是巴巴跑了过来。我要和安宴结婚,你没办法,又把孩子请了出来。你把她当工具,她喊你是妈妈,你看看她那双眼睛,你真敢答应?”
从泠一怔。
“既然带她出来了,也好,我宣紫不是那种小气容不下人的人。安宴如果想默默,我大大方方接她过来,说句好听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喜欢我,我也不讨厌她,乐得给她当后妈。你真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和安宴分手?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再爱他,恨他,我也绝不会放开他。相反,我就是要和他结婚,和他在一起,要他拿一辈子来还我,这是他欠我的。”
默默玩得满头大汗,趿上亮闪闪的鞋子往这边跑。指了指桌上蓝色包装的可乐,满怀期盼地看了看宣紫。
宣紫说:“想喝吗?”
默默点了点头。
她取了饮料,递到默默身前,耳边从泠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疯子。”
她冷冷一笑,冲她扬起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5
Chapter 35
默默的生日临近,小丫头早早地给安宴捎来电话,声音又甜又糯地告诉他不要忘记。
新手爸爸要为敏感女儿度过第一个生日,自然手足无措,又忙得颠三倒四。
宣紫不止一次看到安宴搜索女儿生日的方案,他大约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所以时常留着几分戒备,一个人躺在贵妃椅上静静地操作pad。
直到无计可施,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个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男人露出一副疲态,坐在她身边,问询她的意见。
宣紫将改好的最后一稿放进邮件,点击发送的同时转过头来看他,说:“我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的。”
他去捧她的脸,在她唇角轻轻投下一吻,说:“我不知道女孩子到底喜欢些什么。”
“唔,也许什么都不喜欢,只是喜欢一个你,你出现在她面前比什么昂贵的礼物都要来得好。”安宴面露讶异,她将脸在他温暖厚实的手心里蹭了蹭,笑道:“别想着讨好我,我才不会吃醋。”
生日那天定在市内新开的水上乐园。尽管刚入五月,因为乐园是开在室内,水又保持恒温,刚一过了检票口,便满是孩子欢声笑语的嘈杂声。
默默四岁,已经有了男女之别的观念,宣紫带着她去女更衣室,给她换带来的粉色小泳衣。
她没照顾过人,脱衣服的时候简单粗、暴,领口开的极小的棉毛衫套在默默脑袋上,卡在没解开的辫子上。
默默急得手舞足蹈,宣紫也是一头大汗,抱她在腿上坐着,说:“你这什么衣服,以后不许穿这样的了,丑。”
好容易将她从衣服里拽出来,默默一张小脸通红,辫子歪到耳边,身上的肉一节一节莲藕似的,宣紫又哈哈笑着,说:“瞧你胖的。”
好容易给她换上了泳衣,她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头来来回回地照。宣紫去换衣服,走了没几步就转一次头,说:“不许走啊,知不知道。”
默默没空理她,沉浸在反反复复欣赏镜子里那个小美人的世界里,宣紫又喊了一遍,她方才张着嘴扭头寻她,点点头。
一大一小,同色系的比基尼,出更衣室的时候总有羡慕的眼光袭来。有人夸宣紫你身材真好,更多的是说,你们母女和兄妹一样。
“你女儿上幼儿园了吧?”
默默要跳过更衣室外的一道沟渠,好像是要飞跃东非大峡谷,两只手在小肥腰边晃来晃去做加速,深吸一口气后卯足了力气——
宣紫吓得将她一把抱起来,拍她的屁股说:“好好走路!”又对身边的人笑,说:“还没呢,要赶紧找学校了。”
“哟,那可得抓紧。”
宣紫冲人善意地笑,将默默抱过那沟方才放她下来。地上水多,默默穿着小凉拖踩得一阵水起,还没进游乐设施就玩得疯了,宣紫怕她摔了,主动去牵她的小手。
默默软软的手忽然一个用力,紧紧锁死她的手指。宣紫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旁边的孩子,再看看被她牵住的手,有一瞬的惶然。
想甩开她,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念,就这样吧。
安宴看到这一幕亦是怔忪。
然而他不露声色地任之自然,去搂宣紫的肩。
她肤白如瓷,一点斑点都没有,粉色的泳衣更衬得莹白如雪。胸上一条窄边压住丰满,鼓鼓的满溢出来,汇集在胸口,极深极深的沟壑。
安宴觉得口干舌燥,声音都快哑了。
他装作满脸的不满,责问:“满场的女人都穿着连体的泳衣,你直接比基尼就出来了。”
宣紫白他一眼,说:“都什么年代了,老古董……默默还不是穿着儿童版的比基尼?”
默默听到喊自己名字,很好奇地往上一看,宣紫冲她笑笑,弄平她肩上缠起的一道带子。
默默指着最近的一个池子,满脸期待,宣紫冲她挑着眉毛,两个人默契十足地往池子里跑。
五彩缤纷的滑梯蔓延在水里,默默看得心痒,哼哧哼哧爬上一个最矮的,坐在滑梯口的时候居然害怕得不敢下来。
宣紫冲她拍手,说:“我接着你呢!”
小丫头歪着脑袋含起拇指,还在揣度这句话的可靠性。
宣紫拼命拍手:“下来,下来,乖啊!”
忽被一人自后紧贴上来,她看也不看缠上他的胳膊,撒娇的口吻:“你看看她!”
安宴身子往前一挺,说:“你故意的吧,看看周围多少人看你?害人精,还来勾我?”
宣紫身子一激,敏感处感受到他坚硬的身体,又是怕又是恼地往前一缩,说:“你怎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那什么……啊!”
安宴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逃,说:“找个地方?”
“干嘛?”她明知故问。
他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
宣紫一张脸红得快滴血。
默默突然自滑梯上冲出来,激起一片浪花。宣紫眼疾手快捉住她的腰,将默默从水里捞出来,她咯咯笑得倒在她怀里。
宣紫问:“呛到水了?”
默默摇头,又要安宴抱。
宣紫侧身站在他前面,大腿有意无意划过他炽热的某一点,男人的呼吸即刻放慢一拍,身体的曲线都变得僵硬。
宣紫睨他一眼,笑着说:“不行哦。”
不明真相的默默:“?”
“你爸爸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哎。”
***
儿童方许进入的魔堡里,服务人员悉心照料每一个孩子,宣紫与安宴得以坐在一旁休息。
宣紫仰头深呼吸几口,睁眼望着高高的穹顶,阳光肆掠,毫无遮挡的自透明的顶上倾泻。
安宴问:“在想什么?”
“唔,想到我还在国外的时候,我妈妈怕我跑,给我请了个监视器似的保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放心,要我随时给她报行踪,我嫌烦了,就从邻居的个人页面下他们晒的生活照,再转给她。回国那天,就是用的隔壁一家带孩子去water park的照片。时间过得多快啊,回来的时候冷得不行,感冒了几回,这一下子都往夏天走了。”
她又傻傻地想,那时候只想远远看一眼安宴,哪怕没有未来的,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如果我未嫁,君未娶,或许还能破镜重圆。
现在虽然是在一起,但与她所想的却又不一样。
安宴将手按在她腰上,问:“又在想什么了?”他灵巧的手指在她敏感的地方轻轻一挠,惹得她痒得笑出来,拨着他的手,说:“别闹啊,这么多人呢。”
安宴置若罔闻,说:“你最近真的养得好了,腰上都有肉了。”软软绵绵,被细带勒出一道沟,仍旧是窄腰,但又不骨感。
宣紫笑:“胖就胖,什么叫养得好。”
他贴近她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嘴唇擦过她充血的耳朵,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勾出她心底的欲。她瞪着眼睛去看他,他早已经恢复原样,正襟危坐地看着魔堡。
宣紫恨死了他的道貌岸然,这不是惩罚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她开始后悔提出来这里的提议,推着安宴,说:“你离我远点。”
安宴敛眉。
“我口渴了,你帮我买点饮料行不行?”
“你究竟是哪儿渴?”
宣紫推着他往外赶,安先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宣紫倚在白色的椅边远远看他。贩卖中心的小铺子上挂着高清的彩电,此刻定在新闻频道,轮番轰炸着海内外的新闻。
宣紫粗粗一扫便移开视线,忽然心头一震,又死死盯回屏幕,上面一行字写的分明是:宣筠携代表团返华。
安宴折返回来,间宣紫一脸苍白,问:“怎么?”同时,顺着她视线去看电视屏幕,见到她父亲的时候,心中亦是一震。
宣紫说:“对不起,安宴,我现在必须回家一趟。”
她急匆匆要走,安宴抓着她的胳膊,说:“用得着吗?”
“我妈妈知道我回来了,她不可能不和我爸爸提。他那个人脾气很大,我当不了缩头乌龟的。”
安宴却将手一紧,不让她走,隐忍不发,仍旧是用轻缓的语气说:“你不必的。”
宣紫将手按在他手面,“你不是要娶我吗?我也想早点解决某些事,和孟溪林的婚约什么的……我们没办法跳过我爸爸这一关的。”
安宴将饮料扔进垃圾箱,搂着宣紫的肩膀,说:“那我送你回去。”
宣紫摆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