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紫答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默默都上幼儿园啦。”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安宴说:“已经是大孩子了,刚刚我送她回去睡觉,她一定要我出来接你,说这是绅士的品格……不知道谁教她的。”
宣紫笑起来,“帮我谢谢那个小淑女。”
她开门出去,安宴也跟着下车,他一手伏在车门上,说:“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你了,进门之后最好给我来条短信,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我打电话……你加拿大的那个号一直打不通,换号码了是吗?”
宣紫抿了抿唇,腮帮子涩得不行,“是,一早就换了。”
“防我的?”他挑眉。
“说什么呢。”
“不必的。”他笑,“宣紫,咱们做不成恋人,应该还算得上朋友吧。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你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宣紫两手在包下绞得死死,表情显得异常茫然,她在心里数秒,从一数到三十到六十,直到时间长得腿都有些麻了,这才狼狈地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么,再见。
安宴看她跑进大楼,一层层的楼道灯亮起来,最后悄然湮灭,他仍旧没走。倚在车边,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直到脚底下聚了小小的一团,他拿脚踏了踏。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2
Chapter 52
人的一生陷入无尽学习的漩涡里。
学着说话走路,学着慢慢认识这个世界,学着被这个世界接纳,学着迎接无数形形色色的眼光。
现如今,宣紫又多了一条,学习和安宴做……朋友。
过去如此多年,宣紫的认知,始终停留在爱他或是更爱他,朝夕之间成了最普通的友人关系,这教她难以想象。
还不如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好了。
幸而这个新朋友,并非是缠人的个性,那一日告别之后,宣紫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没再见过他。
时间很慢但很平稳地流逝。
手机上除了几条工作短信,宣紫始终没能收到孟溪林的消息。
她猜想他大约遇上了家庭的阻碍,一边是极力撇清和她的关系,一边又是无论如何要和她携手共度的执着,矛盾之后,应该闹得很不愉快。
而安宴……安宴那边,她压根没有告诉过他号码。
小艾应该已经补全了神话学长安宴的所有传说,其中必定要提到一出女友狠甩,他又苦苦挽留的桥段。
所以近来每每一起加班,小艾脸上始终有一种欲说还休的表情,心中怦怦乱跳的小八卦将她打得头昏脑涨,可又不好意思直问:宣姐你当年怎么那么狠心?
宣紫在她第八百次拿好奇的眼光偷偷自己的时候,忍不住说:“有什么就说吧,千万别憋坏了。”
小艾脸刷的红了,装可乐的时候手一抖,泡沫从杯沿滑到手面,“哎!”她连忙关了机器。
宣紫递过来抹布,小艾呢哝一句谢谢,声音细如蚊蝇道:“宣姐,其实那些传言我压根不信。”
宣紫擦着台面,睨她一眼,说:“什么?”
“就是安宴重病,你离他而去的呗。”
“呵……”她笑:“真知道了啊。”
小艾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觉得事实的真相根本不是那样的。我和你呆了这么久,知道你这个人好,心肠又软,总是宁可自己受欺负也不愿和人多争执。”
宣紫一挑眉:“我这么圣母呢——你千万别那么早下结论,万一我还真就是怕他死,怕他耽误了我青春呢。”
“说真的呢。你不会是那种人,你当时走,一定有什么苦衷,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就是知道,安宴也知道,不然上次怎么会送你回家,看你的时候还那么温柔。真发生了那种事,他恨你都来不及吧。”
宣紫言笑晏晏:“万一他傻呢?”
“……”
宣紫去收拾桌子的时候,小艾又冲过来,显然对这个故事还没有死心。
宣紫将消毒水塞进腰包,一手搭在桌子边看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姑娘。”
小艾一脸的不解。
“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和女朋友也是大学同学,因为彼此地位悬殊,两个人为了在一起不惜和家庭反目,日子一度过得非常艰苦。后来那个女孩家中遭遇变故,我朋友的母亲又对她奚落了她一番,女孩一方面因为骄傲,一方面又确实有困难,拿了他们家一笔钱,答应和我朋友分手。”
“后来呢。”
“后来又一次相逢,但朋友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尽管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可也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两个人的结局很不好,我的朋友结了婚,但婚后还是我行我素,在女人堆里麻痹自己,至于那个女孩不仅事业停摆,生活也出现了问题。”
小艾唏嘘,但又认真地说:“这和你的故事不一样。”
“不,是一样的。”宣紫不自主地握了握手,“你说得不错,当年我走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可我和那个女孩一样,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以为转身而去,再回头的时候还能找回那个他。可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脆弱,稍不留神,就往另一条轨道上偏转,没有例外不分男女——或许咬一咬牙坚持下去,就能等到希望走到白头呢。我一直安慰自己当时离开是为了救他,可事实是,我那时实在太胆小了,怕他先走一步离开我,所以头也不回地先离开他。”
小艾不再说话。
凌晨送宣紫回去的时候,她方才又扭扭捏捏地问:“你和安宴真的不可能了,是不是因为他有女儿了?”
宣紫从后座跨下来,笑着拍她的肩,“唔……你没听上次我们说话嘛,他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他未来的太太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她爱安宴的程度一点不比以前的我少。”
“怎么能这样……”小艾撅着嘴。
“没事啊,我和安宴……”她眼神暗了暗,“还是朋友。”
***
离农历新年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城市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宣紫刚一起床,迎面而来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遥远的雪国他乡。
孟溪林忙得像是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医生,梅丽照料她起居的同时全天候地监视她的行踪。
她眯起眼睛,觉得那些事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细想想,原来才只过去了一整年。
总监一大早就来电话,嘱咐她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要赴。宣紫连忙和餐厅那边打招呼,下班后又匆匆回去换了件能看点的衣服。
刚出了宿舍大楼,总监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
宣紫刚一坐上副驾驶,德国佬在后头给她竖起大拇指,“真漂亮。”
她扭过头来冲他笑,说:“谢谢。”想了想,又问:“晚上是什么客人?”
“是惊喜。”男人强调:“你一定会喜欢的,乔安娜。”
宣紫一头雾水,直到坐在包厢的隔间里等待,侍应生问了三遍是否可以走菜后,惊喜这才终于姗姗来迟。
门开的那一瞬,宣紫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身边的人都站起来,总监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摇摇摆摆走过去,用极生的中文说:“安先生!”
宣紫正起身,稍一抬头,撞到安宴明亮的双眼。她讷了讷,终于稳下狂乱的心跳,走过去,站在总监后头,冲他点了点头。
刚与总监握过手的安宴很自然地将手伸到她眼前,说:“你好,我是安宴。”
宣紫挑了挑嘴角,配合他,“你好,我是翻译,宣紫。”
总监眉毛几乎拧到一起,很疑惑地看了看安宴,又看了看宣紫,表情相当复杂。
酒桌上没什么花样,无非是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再丰富的佳肴只是背景。
筵席的主角是安宴,因而陪着的每个人都端着酒,首个要敬的就是他。
安宴喝酒很爽,来者不拒,一脸我干了你随意的样子,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桌上一圈如同被一点就着的柴火,更加热火朝天地敬酒喝酒,几轮下来,酒瓶子空了一地。
宣紫埋头吃菜,时不时胆战心惊地看一眼他。
这样喝,胃能受得了吗?
总监红着一张肿脸,满身肉堆到椅子里。人醉迷糊了,趴在桌沿眯了好一会儿,呼噜声肆起。
宣紫赶紧戳他胳膊,将人弄醒了。德国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德语,一个音一个音从喉咙口里冒出来,骂人似的节奏。
宣紫只能懂个大概,想提醒他说英文,他已经架起酒瓶子往宣紫空了的杯子里倒,哗啦啦大半杯下去,宣紫连忙拦住了。
“够了,够了,我不会喝酒的,总监。”
总监摊着手碰了碰杯子,又指了指安宴的方向。
四周有人起哄,“美女不要吃菜了,赶紧给我们安总敬一杯酒。”
“是啊,大家都敬过了,就剩下你一个了。不要害羞嘛,我们安总人很好的,要是被我们安总看上可是你的福气。”
“别瞎开玩笑,我们美女脸皮薄的!”
一群醉鬼大舌头,再折腾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好。
宣紫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端起酒杯,出了座位绕到上座。
安宴已经端着酒杯转过身来,面对她,一脸淡淡的笑。
宣紫说:“安总,我敬您。”
旁边有人叫好,说:“感情深,一口闷!”
宣紫咽了口唾沫,手都发颤,听到安宴这时说:“宣小姐会喝酒么?”
宣紫一怔,摇了摇头。
“不会喝还来敬酒,待会儿宣小姐醉倒了,谁来送?”
四周一片“我来送”。
安宴笑道:“这样吧,宣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我的这杯酒我照喝,你的放在这儿,我当你喝了。”
“安总真是惜香怜玉!”有人喊。
他瞳仁清亮,只是因为微醺略略染上薄雾,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的同时,带着一种酥麻的触感,教她屡屡头脑发麻。
宣紫拒绝他的好意,说:“我干了,您随意。”
举着杯子刚碰到唇边,安宴忽然站起来,在热辣的液体滑过舌尖的时候,将酒杯从她手里拽出来。
宣紫一脸惊奇地盯着他,他垂着头,杯子举在她脸侧,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听话。”
下一秒,仰面将整杯酒灌了下去。
四周掌声雷动。
“安总好酒量!”
拼酒的下场便是,吃过饭,除了一直认真吃菜的宣紫,桌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
各自的司机都来善后,宣紫去扶自家总监,被德国佬一膀子挥开,很慎重其事地告诉她:“去送安先生!”
“咚”的一声,头砸在桌上,又昏睡过去。
安宴意识尚算清明,勉强撑着台子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弯腰扣住膝盖大喘。他酒喝得越多,脸色越白,刷了腻子的墙似的,白得厚重。
宣紫盯着他看了几秒,实在没能忍住,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人还逞强,说“我没事”,宣紫摇头道:“上了车再说。”
司机小刘等在车边,见人下来了,连忙开车开门来迎,将安宴顺利塞进后车厢,这才发现送他过来的是宣紫。
小刘特顺溜地喊了一声:“太太——”转而发现说错了话,尴尬地扯了扯戴着的白手套。
宣紫倒是没什么反应,淡笑着说:“好久不见。”
小刘又转去另一边开了门,说:“我顺道送你回去吧,宣……小姐。”
“不用的。”
“没事,真的是顺路,安总在开发区那边新买了房子呢。”
这里里她住的地方确实挺远,这个点了,公交已经停运,地铁又没延到那边。宣紫看了看车里闭着眼睛的安宴,决定还是不要和钱和自己的两条腿做对。
一路上,安宴始终窝成一团,头倚在玻璃窗上,睡得非常安详。
路过一半,宣紫问小刘,“开发区那边的房子,买了很久了吧。”
小刘说:“哪能啊,从付款到拿房子,离现在最多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真正收拾东西过来住还不到半个月。”
她眉头一拧,“那默默上学怎么办?”从那栋别墅开到开发区的幼儿园,横跨一整个城市啊。
“就是不方便啊,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个小时,绕到环城高速上错过早高峰的堵车。这两天小姑娘闹脾气不肯去,安总正想办法让她转校呢,以后来开发区这边的幼儿园念。”
“……”这和她之前掌握的信息太不一致了。
他说的明明是为了择校才搬了家,怎么到了小刘这里就成了搬家后才转的学校。
而两月之前,正好是她回到这里的时间。
她偏头看了看安宴,他美好的侧脸隐匿于一片小小的黑暗之中,深沉的仿佛是一个轻易会被打碎的梦境。
宣紫和小刘分别架住安宴的左右胳膊,送他进了别墅。
家里有佣人跟过来,拿了几双拖鞋要他们换上。宣紫将安宴转给佣人,自己蹲下来给他换鞋,听到头顶上不轻不重的一句咕哝:“这个月的第几次了都。”
小刘给人使眼色,说:“好好照顾着,抱怨什么。”
“不是嫌麻烦啊,总是这么喝,对身体不好的,最近还老是闹胃疼,吃多少药都没止住,昨晚上还疼得直淌汗呢,医生来打了一针才睡下。仗着年纪轻,也不能这么作践的。”
“你少说两句。”
宣紫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说:“我就先走了。”
小刘急了,拿脚去勾她,央求道:“好歹等安排安总睡下您再走吧,我还要送你呢不是么。”
“这儿离我宿舍挺近了。”
“宣小姐是要我掉饭碗吗?”
宣紫只好一路跟着,等人将安宴放下了,小刘又说:“我下去发动车子,宣小姐你去弄块湿布给我们安总擦擦脸吧,除了你,他从来不让别人碰。”
说完将佣人招呼出去,临走前还把房门给关上。
宣紫哭笑不得,可这种时候,好像一切争辩都失去了意义,她果真去洗了毛巾给安宴擦脸擦身子,又拿了套家居服给他换上。
房间依旧维持着安宴一贯的风格,简约到底,色彩单调,另外,没有女人的东西。
一件也没有。
她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沉睡中的男人,手沿着他的脸部的线条轻轻划过,描摹他俊美的轮廓——这场景似曾相识。
房门忽然被人开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