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调查过他。”她诧异,“他回加拿大了?”
“你也不笨嘛。”
只是没了孟溪林,宣紫就真真正正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手在通讯录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有个名字映入眼帘。
吴队见她整个人都趴到车内抽屉外,除了手机的亮光一闪一闪昭示这个人还活着,车内的气氛就和死了一般沉寂。
他推了推宣紫,说:“你坐好了,挡住我后视镜了。”
宣紫这才姗姗把身子坐直了,吴队又问:“想好去哪了?”
宣紫点点头,说:“把我送市中心那边的一咖啡馆里吧,到了我再具体告诉你。”
等到了目的地,吴队将她行李又拎下来,问:“你准备去哪儿。”
宣紫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以后路过桥洞的时候注意点,没准能遇见和人抢床位的我。”
“说的可怜巴巴的,你难道一点体己东西没留么,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来当了做生活费吧。”
宣紫两手拍拍一身长裙子,“我在你面前就和裸的一样,我才不信你没一件件翻过我的行李,我哪有什么值钱的。”
“你包里,”他苦笑着说:“你皮夹里还有几百块人民币,租个集装箱住几天,慢慢找工作呗。”
宣紫眼神有一瞬的飘忽,低吟着:“那个啊……那个……”
那个了半天也没下文,摇摇头,像是甩掉脑子里的某种东西,她重新笑着对吴队伸手,说:“我只知道你姓吴,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吴队握上她的手,说:“我叫吴勇,你不是说我看起来熟悉么,我和你是大学校友,你和安宴在一起那会儿,经常和我们过来一起上课。”
宣紫连连点头,“怪不得,可能那时候见过。”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原来你认识安宴,那天听你提起来,还以为是你们警方和我玩攻心计呢。”
吴勇哈哈笑:“攻心计?安宴都不在你心里了,能攻的下来吗?”
宣紫被说得头皮发麻,叹气道:“有没有人说过吴队你说话很冲啊,怎么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的。”
吴勇脸色其实软了软,“你能受打击么,不是早就练成金刚不坏体了。”
吴勇看宣紫拉着箱子走远,这才将车门打开,原本一脚跨上去都要坐下了,还是没拧得过心底的那份好奇,又迈出来,将车门重重关上。
俄而走至一辆黑色豪车前头,越过驾驶室,弯腰敲了敲后车厢的车窗。
透光车贴,看得见里头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男人似是一愣,在吴勇又一次不耐烦地敲窗后,终于将降了窗子。
吴勇嘴角一勾,邪邪一笑,左手勾着车门,右手撑在车顶上,弓起一条腿,半弯下身子,语气散漫地说:“先生,你这车不能停这儿,瞧见没,压着盲道了。”
安宴抬手松了松领带,视线斜斜掠过他,“吴队长管的挺宽的。”
吴勇听见喊自己名了,夸张地应了一声,说:“哟,原来是安总,刚刚我眼拙了没认出来,还说什么车这么费心劳神跟了我一路呢。”
安宴见一边路上金志明顶着件挡太阳的外套往商场里钻,没什么空和吴勇胡侃,直截了当地说:“宣紫的事,谢了。”
吴勇没想到他这么磊落,倒不知道如何继续这场对话了,讪讪笑着说:“不能不给安教授面子嘛。”
安宴点一点头,“有机会请你吃饭。”
“多得是机会,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嘛。”
安宴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向人礼貌又疏远地道别。
***
金志明刚一坐下就点了杯冰可乐,咕嘟几口喝下去,这才把满身的暑气压了下去。
宣紫向他抱歉,不该他放假也喊他出来,金志明手一挥:“宣大神喊我,我就是远在十万八千里也要滚回来。多少个月没联系上你了,这段日子你都去哪了?”
宣紫说:“别提了,一言难尽。”
“哎,咱们这边也是一言难尽。大神你新书卖爆了,虽然销量没过百万,但从编那块没能扛得住,还是辞职了。可是咱们朱编还不高兴,说有点胜之不武,而且人从编压根不是为打赌辞职,而是要收拾收拾嫁入豪门了。朱心里不爽快,现在成天要我找大神,再创辉煌。”
从泠辞职了……原因是嫁入豪门?
嫁给谁?哪个豪门?
安宴?
宣紫尽量压下心头的困惑,说:“咱们不提这些事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她一叹气,没能克制住,“从泠什么时候结婚?”
金志明抓抓头,“一直说快了,但说了几个月也没消息。大神,那些稿费你都收到了吧,上市时的百分之五十,上市三个月后的百分之五十,我可都让财务一分不少的给你付了。”
宣紫觉得头有些重,“这次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我想在国内办张卡,以后再有什么就打进我的新卡,不要汇去我的海外账户了。”
“这好啊,手续费都能节约不少。”
“我办好了就写给你。”
“没问题。”
店里的一块平板电视里播着午间新闻,整容整成一整个蛇精脸的女主播字正腔圆的说着新闻提要,宣紫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志明不明就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电视新闻切了画面,赫然写着宣筠坠亡,偌大的一块空地,人身子朝下地扑在地面,头部打上马赛克,隐约看到一滩血。
屏幕下方打着一行字,官方解释其死因是因为患有重度自杀倾向的抑郁症。
金志明冷冷一嗤,说:“什么抑郁症啊,肯定是贪、赃、枉、法,做了一堆生儿子没屁、眼的烂事,现在查到他了,为了保护身后的利益集团一死了之。哼,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制裁了?父债子偿,把他儿子女儿全揪出来,查个门清才好!不能便宜了这狗官。”
宣紫手按着胸口,难以控制地大口喘气,背脊一耸一耸如同抽泣。金志明吓了一跳,去按她的肩膀,问大神你怎么了。
宣紫丢给他惶恐一眼,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如此僵持几秒,她忽然眼一垂,说:“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0
Chapter 50
宣紫拖着箱子昏昏沉沉不知走了多久,醒悟过来的时候对面是一片荒芜的旷野,烂尾楼林立于杂草之中。
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拖着板车来装旧砖,衣服大约很久没洗,比新浆过的还板正,黑乌乌地套在身上。
宣紫将箱子拨倒在地上,坐在上头歇了一会,心中暗自讶异,这座繁华的城市之内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自记事起,父亲便已发迹。尽管他始终教她不搞特殊,但鲜有的闲暇时分,他喜欢带她飞去温暖的海岛,住同一栋海滨别墅,做早餐的时候,他用能印出HelloKitty的面包炉烤土司,摆进她盘里的时候会说送给我的小公主。
她被保护的太好,不知人间疾苦,唯一的苦恼是偶尔醉酒的父亲会性情大变地去打母亲。起初母亲要她躲进衣柜,安慰她这不过是父母间的游戏,可还是害怕。
直到渐渐大了,明白事理,知道这是家庭暴力,但因为下落的拳头始终没有砸到她的身上,也因为太依恋这样的家庭,不想让这样好的日子过早的结束,所以一直选择自我催眠,做粉饰太平后甘于低头的小狗。
觉醒是在对安宴动心之后。她第一次惊觉,原来生活是可以不一样的,人还可以这样活,肆意,无忌,只要是我爱你,你爱我,小小的争吵过后,仍旧是幸福的。
她是真的谋划过他们的未来的,她不想念太久的书,四年后一毕业就要和他结婚。不想住家里,就找她母亲拿嫁妆钱买个小公寓,他读研,她工作,她可以挣钱供他。
她是独生女,他不是,没有政策生二胎,那就先生一个,等他工作挣钱了,罚点钱再生一个。最好第一胎是个儿子,第二胎再是女儿,她怕人说她重男轻女,生了女儿追生儿子。
美梦破碎在安宴的重病之后。医生和她说病情危急,这么年轻,太可惜了。
他父母只是大学老师,可以让他接受治疗,却不能提供最好的条件。宣紫后来想想,当时就是这个要他得到最好一切的念头,成为毁了他们未来的关键一击。
她独自一人去了父亲的办公室,以为一片痴情可以得到父亲的赞许。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痛骂她一顿,甚至要警卫拖她去车里。
家里,宣筠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二十一岁,大姑娘了,她被打得嚎啕大哭,躲进柜子里不敢出来。
半夜,母亲来给她送饭,双眼通红,像是哭过很久,摸着她后脑说,你父亲非常生气,要送你去国外。你太不懂事了,那个孩子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居然还生病了吗,怎么配得上你。
你犯什么傻,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人间疾苦。妈妈把你养到这么大,容易吗,能眼睁睁看着你犯傻吗。要不是为了你,妈妈早就走了,能忍到现在吗,我对你太失望了。
她第一次对人情炎凉的加速体验,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伴随着拳头血水和泪水,那个遇上一个冷漠男孩就敢说我喜欢你的女孩子,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宣筠最终还是同意了宣紫的请求,不过交换的条件有两个,第一是和富甲一方的孟家联姻,第二是离开这个地方去往冰天雪地的海外生活,离她未来的丈夫越近越好。
离开之前,宣紫又去看了一眼安宴。彼时已经换成最后的房间,护士刚让他刚刚吃过药,他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见到她的时候神志不清,努力扯着嘴角让自己笑。
但他显然不太成功。
宣紫坐下没多久,他就睡着了。她去握他的手,发现他的指甲张长了许多。于是问人要了指甲刀,给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修剪,动作不够熟练,几次剪得太短陷进肉里,她吓得吹了吹他的手指,他仍旧在睡。
安庆那时也还在念书,进来的时候见到她,兴奋地说安宴是个幸运儿,有胃癌方面的专家找过来,说要安宴配合做手术示范,手术一定成功不容有失。但安宴可能保不住一整个胃,以后很难做一个快乐的胖子了。
宣紫说他会好的。凌晨,她才起身想走,俯身在他唇上深深吻了一吻,轻声说,安宴,一定要等我。
可是一念间,安宴和宣筠都离她远去了。她深深爱过的人,恨过的人,爱恨纠缠,无法忘怀的人,都离她远去了。
风吹得她外热内冷,抱着双臂打哆嗦,脸上仿佛结了痂,一做表情就有裂开的声响——那是她肆掠的眼泪干后留下的痕迹。
宣紫最终是要回到现实中来。
天渐渐晚了,是时候找个地方住下。她不会真的住进集装箱里,那儿虽然便宜,但实在太不安全。她于是拖着行李又走了一会儿,找了个门脸看起来很低调的旅馆。
八十一晚,她捏着手里烂答答的那张钞票,犹豫了一会,问:“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不行啦,小姐,我们已经是这边最便宜的了。”
宣紫还不会还价,一个回合就认输,只是手臂僵硬,递不出钱。
不是心疼,而是因为这是安宴留给她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一晚男孩青春的肉、体,她弓起脊背时战栗的疼痛。
宿舍的铁床响了半宿。
他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挣很多钱,然后给你一个家。”
……
老板说:“小姐,你到底住不住?”
她猛地回神,说:“住,我住的。”
最后看了一眼钱。
***
宣紫要尽快找到工作,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包吃包住就行。开发区里机会很多,但她当年意志消沉,挑了个英国文学的专业混文凭,转了一圈,只有个做翻译的勉强能碰运气。
只是第一关就卡在了学历证明上,她拿不出有效的证件来证明自己,想要现场展现自己,却因为整篇的专业术语翻得磕磕巴巴。
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事主管皱了眉毛,质疑她在学历上头说了谎话,宣紫急忙说:“你们这儿有电脑吗,我可以在网上找到我的学位证明。至于这些专业词汇,我认为我在学习之后很快就能克服。”
人事主管还是摇头:“宣小姐,我知道你非常优秀,但我们这儿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你提供不了学位证书、毕业证书的话,我这儿就不可能让你过去,更别提之后还有老总的亲自面试了。”
宣紫只好作罢,向人鞠了一躬,垂头走了出去。说不泄气是假的,她一路走一路盘算该教谁帮忙带回那些东西,亨利吗,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梅丽的话,早就不给她结工资了,人家怎么肯帮。
谁知刚刚走到大门口,保安忽然拦下她,说:“你是不是宣小姐啊?”
她怔怔点头,保安说:“那你等一等,待会儿有人要找你?。”
“谁?”
忽然看到大楼里跑出一个人,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人事主管匆匆跑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来抓她的胳膊。
“可算赶上你了!”
宣紫意外:“您还有事吗?”
“是这样,我们这边儿特别缺一翻译,我刚刚想了想还是把你的情况咨询了我们老总,他说现在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有些小细节就不要那么在意了。还骂我不知道变通呢,让我赶紧过来找你,你现在跟我上去,我们立刻就能签合同。”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你英语讲得不错,又说自己能很快学好专业词汇,怎么,你刚刚那些话都是唬人的?”
“不是。”宣紫笑起来,“我可以的。”
“那好啊,那咱们上去签合同。”
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单位的技术总监是个会说英文的德国人,有着德国人一贯的严谨守时,但又不像许多搞技术的那样死板。
宣紫和他相处得非常愉快,尽管每天要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将一头长发绑起藏进安全帽,再来回穿梭在机械轰鸣的工厂车间。
她依旧忙得像是一只快乐的蜜蜂,特别是在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品尝到自己辛苦酿成的蜜时,这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