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边,田埂上,随处可见因饥蛾疲劳而毙命的流民尸体,还有一些倒下的人,虽然也在拼命挣扎,却也无力再站起来,只能默默等死。不时还有飞鸟落下、野狗钻出,啃嚼着尸体。还有人围着尸体边放声痛哭,但更多的人对此都已经麻木到视而不见,向南行走。还有不少人趴在尸体身上搜找,看有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站起身来继续南行。
严蕊轻轻放大碗筷,叹了一口气,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念道:“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力合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严蕊微微一怔,知道这首五言诗是三国时曹操所作的《蒿里行》,由其最后四句,虽然是描写东汉末年,战乱连年不断,造成人民大量死亡,土地一片荒凉的凄惨景像。但到是和现在颇为相似。抬头看时,原来是信王赵忱过来了。
严蕊赶忙起身,恭敬道:“信王,你来了。”虽然赵倩如一直让她们也把赵忱当作兄弟看待,但严蕊却自付杨炎虽然也怜爱自己,但自己只是杨炎的妾室,不比流苏是杨炎的正妻,因此不敢有失礼数。倒是流苏,没有那么多心机,道:“小忱,你来有事吗?”
赵忱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吃完了饭,随便走走。”又看了看那些流民,忍不住道:“流苏姐姐,我们就不能帮帮他们吗?”
流苏尚未说话,严蕊苦笑道:“信王,不是我们不想帮这些人,实在是我们无能为力。而且前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又能有什么法子。”说着轻轻抚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道:“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收留这几个孩子了。”
赵忱顿时也无语了。前天的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立。他在临安的时候,虽然经常私自上街,所见到的也不过是一些乞丐,最多也就是买儿买女。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的惨状,以前读起来这首《蒿里行》,虽然也觉得凄惨,但终究没有真正见过实际的景像。而这短短几天,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憾,却足以影响了他以后的一生。
这时忽然有一个小男孩道:“夫人,我能把这个馒头留起来吗?”
流苏奇怪道:“为什么要留起来,赶快趁热吃吧,馒头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小孩道:“我想把这个馒头留给娘亲吃,我们从来没有吃过这幺好吃的馒头,等我找到了娘亲,一定要让她偿一偿。”
流苏知道,这个小孩的母亲早己去世,只是她们一直哄骗这个小孩,说是带他去找娘亲。因此心中一酸,一把抱住那小孩,道:“你放心,尽管吃吧,还有许多馒头,等我们找到你娘亲,会给她吃的。”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已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人贩子拐卖,如果不是当年被杨炎收留,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严蕊在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啊。”
赵忱心里也一阵难过,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道:“为什么大宋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严蕊道:“是因为金人入侵大宋,才会弄得我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百姓流离失所。唯有打败了金军,才能结束这一切。”
几个人正说着。这时杨全过来,道:“少夫人,田统领有事要见夫人。”
严蕊忙打起精神,道:“全叔,让他过来吧。”
杨全招了招手,田楷走到近前,抱拳施礼道:“末将见过两位夫人。”又对赵忱施礼道:“见过信王千岁。”
严蕊道:“田统领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吗?”
田楷道:“刚才临安有人来报,金人已经攻占临安。因此末将想……”
他还没说完,立刻被严蕊打断道:“金人已经攻占临安?可有我家官人的消息?还有老郡王他们?”
田楷道:“我们走后的第二天,杨老郡王已经跟着太子的车仗离开临安,也在南下。而杨帅——我们只知道他已经去了崇德驻守,其他情况就不知道了。”顿了一顿又道:“杨帅为人机警,而且武功高强,该不会有事,两位夫人不必但心。”
严蕊点了点头,知道事到如今,但心也无用,又道:“田统领还有什么事吗?”
田楷道:“金人若是攻占了临安,随时可能南下追击,而且在这野外,流民越来越多,也不安全。因此末将认为还是加快赶路,尽早到达隆兴府才好。这里离隆兴府尚有二百余里路,现在在向南四十余里,可以到达饶州城,末将觉得可以在城中休息一夜,养养精神。明天抓紧赶一天的路程,争取赶到隆兴府。不知两位夫人意下如何?”
严蕊和流苏互相看了一眼,严蕊道:“那好吧,我们就依田统领之言,现在马上出发,先赶到饶州。田统领,你也下去准备去吧。”
田楷答应一声,立刻退下了。严蕊又对杨全道:“全叔,您也玄安排,我们马上出发吧。”
这时流苏从车中取出一个小佛像,放好。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念道:“愿佛祖保佑,哥哥平安无事回来。”
※※※
“嗖”的一声,杨炎回身一箭,又将一名金军从马上射落下来。
这场追击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杨炎身边的其他骑军都早己分散逃开,杨炎知道金军一定会封锁通往临安和建康府的道路,因此只是一路向西奔跑。也不知跑出了多少路程。但完颜长之率领着乌廷托赤,高临福两人,以及数百余名金军骑兵,乃然在后面紧追不舍。
杨炎已经连续射死二十多名追兵,两壶羽箭,几乎全部射完,剩下的只有十余支了。赵月如这时仍然伏在马背上昏迷不醒,不过杨炎验查过她的伤势,虽然伤得不轻,其实只是用力过度,以至耗尽内力,杨炎喂她一粒还阳丹,又运功帮她发散药力,到是不会有性命之危。不过虽是如此,也需要尽快找地方为她运功治疗。
而海东青纵然神骏,这时也累得嘴吐白沫,直喘粗气。杨炎一面催马奔跑,一面解下自己的盔甲扔掉,然后又替赵月如解开甲胃,好减轻战马的负但。不过尽管如此,终究还是背负着两人在奔跑,海东青的速度还是渐渐慢了下来。
完颜长之见况,心中大喜。急忙命乌廷托赤,高临福两人各领一百骑军,分从左右包抄上去。自己紧催战马,从后面赶上。他座下的乌雉也是一匹千里挑一的良驹,神骏非凡,不在海东青之下,见主人催促,这时一声暴叫,猛然再提速,超过其他战马,终于赶上了杨炎,两马只差了半个身位。
完颜长之挥动手中的长矛,从侧后向杨炎刺去。杨炎挥刀招架。完颜长之连剌三矛,只杀得杨炎左支右绌,手忙脚乱。这到不是杨炎的武功不及完颜长之,而是因为完颜长之是从后向前攻,而杨炎需要转身招架,相比之下,自然是完颜长之大占便宜。
果然完颜长之又一矛刺向杨炎,这一次杨炎躲闪稍慢,在左肋被挑开一道伤口,好在入肉不深,但也是血染战袍。
完颜长之心中大喜,正要继续进攻,猛听战马一声哀鸣,四肢一软,扑倒在地上。将完颜长之也惯下马来。幸好完颜长之反应机敏,长矛点地,想支住了身体,但终是来得太突然,还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这才停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逃亡(七)
而其他金兵见自己的主将落马,纷纷停下马来,住足观看。本来从两翼包围杨炎的乌廷托赤,高临福两人也停止了追击,转回来探看完颜长之的生死。
只见完颜长之从地上爬起来,沫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道:“我没有事,只是摔了一下。”再看自已的爱马,原来不知何时,马首上挨了一刀,这时早己倒地毙命。这才明白刚才杨炎是故意放慢速度,诱自已追上来,又拼着挨自己一矛,却在暗中下手,将自己的战马砍死。
见完颜长之平安无事,金兵金将这才都放下心来。但这么一耽误,杨炎早以趁着这个机会,一骑绝尘而去,转眼就只剩一个小黑影了。
完颜长之苦笑了一声,杨炎果然不是一般人,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办法扭转局面。这一耽误,想要再追上杨炎,只怕就不容易了。不过看着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溜走,完颜长之还是不甘心,从一名金兵手中要过了战马,继续追了下去。
杨炎见暂时摆脱了金兵,这才稍稍安心,左肋虽然挨了一矛,好在只是皮肉之伤,并没有伤筋动骨,赶忙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条,绑住伤口止血。
杨炎左右看了看,见前方不远处地势陡然增高,出现了一系列群山。杨炎知道已经接近天目山了。原来这一口气,竟跑出了近两百里的路程。向后看了看,依稀可见追兵的影子,杨炎不禁大为放心。他只要能够逃进天目山,凭借自己对这一带地理的熟悉,绝对有把握躲过金军的追击。
就在这时,杨炎忽然发现,海东青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又跑了数十丈之后,终于四蹄一软,“咕咚”一声,瘫倒在地上。
杨炎大吃一惊,再看海东青的口鼻之中吐出大量的白沫,头颈一歪,一动也不动了。杨炎知道,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再加上今天拼命的狂奔,爱马终于也撑不住了。想到自从自己从军开始,这么多年海东青就一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现在终于和自己决别,忍不住心中一悲,落下泪来。
回头看时,只见追兵的影子又大了许多,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急忙将自己和赵月如身上多余的甲胃完全除掉,又从马鞍上抽出一跟绳索,将赵月如背在背后,再用绳索牢牢系住。然后斜挎惊弦弓,将宝剑“碧血照丹青”和剩余的十三支羽箭插在腰间,又带好了水壶和干粮,握着长刀“风林火山”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然后背付着赵月如展开轻功,向天目山飞掠而去。
这时完颜长之也远远看见杨炎的座骑倒毙,不由心中大喜,急忙催促金兵,赶忙追赶。要是被杨炎逃进天目山去,那可就难以捉住他了。
其实这时金军也追得人困马乏,一路上也跑毙了几十匹马,还有不少金兵跟不上大队,落在后面。紧随在完颜长之身边的已经不足百人,乌廷托赤和高临福两人还跟着完颜长之身边,众人依旧在打马狂奔,拼命追赶着。
而这时杨炎也拼命急奔,将自己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两边的山石树影急速后退,在短时间内,速度竟不在奔马之下。不过杨炎也知道,自己这样提气前冲最耗真力,不过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必须要在金军追上来之前,逃进天目山里去,才有和完颜长之周旋的资本,否则被金兵追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着追兵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耳边只听“嗖、嗖”的声音,己有几支箭从自己的身边飞掠而过。而这时自已全身的功力己经消耗过半。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天目山的山脚下。杨炎再度提气,飞身掠上一棵大树,借树枝的弹力,又跃到另一棵树上,就这样向山上奔爬而去。等金军追到的时候,终于还是慢了一步。杨炎已经爬上山六七丈高的位置。
完颜长之急得在马蹬中直跺脚,就差了这么一步,还是让杨炎跑了,眼看着杨炎的身影在山上越爬越高,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就是想用箭射,只怕也难以瞄准目标。而且杨炎选择上山的地方颇为陡峭,战马是无法上山的,如果想继续追赶杨炎,只能下马徒步上山。
“是下马继续追击,还是就此作罢。”跟着完颜长之追击杨炎的全是骑兵,徙步作战本不是善长,下马追击,无疑是舍长取短。而就此作罢,收兵回去,完颜长之却有些不甘心。正在完颜长之犹豫之时,忽然自巳的坐马四腿一软,“咕咚”一下,也裁倒在地上。不过这不是在急奔之中,因此完颜长之到是站稳了。再一看座马,原来也累毙了。紧接着又有好几匹战马都倒在地,其他的马匹也都喘着粗气,直吐白沫,看来金军所有的马匹也都已经到了极限。
完颜长之叹了一口气,道:“大家都下马休息一下吧!”
不多时的功夫,后面的金军陆陆续续都追赶了上来,完颜长之看了看山上,杨炎依然在树丛中穿梭,不过这时已经爬上三四十余丈了。
这时忽然又有一队金军赶到。为首的是追击杨炎分散了的侈刺合达和邵方杰两人,完颜长之正要问话,只见两人身后闪出四匹战马,马上之人形相衣作完全不同。
第一个是僧人打份,光头无发,胸前挂着一串念珠,斜披袈裟。法像庄严,俨然是得道高僧的样子。第二个却一身皮革,足蹬乌皮靴,虽是女真人的装束,但却不像女真人那样,将前额的头发剃光,留一条长辫,而且一头寸许长的短发,根根竖立。粗狂豪放,到似草莽英雄。第三人面色血红,头带一个金箍,勒住头发披在身后,身穿一件灰布淄衣,足蹬多耳麻鞋,像一个行者。第四人却是一个白衣文士,英挺俊拨,气度不凡。
完颜长之和乌廷托赤、高临福见了这四人,却都大吃一惊,急忙起身给这四人施礼,完颜长之道:“师伯,你们怎么来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逃亡(八)
原来这四人正是普风的四大弟子,也是完颜长之的师伯。那僧人是大弟子什罗鸠摩、一身皮衣的是二弟子多尔甲、是带金箍的行者三弟子布达拉、白衣文士是四弟子察海。会宁寺的其他二代弟子,大多数都是由他们代传武功,普风只是一个月指点一次。其中大弟子什罗鸠摩已经接管了会宁寺,成为会宁寺的实际主持方丈。而其他三人都以另立门户,开宗立派,都算是一代宗师了。
这四人在金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人,连朝廷都会礼待三分。虽是一门师兄弟,平时除了普风招见,很难聚在一起。想不到这一次竟都来到了大宋境内,在这里与完颜长之相遇。
什罗鸠摩道:“长之,陛下打算御架亲征南宋,因此到寺中来请师父出寺。但被师父婉言谢绝。只是派遣我们四人随圣架出征,一路上也好保护皇上。后来我们听说你和陈和尚已经攻入了宋境,但心你们的安全,因此才像陛下请求,先行来到大宋,和你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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