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一向自负于商业天分,而且在商业领域上也很独裁很特立独行的赵不逾而言,是难以接受的。
所以,不管她身上还有多少价值,赵不逾都在心中决定,等香烟的配方以及制造方法买到手之后,绝对!绝对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有任何往来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不管她有多特别,他都只想远离她!
只要他想,他就会做到!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想摆脱这女人,不愿与她有什么瓜葛,那就能做到。
她很强势,他又何尝弱势过了?
……一向记忆力强悍的赵不逾忘记了,这是他第二次在心底发誓要远离金宝生。第一次下定决心时,就没有做到,那么,第二次立誓,恐怕其效力也是有限得紧……
【小剧场之 发誓】
某年某月某日,暴风雪肆虐了十天之后,天都郊外,贫民贱民杂居区。
金宝生和赵不逾都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对方!
他们向来只在赵家的西郊货栈会面,而每一次见过面之后,赵不逾都会有元气大伤的感觉,并且都会狠狠在心底发誓,再也不让这个女人纠缠上来!可惜,一次都没能成功。
虽然对她认识还不深,但赵不逾向来有识人之能,所以他知道有一种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就算出自一时的临时起意,也会尽全力去完成,不管那事有多么芝麻蒜皮。
遇上了这种杀鸡都要用牛刀的人,赵不逾只能学着不要与之计较,计较了只会让自己气闷个半死。
所以,当两人目光不经意地对土后,赵不逾便很淡然地错开,一点上前去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即使,她的折扇创意让他赚了大钱;即使,她的创意女红绣品也打开了销路,钱景一片大好;即使,两人勉勉强强算是合伙人了——他上个月第一次结算了盈利给她,但,这并不表示在外头见到面,他有向她打招呼的义务。
相较于赵不逾的冷淡,金宝生当然是热情得多了。她是想过来打招呼的,但得等她将手上的事情忙完。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在大冷天跑出来挨冻,她这是为了收拢人心来着。当然,代价有点大,虽然把最保暖的衣眼都穿在身上了,她还是冷得直打哆嗦,怀疑自己已经冻成一根冰棒了。
赵不逾是来这里施粥布衣的。他领着五十个手下,让他们一字排开,有的施热粥、有的分赠棉袄,有的管理秩序,工作快速而有效率地进行着。
金宝生是来给宫奴的家人送财货的。宫里的女红人力才刚整合起来,还没有到齐心合力的地步,为了能更好的管理这些劳动力,用高薪或者用人情捆绑住她们的心是最有效的了,所以才会今天带着大包小包来这里。
当金宝生冷得直跳地将满车的东西都送到宫奴家人手中之后,一只精巧的手炉突然递到她眼前。她抬头一看,看到了赵不逾那张像是被后娘附身的俊脸。
“啊!太感谢你了,守恒,我正需要呢!”痛快接过,然后被那温暖的热度感动得几乎要流泪。
赵不逾没理她,将工作交代给赵平,然后迳自转身往一辆由厚皮毛铺盖得很严密的马车走去。不用这个别扭的大少爷招呼,金宝生很自然地跟上,一点也不跟他客气的,自己人嘛!
“你怎么会来这里?”上车后,他倒了杯热茶给她,决定让她喝完就赶人下车,绝不让她有机会纠缠。
“受人所托,帮宫奴送衣食给家人。”好幸福地啜饮着,答。
“收拢人心吗?”轻哼。
“可不是,想要将事做好,就得先将人做好。”她耸肩。然后对他道:“看来我们今天的目的是一样的。真是心有灵犀啊!”
心有灵犀,这辞儿可以乱用吗?这女人!算了,不理她……不理她……她已经快喝完一杯茶了,等会就赶她下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你上个月才有了第一笔收入,我不认为那么一点钱财除了能让你改善一下自身的生活外,还能有些许余裕施恩给旁人。”想装善人也是要讲条件的,硬去做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事,世人只会笑其蠢,不会感其善。
“我只是出力,没出钱。”她又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白目。
“哦?”她的杯子已经见底,大概还有一小口的量……
“那些物品都是宫奴们凭自己劳力赚来的钱买的,嗯,当然,她们能赚到的钱还不多,所以我预支了薪资给她们,算是帮了点小忙,让她们可以买齐这些过冬衣食送给家里。”仰头,将茶喝完。
“你这施恩法子,未免也太过斤斤计较了。得到的也不过一声口头感谢,如何买来人心?”赵不逾的原则是要嘛不做,要做就得做得漂亮,所以瞧不起她这样的小家子气。还有,可以赶人了……
“其实人心不人心的,我也不是很在乎。”她吃了块糕点,嫌甜,只好又倒了杯茶喝起来。没瞧见赵不逾因她的动作而嘴角抽了下。“你是个人商人,需要训练出能为自己所用的忠心人才,所以在这个地方施恩再正确不过,既买了善名,又能藉机找得可用的人才。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强上百倍,收拢来的人心,忠诚度也高。但我不需要这样,所以比起施恩,我更愿意让宫奴们学会自立自强。”
“什么意思?”她到底有多渴?怎么一直在喝茶?
“我不会平白送困苦的宫奴们钱财货物,她们想要过好日子,想要改善家人生活,那么就努力工作。凭自己的努力去创造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这话题引起赵不逾的兴趣,一时放过对她茶杯的关注,想了一下,挑眉道:
“我记得你上回找赵平到沽衣铺帮你搬货,是因为你买了太多衣物市料一个人搬不走。那些衣物里,有一半是为别人买的,不是吗?”
“嗯,她们的衣服也确实破得不能再破了,是人都会有恻隐之心,所以我送了新衣给她们。”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与理念有所街突。
“这不算平白给人东西?”他哼笑。
“其实也不算是,至少不足以买恩。平常我支使得她们团团转,给点衣物算是她们付出劳力的所得也合理,不过主要是我习惯顺手帮助身边的人,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连喝了两口热茶,舒服的“啊”了声。
对她粗鲁的举止视而不见,道:
“你既然能顺手帮助身边的人,又为何不接着泽被她们的家人?不过是几个银元的事而已,若是做了,就算施恩成功。”若是他,肯定会这么做。
“就算是施恩,也不该这么干的。我希望她们学会一切靠自己,而不是安于自己宫奴的身分,把所有的希望仰仗于别人代她们实现。这是毁人,不是助人。”
“帮了人,竟成了害人?这是从何说起?”这女人的想法从来都怪得让人无力。
“哎,这说来就话长了,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喝完第二杯茶了。觉得肚子里还能容纳更多,于是将茶壶提过来放在自己这边。
她这是在看轻他的智力吗?如果她的想法说了他也无法理解的话,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她身上!
“我看你一时半刻也不想离开这辆温暖的马车,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地跟我说清楚,我不吝拨冗恭听。”看她霸占了满壶茶水的模样,恐怕在没喝完那壶茶时,是无法请她下车去的。
既如此,那就让她好好大放厥辞,以充作那壶热茶的报酬吧。
对于……上回在心底立誓再不理会她的誓言,那就,下次再执行好了……
然后,每一次的相见完后,都决定下一次再也不理她。
一次又一次,直到无力地发现,所有有关于金宝生的事情都不能预期之后,赵不逾发誓再也不发誓!
【第六章】
“赵大哥,奴家炖了点汤,您快趁热喝了吧。”王诗芳以婀娜多姿的小细步走进书房,声音甜美,温柔无限地道。
一阵香风随着美人的靠近而扑向赵不逾的感官,但这迷人的香味并没有让赵不逾马上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他仍是专注地计算着帐册上的数字,左手翻着帐册,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过,右手拨着算盘。那以顶级翡翠雕成的算珠在快速而俐落的拨打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更别说那碧绿剔透的颜色真是美丽极了。任谁看了都要心动不已,恨不得能占为已有!
王诗芳每次有幸看到这精致昂贵的东西,都忍不住怦然心动,不由得看得痴了。为了它的价值,也为了它的精巧。这可是以翡翠制成的呢!
翡翠是玉里的贵族,稀世而珍贵,然而,赵不逾手里的这个算盘本身,却又更为稀罕了,就算它不是奢侈地以翡翠制成,仅是以随便的木材雕就,就是件奇珍异品了!
不在于材质的名贵,而在于它本身的独一无二。
是的,赵不逾手上这个算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
翻完一本帐册后,核算工作暂时做到一个段落。赵不逾拿过毛笔,将算好的数字写在纸上。这才起身,礼貌地对王诗芳打招呼道:
“王姑娘,你是贵客,怎么劳你做这样辛苦的工作?在下愧不敢当。”然后带着点责备地对着站立在门边伺候的小厮道:“还不快过来接过王姑娘手上的托盘,就会呆站着,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明着是骂小厮怠慢,实则斥责小厮的失职,竟没将门给看好!
这名小厮才当上书房伺候没两个月,平常也没轮过几次守门的任务,不晓得主子将书房列为闲杂人不得轻易进入的重地,不是一般贵客可以任意来去的。不过小厮没敢拦着王家小姐进书房,其实就跟其他仆人的心态一样,认为这位王小姐是内定的未来赵家大少奶奶,整幢宅子岂有她去不得的地方?自是放她通行无阻,尽量地巴结讨好。没想到会因此令大少爷不悦了!
小厮还算会看人脸色,发现主人虽然脸上一片温和,但眼底的冷冽,早已令小厮双腿打颤,哆哆嗦嗦得几乎没跪下求饶!
“小的、小的知错!王姑娘,小的来就好,小心烫……”
“你可要端好了,别给洒了。我炖好久的呢!”王诗芳将汤交给小厮,不放心地交代着。
“是,一定不会洒的,不会的!”小厮赶忙将汤端到角落的茶几上放好,然后立刻回门口守着。
“赵大哥,你别怪他嘛,是我不让他通报的。怕他声音太大,打扰到你工作呢。”王诗芳看小厮怕成那个样子,不忍地为他说了句。
“嗯。”赵不逾淡淡应着,不置可否。然后道:“我这书房向来杂乱无序,也没个可以落坐的地方,不方便待客。你以后有什么事,让人传个话就可以了,不必特地过来这里。”
“也是。”王诗芳点点头,好奇地打量四周,有点皱眉道:“好歹你是天下皆知的『火柴元祖』、『折扇创始』,凭着这两样独门的生意,经营遍布各国,如今连最远的北遥国都不远万里地跑来向你采购火柴,虽然永盛王朝的五大巨富排名仍在你之上,但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再给你十年的时间,永盛王朝依然会有五大巨富,但这天下十二国里当得上巨富称呼的,就只有我表哥和赵大哥你了。”
将赵不逾与表哥李伦这两年来的辉煌成就很自豪地说了一些之后,才又回到正题——
“以赵大哥你这样了不起的成就来说,这书房是够大了,但也未免太寒酸了。竟除了几张书桌、几墙书柜,就没有其它像样的东西了。至少这面墙可以拆掉书架,挂上两幅名画。”她指了指靠窗的那片墙。出主意道:“我听说『天宝商社』最近得了画圣周思勰的名作『万顷金秋图』,已经有不少王公贵族抢着要收藏,据说那幅图目前已经叫到一万金铢的天价了。不过,也只有这样昂贵的物件,才有资格放在赵大哥你的书房啊。”然后,目光又放回桌上,忍不住走近两步,想趁机把玩把玩那精巧的算盘。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一介铜臭商人,向来不懂风雅之事,倒没想过要去争抢那幅名画。若是只为了妆点书房而将画买来,实在是浪费了,也会被天下文人士子唾骂的。”赵不逾装作不知道她的动作,早她一步转身将算盘收进檀香木制的盒子里,接着放进抽屉里扣上暗锁。
这个算盘,是一年前金宝生制来送给赵不逾当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的。目前世上只有这么一件。
赵不逾认识金宝生已经两年了。每次跟她见过面、议过事之后,心中都恨恨地想着定要摆脱这个难缠的女人,发誓不管这个女人再有什么新奇的合作提案,也不要被吸引,坚定地将她列为泛泛之交,拒不让她成为自己的朋友与合夥人。
……两年下来,惨痛的事实血淋淋地证明了一件事——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低估了金宝生的手段。他,是摆脱不了她的!
她总是能得到她想要的,而他,本来也是这样的,但自从金宝生这个奇怪的女人在他生命中横空出世之后,便成了唯一的例外,完全不可预期,不被他左右指挥。而他甚至连想离她远一点都做不到——只要她不允许的话!
就算认识金宝生已经两年了,他还是觉得她很怪异,虽然对她有些许了解,却始终搞不懂她为何如此地跳脱飞扬,行事如此地不合常理,难以预期,甚至难以理解!
她一点也不像女人!而,与其说她不像女人,倒不如说她一点也不像这世界上应该有的人!
赵不逾从十五岁开始被家族打发到各地工作,十九岁之后开始跟着商队游走各国,不敢说天下间的各式各样人种都见识过了,但也算是比大多数人见多识广,奇人异事更是被引见过不少,偏偏就是没有一个会像金宝生这样的!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赵不逾至今没有办法确实地将她定位。她太奇特了,而且无从臆测起。
最让赵不逾百思不解的一点是——金宝生对他没有来由的信赖!
非常地没有道理。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直接跳过相熟相知互了相解的阶段,一下子就是推心置腹、不必客气的知交……
但不管有没有道理,两年下来,也就这样了。她全然地信赖他,以及……支使起他来也是毫不客气的,这让他无比气闷又无可奈何。
谁教他忍不住对只有她会制造的香烟上瘾?
谁教他被她发明的算盘着迷到昼夜不舍离手?
还有许多许多被她强加的种种,纠缠至今,他甚至还是她的财富管理。
有他这个好用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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